第55章
天子生父追封为帝,告先祖及天地,一并加封生母为皇太后,沉长严肃的典礼持续了近一天时间。
赵祁慎送母亲回慈宁宫,太后心疼奔波忙碌一天的儿子,连饭也没留他用就要将人赶走。
离开前天子连魏公公都支开了,不知道与太后说什么体已话,离开的时候神色肃穆。
顾锦芙捧着手炉在庭院等他,绯红身影如火,暖了庭院的萧瑟,亦暖了步步向她走来的赵祁慎。
他上前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回吧,母后累了。”
顾锦芙眼底也是笑意,把手炉塞到他手里:“你先暖走,一会再帮我暖手。”
大男人捧个手炉是真不像话,赵祁慎却破天荒的没有嫌弃,高高兴兴揣在手心里,边走边说:“晚上还吃锅子吧,你今儿在外头也受冻一天。”
“再给你热壶酒。”
“好。”
两人并肩而行,暖过手的赵祁慎把手炉递给身后的欢喜,然后去握住身侧人的手,一点一点把她微凉的手再暖过来。走到半路还换了个方位,给她继续暖另外一只手。
顾锦芙直觉得好笑,他还把自己话当圣旨了不成。
离年节还有十日的时候,各地藩王已经陆续到京,京城空前热闹。
顾锦芙听到外头的消息,给赵祁慎汇报:“听说京城一应官夫人的宴请都从年尾排到明天初春了。”
“前阵子禁宴,如今放开,我这又有赦令,他们自然也要透透气。”
说得就好像是被圈养的小猫小狗似的。
顾锦芙眯着眼笑,跟他说起还在建兴时的事来:“娘娘以前不爱设宴,一年到头也就过个年节最热闹,我每年都盼着过年,看着那些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赴宴,心里头也高兴。”
“若是这宫里进来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赴宴,你估计就乐不起来了。”
他一针见血,让她心头拔凉。
可不是。
突然就很庆幸婆母淡如水的性子。
赵祁慎见她吃瘪,勾着唇笑,笑着笑着却是叹了口气:“锦芙,料理了穆王,我们就大婚吧。”
还在出神的顾锦芙一愣,怎么好好的就扯起这事来了。
她忸怩了会说:“不是说好一年嘛。”
他很想耍无赖说,这一翻年不就是过一年了,不过没说出口,这种空子还是等到关键的时候钻。
他含糊道:“嗯,一年。”
顾锦芙听着他又应了,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探究的时候许志辉来禀说是穆王已经到北城城门了,等着圣令进城。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皆是神色一凛。
赵祁慎让穆王世子带着他的令接人进城。
穆王在城门处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到幼子前来,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难当大任的样子,心里的不悦就显在面上。
穆王世子冒着寒风给父亲跪地行大礼,听到父亲说一声免,才在顾宇清的搀扶中站起来。
他视线扫了一圈父亲跟随着的人说:“二哥没与父亲同来?”
“家中还有事要他坐阵,陛下的旨意只宣了我一人,便没让他一路伺候。”
穆王世子唇角带着浅笑说父王一路辛苦,就扶着他上马,要一同再回宫见天子。
赵祁慎等到穆王来到御前的时候,正批着蜀中一道折子,说的是蜀中赋税仍未收齐一事。
穆王跪在冰冷的地上。他是先帝儿子中骑射武力最为出色的一个,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出过征,去了蜀地更是接连剿匪练兵,日积月累,他身上气势极盛。即便是跪着,那高大的身影仍显出威严来。
赵祁慎让他跪了一会才抬头,一把就将折子丢在他跟前,并不像与其它藩王见面时和善。
“穆皇叔,你一路辛苦,朕该让皇叔安坐歇息。但这内阁递来的折子,朕又无法视而不见,你且先平身,看看折子,我们今儿先论公,再论私。”
折子啪一声落在他鞋尖前,穆王眼底闪过厉色,抬头的时候已是诚惶诚恐,捧着折子慢慢站起来。
在穆王看折子的时候,赵祁慎细细打量这个未谋面的皇叔。
许是长年在外带兵,穆王已没有皇室宗亲那种贵雅,有的只是大将之风的粗狂,即便现在敛着眉,骨子里那股桀骜还是能从细微处显现出来。
顾锦芙也在打量穆王,发现他与老王爷是两类人。老王爷即便也是带兵的大将,威严无比,却是爽朗的,穆王这人让她觉得十分压抑。
可能是因为对方眼神自始自终都藏着傲气。
也是,眼前的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天子,在穆王眼里就是个小奶娃吧。
看过折子,穆王再重新跪倒,也不辩驳请罪道:“是臣无能,未能帮着朝廷平乱。”
赵祁慎能被他气笑,但今儿不是逞口舌的时候,他就是要顺着打压穆王的气焰,冷冷地说:“确实。”
天子淡淡二字让穆王一下子就攥紧了拳头,被藐视的那种羞辱叫他心火更甚。
赵祁慎丢出二字后,语气仍旧不好,打发他先退下:“折子皇叔拿回去慢慢看,等皇叔想到解决之法了,再进宫来见朕。”
穆王憋着气,表情也再崩不住,阴恻恻地说一声告退,退出大殿。
穆王世子就在殿外侯着,听到了殿里地说话声,抬头一见父亲眼底闪过戾气,心知天子成功激怒他。
“父王。”他轻轻喊了声,想去扶他。结果被父亲一把拂到一边,冷眼看了过,“要你何用!”
到现在也不能让赵祁慎对他放下一丝戒心,上来就给他下马威,这儿子真是白送!
穆王世子被拂得后退两步,撞到门边,疼得白了脸。顾宇清忙去扶好,眯了眯眼看向穆王。
穆王那头已经大步下台阶远去,穆王世子站在门口,最终轻轻挣开顾宇清的手,叹息一声也转身往景阳宫方向走。
外头的事情自然有人告诉赵祁慎,顾锦芙为世子抱不平:“好歹是他嫡亲的骨血。”
她不太能理解穆王这种偏颇。
赵祁慎闻言看向投在地上一片光影,眸光幽远:“皇家里最没用的就是亲情。”
顾锦芙心头跳了跳,莫名觉得悲伤。他那头却是笑了,去拉过她手说:“等下次穆王来见我的时候,你就别在跟前了,我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办。”
她猜想到什么,猛然去抓住他的手:“你刚才激怒他,你就确定他会在下回动手?!你要怎么安他罪名,他敢进京,只身一人,恐怕那穆王府二公子还藏在哪个暗处!”
“勾结匪寇一条就够他受的,何况还有别的。”
“什么别的,你说清楚。”
“事关肃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赵祁慎仍是模糊地回道,安抚地拍拍她手背,“你放心,这禁宫这皇城经过首辅一事,该收拢的都收拢了。穆王只要敢进宫,我就有把握。”
话是这么说,顾锦芙却是觉得心中不安。
赵祁慎又说:“母后那里要你照顾,我只担心你们。我的身边,皇城外有赵昭,皇城内许志辉,但母后那里只有你,锦芙你明白吗?”
“好吧。”他就是要支开她。
他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去亲她嘴角:“这回不莽撞,你不要担心。”
她沉默片刻,圈住他脖子加深这个吻,把心里那丝不安用他热情的回应来驱逐。
接下来的两天,穆王世子与顾宇清到乾清宫的走近越发频繁,穆王在第三天后递了问安折子,想要次日面圣。
顾锦芙看着那道折子,一颗心就高高提起。
赵祁慎这日宣了王府一应老将和次辅,在西暖阁议了小半天的事,众人散去时,一同参与议事的顾锦芙却面有忧虑地问:“你这法子可行吗?你怎么确定穆王还有一罪是造了成祖帝的假遗旨,你刚才给次辅他们看的成祖遗旨又是真的吗?”
她一直觉得赵祁慎在穆王事情上十分镇定,在议事时他亮出一手遗旨,把次辅都看愣了。趴在桌上一再细看遗旨,最后激动的说这真是成祖的笔迹和印章。
那道遗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成祖要废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另立长子建兴王为皇帝,可是登基的却还是先帝,这里也不知是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建兴王当年遇袭身亡也和这旨意有关?
顾锦芙紧张地抓着他手,有种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赵祁慎轻轻笑了声,挑着剑眉说:“你猜呢?”
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认真,顾锦芙心里咯噔一下:“假的?这样就能镇得住穆王了吗?”
“自然还有别的用处。”
他还卖了个关子。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禀青瓷有急事。
顾锦芙只能先打住这个话题,出了暖阁。
青瓷低声与她说道:“您叫奴婢看着的那个怜儿没有什么异常,也着人再查过她和谁接触,但却根本没有查到,您看这人......”
“着人直接找个错处,拿了她逼她招,她碰过的我那些东西都细细检查一下,有异常的就拿去换掉。”
既然暗查无用,那就明查。
顾锦芙觉得自己是有些沉不住气,但怜儿的事让她发现宫中可能还有另一批人藏着,她就十分不安。
等青瓷离开,再回屋一看,赵祁慎正拿着剪子自己在剪指甲,似笑非笑看她:“怎么,贴心宫女又给你办差去了?”
她懒得理这随时吃飞醋的,坐到他边上去抢剪刀,结果反倒被他拽了手细细看指甲。
他瞅了几眼,说:“果然有些尖,昨儿就挠得我胳膊好几条血痕。”
谁让他昨儿失了分寸,把她摆成那么个羞人的姿势,没挠他脸就是给面子了。
他就细细给她剪起指甲来,顾锦芙哼哼两声说:“那个怜儿你还记得吗,你还着卓宏查过,没查到背后给她银子指使,到刘太后跟前说的那个怜儿。”
“记得,怎么了。”
“我这头还是查不到是谁人,准备让他们直接逼供了。”
赵祁慎手顿了顿,不过是一瞬,很快就继续给她修指甲,淡淡地说:“你继续查就是。”
“你都不着急的吗?我们两的眼线都没查到是谁,这人指使那么一次是要做什么?”
赵祁慎失笑:“你多想了。这两天你就一直心绪不宁,刘太后干在朝里没少得罪臣子,纵着首辅打压异已,兴许是哪个朝臣阴了她一把。近几日不是很多新晋官员写诗暗讽她吗,就是闹她名声狼藉。”
就那么简单?
顾锦芙总觉得不至于只是一个单纯的报复。
“等那怜儿招了,就知道是不是了。”她舔了舔牙,一脸凶狠。
赵祁慎抬头看她一眼,笑笑,垂眸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罢了,让她自己查出来也好,省得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开口反倒跟挑拨似的。
入夜的时候,顾锦芙又问起赵祁慎:“真的要明儿动手吗?”
“对,就明儿。”
“我听说外城有异动,是真的吗?”
她帮着他宽衣,忧心忡忡。
赵祁慎索性抓住她的手,自己握着去解腰带:“是有异动,但能控制之内。”
“穆王世子那头呢?”
“他参与不了什么,我一直让人监视着,不是还有你兄长吗?”
他提到兄长二字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顾锦芙眼尖捕捉到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推了他一把:“明明是好事,怎么你嘴里说出来怪怪的。那是我哥,他再针对你,那也是你以后的大舅兄。”
“是是是,所以大舅兄他妹妹什么时候准备嫁我?我这无名无份的,多憋屈。”
赵祁慎一把搂住她,往后边的浴池带。
这人刚刚说两句正经的,又开始不正经了,顾锦芙连推两把没能推开,被他丢水里湿了一身的衣裳。
她气得再扑过去要掐他,却被他按在浴池边褪了裤子。
“赵祁慎,松......嗯......”
她抗议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使坏探了手,让她一下就软了半边。
今晚的赵祁慎变得特别强势,一直都是将她压在身下,根本不让她有机可乘再爬到他身上来。
她被掰着腿承受着,每一下都是重重到底,没能从一波情潮中缓口气,又再度被他带进另一波叫人发疯的酸麻中。
到最后她嗓子都哑了,他却还在奋力征伐,在她筋疲力尽中吻着她耳垂说:“芙儿记好了,我是你夫君。”
***
清晨,顾锦芙从龙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猛然想起今日赵祁慎要上朝。她忙坐起来束胸穿衣,出了东暖阁一问,他已经去上朝了。
应该是怕她着急,还特意吩咐一个内侍传话:“陛下说公公直接到太后娘娘跟前就可,外朝的事情,他这头会处理。”
顾锦芙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正了正衣冠,带上青瓷往慈宁宫去。
林太后又在庭院里摆弄她的盆栽,是一盆小榕树,根粗枝细,怪模怪样的。
她不太懂得欣赏这东西,上前请安,林太后放下剪刀,净过手后接着她到屋里暖和。
“皇上跟我说了,今儿穆王会进宫,你就安心呆在我这儿。”
顾锦芙一时无言,怎么好像成了她过来避难似的,明明是该她来保护婆母。
可是有林太后这话,她心里踏实多了。
“那您今儿别嫌弃我烦人,慈宁宫外都做好了准备。”
“好孩子。”
林太后总是温言细语,十分让人放松,顾锦芙陪着她坐了会笑容也多了起来。两人说了一会话,林珊才打着哈欠前来请安,一见顾锦芙居然在,高高兴兴就奔上前:“小魏子,你今天怎么来了,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找你说话呢,我又听见......”
顾锦芙差点想站起身就跑,只是有任务在身,才硬生生坐着开始听林珊的各种小道消息。
她甚至还在想,如果把林珊弄进戎衣卫,绝对能成为一名好的暗探,包打听!
林太后被她生无可恋的表情逗乐了,着人传膳,拉着她一块儿用饭,才算用食物把林珊的嘴给堵上。
林珊吃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
为什么姑母会让小魏子一块儿跟着用饭?
姑母不是也听说了小魏子和她表哥的事,姑母这么大度??
难道这是另一种什么怀柔计划。
林珊脑门上冒出一堆的问号。
用过早饭,顾锦芙心里还是记挂着前边的事,为了分散注意力,让人找来针线,索性给林太后说做抹额。
衣裳什么的她少做,但是抹额香囊一应的还是拿手的。
林珊见到魏公公拿针线做女红比她还厉害,嘴巴张得老大,再见姑母很高兴地说这儿绣个什么,那儿补个什么,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反手就掐了把大腿,疼得差点没喊出声。
赵祁慎那头下过朝,次辅跟着到乾清宫,许志辉一应人已在外头准备好,只等天子下令,强行押扣穆王。
穆王是个老狐狸,自然知道自己此去是送羊入虎口,但他早早做了万全准备,小皇帝敢押他,他就敢乱给他看!
然而,赵祁慎还真的就敢押他了,见面不过三言两语,一拍桌案便定他罪:“穆王,你勾结山匪祸乱一方,瞒报朝廷,私养士兵,假扮商人抵制新法!你包藏祸心,今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来,朕见你是长辈的份上,从轻发落!”
穆王眼中冷光一闪,也不装什么君臣和睦,凌厉地看着赵祁慎嗤笑道:“你老子都不敢跟本王这样说话,你一个奶娃子倒是嚣张,真以为坐上这个位置,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许志辉闻声当即拔了刀,屋里气氛紧张,次辅站在一边,似乎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穆王也不惧怕许志辉拔刀,不屑地看着赵祁慎说:“当年成祖的继位旨意本就是属意我穆王,不过是被先帝狼子野心,篡改成祖旨意,当了这个皇帝。可惜我那小侄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才叫你赵祁慎捡了这便宜。”
“穆王休得胡言!”
“本王胡言?赵祁慎,遗旨成祖仙逝后就有人再偷偷送到本王封地,如今那旨意还在我穆王府中,你今日敢押本王,明日那道旨意就会昭告天下!你守得京畿一片天地,却守得住全国将领要反乱拨正吗?”
赵祁慎真是被气笑了,成祖遗旨,果然是会来这一招,遂讥讽道:“祖宗规矩,立嫡立长,你是老几?”
穆王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显然被他那一句你是老几气得着了。
方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次辅听到天子的话,仿佛像是吃了定心丸,又见天子朝自己招手,忙上前去接过已经显出陈色的一块明黄细娟布展到穆王跟前。
穆王一看,神色再度几变,意外也紧跟着而来。穆王居然一把躲过圣旨,二话不说撕成好几片。
“拿下!”赵祁慎沉着脸,一声令下。
乾清宫清算之时,慈宁宫那里来了一个不时之客,顾宇清腰间跨着佩剑求剑,神色急迫。
他的到来叫顾锦芙喉咙一紧,忙将他请到庭院。
从温暖的内室出来,她被风一吹,冷得哆嗦了一下。顾宇清抓住她手就往外走:“陛下说你手上能调兵,乾清宫内僵持着,以防万一,再调人镇守宫门。”
她心头一惊,脚下踉跄跟着:“怎么会僵持着,他有危险吗?不是有许志辉带了上百人围在乾清宫,怎么会要再调兵!”
“来不及细说。”顾宇清脚步匆,走出慈宁宫后说,“这里人不能动。”顾锦芙明白的,正想再问,他却从腰间解下来一个水囊:“酒,刚才着急,竟是忘记让你穿上斗篷,喝一口暖暖身。”
她这会哪还管冷还是热,可兄长关切地看着自己,只好接过往嘴里灌了一口。
可是在咽下后却猛然察觉不对。
兄长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酒......她头皮一阵发麻,不敢置信抬头看他,脚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到兄长眼中带有歉意,眸光却又灼热,让他表情怪异到了极点。
水囊从她手中掉落,她张嘴要高喊,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声音从嘴中溢出时微弱得连自己都不闻。
顾宇清在她滑落在地之前抱住她,背起来往前走。不过几步,就有一群戎衣卫围过来,簇围着他们消失在往外宫门方向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