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照料(1 / 1)

寒舟渡 燕识衣 377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7章 照料

  回到卫府, 沈妙舟早已经身心俱疲,心如死灰地被卫凛放到了主屋的软榻上。

  好言相商不成,把柄威胁不成, 费尽心思出逃也不成,她一时没了法子, 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起码有阿兄去寻爹爹,暂时还不会误事。

  “把这个喝了。”

  眼前忽然一暗, 卫凛不知从哪端来一个小瓷碗,在她身侧坐下。

  抬鼻轻嗅了嗅,应该是羊汤的味道。

  不会下了药罢?沈妙舟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我不要喝。”

  “没有蒙汗药。”

  “那我也不要喝。”

  “不喝它,便喝姜汤。”

  一抬眼,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仿佛她若不喝, 他便要强喂的样子。

  沈妙舟迅速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最后不甚情愿地接过小碗,横下心来, 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羊汤, 看着他道:“我喝完啦, 没事的话,你也早些歇息罢。”

  “不急。”卫凛接过她手里的空碗, 淡淡道:“荣伯备了热水,你先去沐浴。”

  先去沐浴?随后呢?想起昨晚那些稀里糊涂的事,沈妙舟心头顿时警铃大作,犹犹豫豫地小声试探:“……那你呢?”

  卫凛闻言似乎有些意外, 眉梢微微一挑,“郡主是想和我一同……嗯?”

  “没有, 不是,别瞎说!”她急忙反驳。

  “……哦。”卫凛缓缓点了下头,唇角微勾。

  越描越黑,沈妙舟干脆不再理他,气忿忿地白他一眼,起身往浴房走去。

  白日里在冷水池中泡过一遭,虽然早已换过衣裳,但身上仍是极不舒服,她也确实想好好沐浴一番。

  浴房里不知何时竟置了个铜熏笼,上面搭着一叠干净的里衣,已被烘得暖意融融,带着淡淡的香气。她拿起衣裳看一眼大小,是自己合穿的尺寸,想来应当是从秦舒音随嫁箱笼里拿出来的。

  沈妙舟扭头看一眼木门,小心地闩上门闩,这才放心走到帘后解衣沐浴。

  一浸到温热的水中,仿佛全身每一处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说不出的舒服,痛痛快快地泡了一阵,直到水温凉透,隐约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她才擦了擦身子,换上暖洋洋的干净衣衫,推门而出。

  转过山水屏风,就见卫凛仰头靠坐在榻前的圈椅里,凤眸微阖,似是睡着了。

  倘若是换在昨天,她定然想着偷袭一击,尝试逃脱,但连日来精神一直紧绷着,到此时她已是疲乏至极,四肢也仿佛灌了铅一般的沉,眼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逃跑,歇歇力气再来罢。

  她走近几步,卫凛仍旧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当真是累得紧了。

  他靠在圈椅里,头微微后仰,喉结凸显出来,线条清俊利落,极是好看,只不过周围有一圈隐隐发青泛紫的牙印,在冷玉般的肌肤上显得尤为乍眼。

  再往上一瞥,下颌上的牙印更是新鲜,还带着点红。

  沈妙舟莫名有点心虚。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晚他说起话时,喉结轻轻上下滚动的触感和细微的震颤,耳尖不由得一热。

  她犹豫片刻,最后决定出去叫个暗卫来,把卫凛送回书房安置。

  刚一转身,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沈妙舟一惊,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雾霭沉沉的凤眸。

  “别走。”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和鼻音,听得她心尖没来由地一跳。

  颊边微热,沈妙舟隐隐觉得自己脑袋更昏沉了几分。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罢?”她听见自己问。

  卫凛双眸注视着她,好半晌,低声道:“我睡竹榻。”

  竹榻放置在外间,是白日里供人休闲小憩的地方,却也是在主屋里,和里间内寝只隔了十几步,一道屏风。

  想到此处,沈妙舟头脑清醒了一点,急忙反对:“不行。”

  “那便睡这里。”

  “更不行!”

  “这是我府上。”

  言下之意,他是此间主人,想睡何处便睡何处了?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竟有几分无赖孩童的模样。

  沈妙舟:“……”

  她一连折腾数日,累得头重脚轻,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实在没精神再争执,无奈妥协:“那你睡竹榻。”

  卫凛似乎颇为满意,让人换了热水,起身去往浴房沐浴洗漱。

  沈妙舟躺在榻上,起初精神还有些紧绷,竖耳听着浴房里传出的哗哗水声。

  但听着听着,数日来的疲惫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她只觉浑身都沉重难受,终于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去,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意识竟越发昏昏沉沉,四肢跟着酸软发疼,身子一时热一时冷,沈妙舟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应该是染上风寒,此刻发起高热来了。

  只觉身上一阵阵冷得寒毛竖起,手心和脸颊却滚烫得难受,呼吸也如火烧火燎一般,烘得她鼻腔生疼,口干舌燥,想起身去喝水,却连动一动小指的力气都没有。

  实在难受到了极处,她将身子蜷成一团,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过了不久,隐约感觉到榻沿一沉,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就像在酷暑烈日炙烤下忽然得来一碗清凉浮冰的梅子饮,让她舒服得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可那只手停留不久,又突然撤走,她心里着急,却没有力气拽住不让它离开,正越发难受时,额上忽地传来丝丝凉意,似乎有人放上来一块湿帕。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冬日,她病得昏昏沉沉,爹爹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榻前照料,一次次地更换湿帕,把煮好的神仙粥一勺一勺吹温了喂给她吃。

  是爹爹么?是爹爹回来看般般了么?

  爹爹,般般好想你啊。

  自打父亲失踪以来,那些深藏在心中的惊惧不安、压抑的悲伤委屈一下子全部翻涌上来,她心里一酸,忽然难过得流下泪来。

  隐约感觉身侧那人似乎要走,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勾住了一片衣袖,哀哀地呜咽着:“别走,别不要般般……”

  卫凛动作一顿,心里被她勾得没来由一疼。

  默了默,他慢慢伸手擦去她脸颊上泪珠,哑声哄道:“我不走。”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细嫩的肌肤,带起一片细细密密的痒,凉凉的,有些舒服。她指尖勾住那片衣袖,在指上缠了好几圈,用手心握住,藏进颈窝里,像一只护食的小兽。

  卫凛只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什么无形的细线缠绕了几圈,酸涩中隐隐有一丝疼。

  感觉到身侧的人不再乱动,沈妙舟才安下心来,又迷糊着睡了过去。

  见她睡得还算安稳,卫凛轻轻握住她手腕,小心地解开她缠在手指上的衣袖,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去了小厨房。

  时辰还早,不便惊动荣伯,他独自寻了些葱白,糯米,生姜和米醋,洗净后放进砂锅,用小火慢炖了一盅神仙粥。

  这方子还是当年他大哥在军中时,和她的爹爹学来的。那回平嘉公主在宣府前线染了风寒,病势汹汹,驸马从京中疾驰赶去照料,公主被他喂着连喝了三日的神仙粥,风寒竟就好了大半。

  后来他未过门的嫂嫂也不慎染病,几日高热不退,因着他那时年纪幼小,不大用讲究避嫌,他大哥便偷偷摸摸煮了粥,用大氅裹着食盒,一路带到程府的院墙外,连哄带骗让他翻墙给嫂嫂送去。

  后来听闻药效也是极好。

  卫凛带着煮好的粥回了主屋,慢慢吹温,一勺一勺地喂着她吃下大半碗,不多时,她果然发汗退了热。

  沈妙舟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恹恹地把眼皮撑开一条缝,朦胧间,耳畔响起一道关切的低唤:“郡主,您醒啦?”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样熟悉。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去,等看清眼前那张更加熟悉的团团脸时,整个人顿时一呆。

  杏眸一点一点睁大,沈妙舟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芝圆?”

  芝圆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得小脸更圆了:“郡主,是奴婢。您可算醒啦,身上舒服些了没有?”

  沈妙舟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芝圆是她在公主府里的侍女,但她从前时常和爹爹一起出门游历,也就习惯了不怎么要侍女贴身服侍,再加上芝圆性子单纯,这些时日她便只吩咐芝圆守在府里,不要乱走。

  现在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看清了周遭布置,她都要怀疑自己一夜之间回到公主府了。

  沈妙舟愣愣地看着芝圆,齉着鼻子问:“你怎么来啦?”

  芝圆扶着她半坐起来,又倒了一盏热茶给她润喉,解释道:“今早还不到四更时候,忽然有锦衣卫的人上门,说是您染了疾,要寻个侍女来服侍,怕我们不信,还给奴婢看了您的那柄玉刀呢。”

  说起玉刀,沈妙舟扁了扁嘴。

  上回不小心把它遗落在卫凛那,还得想法子要回来才是。

  芝圆卷起袖子,用温水打湿了帕子,回身细细地给她擦脸。

  脑袋还有些发晕,沈妙舟裹紧被子,闭着眼乖乖由她动作,心中哀哀叹了一口气。

  这一病倒好,非但自己没跑出去,眼见着又搭进来一个。

  唉。

  “卫大人好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凶。”芝圆忽然小声和她咬耳朵。

  沈妙舟有点意外地睁开眼。

  芝圆抚胸后怕道:“今早看到锦衣卫上门,奴婢真的要吓死了,只以为郡主身份露馅,在这里被人欺负。”

  “等奴婢到这里时,郡主果然发着高热,可没想到,竟是卫大人正在榻前照料您。当时奴婢很着急,可卫大人却不让奴婢搭手,他自己绞了帕子给您擦脸敷额,又取了一坛子净雪,团成小球给您攥在手心里降温……”

  沈妙舟呆了呆。

  昨晚一直是卫凛在照顾她?

  “一直到您的烧退下去,发了一身的汗,他才让奴婢上前给您擦身换衣。卫大人要走,您好像又不许,手指缠住了他衣服不松,他也没有不高兴,只是轻轻解开袍角,才起身出了门。”

  她还缠着卫凛,不放他走?

  隐隐约约想起些模糊的记忆,沈妙舟脸上阵阵发热,糟糕糟糕,她觉得自己好像又烧起来了。

  “可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卫大人就又回来了,还盛来一碗粥,一勺一勺慢慢喂您吃了干净。奴婢闻着,里面放了葱白和米醋,倒像是神仙粥的味道……不过他怎么也会做呢,是您教他的么?”

  芝圆还在絮絮地说着,沈妙舟已经听傻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简直乱成一团。

  知道卫凛竟然这样照顾了她一夜,她心里说不出地发软,又忍不住暗暗耳热。

  可是再一想,若不是他蛮横霸道,非要将她软禁起来,她又怎会落水生病?

  纠结了半晌,沈妙舟脑中渐渐迷糊起来,好像是又发起了热,索性不再多想,昏昏噩噩地躺下睡了一觉。

  直到晌午时分,沈妙舟被杂乱的脚步声响吵醒,是芝圆领着大夫进来给她看诊。大夫给她施过针,重开了方子,留下几副药,这才退出去。

  她喝药后退了热,整个人登时松快许多,又觉屋内闷得难受,便裹紧狐裘拿上手炉,和芝圆出门透气。

  一出门,竟看见是长廷守在门外。

  “长廷?怎么是你?”沈妙舟一愣,左右瞧了瞧,“玄午呢?”

  长廷拱手行了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郡主。主子说玄午太老实,所以往后换属下陪着您。”

  沈妙舟:“……”

  说话间,门房小厮忽然急冲冲跑来,对长廷道:“长,长廷哥,府外有个自称莹娘的女子,发了疯一般,非要进来见夫人,说有要事相告,可是咱们夫人根本不在府上,小的怎么说她都不听啊!”

  长廷转头向沈妙舟看了一眼,思量片刻,对门房道:“带她过来吧。”

  门房应是,匆匆退下。

  不多时,他领着一个少女小跑着过来,正是莹娘。

  “夫人,出大事了,我……”莹娘上前就拜了下去,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长相后,神色顿时显出几分迟疑,像是犹豫着不知还要不要继续说。

  “有话与我说就行啦,夫人和我提起过你,不用怕。”沈妙舟忙扶她起来,笑着问:“你是那个‘莹澈明亮,似玉美石’,我知道的。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样着急?”

  听见她说起那日“夫人”说过的话,莹娘稍稍放下心,当下也不多问缘由,急急对她道:“今日南镇抚衙传我去签案卷文书,我不小心听见一个镇抚使大人和一个文官老爷模样的人说话。”

  “说是今早有国子监的监生不明不白死在了狱中,早朝时有好多的文官跪在宫里不起,他们说这样不够,还鼓动了国子监的监生和参加春闱的贡士去皇城外请愿,非要皇帝下旨将卫大人重重治罪不可!”

  “我看他们不像个好人!卫大人和夫人对我有恩,我怕耽误了大事,从府衙出来就来这里了。”

  “——什么?!”

  “你说的可当真?”

  沈妙舟和长廷同时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