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被劫
听见二人的问话, 莹娘焦急地点头:“当真是我亲耳所闻!”
长廷登时红了眼,按刀便要往门外去。
“长廷,你做什么去?”沈妙舟连忙叫住。
长廷脚下一顿, “我,我……”咬了咬牙, 他道:“我去看看情形,如果当真如此,便去想办法求情!”
其实他一听说是陆烽有意捣鬼, 当时便信了七成,更何况这些时日言官和国子监的学生追着他主子咬得有多狠,他比谁都清楚,这等关头竟又闹出了人命,倘若皇帝抵不过众意汹汹, 难保不会下令重责。
沈妙舟摇了摇头, 因着风寒未好,声音还有点发闷:“监生叩阙哪里是什么小事?你去求情,只怕非但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还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长廷语塞, 目光中渐渐露出几分狠意。
“你别冲动呀。”沈妙舟看出他的意图, 抿了抿唇,从颈中摘下一个有缺损的玉玦递过去, 吩咐道:“你拿这块玉去找大理寺的陶少卿,让他借口查案把国子监监生的尸体运走,不要让人有机会动手脚。再派暗卫保护好莹娘,她是人证。”
长廷接过玉玦, 肃容应是。
想了想,她继续道:“我进宫去替卫凛求情, 稳住陛下。你们一定要尽快查出那学子的死因,哪怕只有一丝端倪都好,明白么?”
长廷一怔,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似有几分迟疑。
大概猜到长廷是什么心思,沈妙舟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眸子。
若是她没会错意,这时候了,他还在怕她逃跑……是罢?
……你可真是比玄午机灵多啦,你这么机灵,你家主子知道么?
沈妙舟气得跺了跺脚,正想说“那就让卫凛被皇帝治罪好啦,她才不要管了”,长廷忽然下定决心,重重点了下头,转身去让人备马。
七尧很快套好了车,沈妙舟带着芝圆坐上马车,一路沿近路向宫城行去。
其实她清楚得很,以卫凛的手段,绝不会没有后手任人宰割,只不过倘若当真有监生叩阙,那想要堵住悠悠众口,一场重责他定然是逃不了的。
她用自己的郡主身份入宫求情,一来在众臣面前给皇舅舅送一个台阶,替卫凛减轻些责罚,二来她也可以顺势脱身。
倒是一箭双雕。
正想着,马车的车轮好像撞上了什么坚硬物事,车身猛地一震,沈妙舟还不及开口询问,只听车门外的七尧忽地一声惨叫,随即马匹就像受了惊一般,撒开蹄子向前疾冲狂奔。
沈妙舟和芝圆对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毫无防备,顿时被甩得坐立不稳,忽然“砰”地一声,芝圆脑袋狠狠撞上了车厢,沈妙舟一手将她拉起来,一手勉强撑住车壁,急声大叫:“七尧!七尧!”
叫了半晌车外都毫无反应,马儿跑得竟越发癫狂,沈妙舟强撑着身形,一把推开车门,却根本不见七尧的身影,怕是他早已滚落车下,而抬眼一看,马股上竟赫然插着两支梭镖!
马儿本就吃痛,只怕镖上又淬了什么能让马匹发狂的药,当下发了疯一般在小巷里横冲直撞,沈妙舟仓促间卷起铺垫的一层厚厚银鼠裘皮,想和芝圆护住头脸,却不料,马车行到小巷尽头,猛地向左一拐,整个车身在巨大的冲力下狠狠甩向右侧墙壁——
“郡主小心——”芝圆为了护着沈妙舟,手上没能抓牢,整个人直接被甩飞了出去,狠狠摔在路旁的一堆落雪中。
“芝圆!”沈妙舟来不及拉住她,就随着车厢猛地撞向了巷墙,额角不知在何处重重一磕,眼前天旋地转,彻底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沈妙舟迷迷糊糊被痛醒,只觉身上阵阵发冷,难受至极,又隐隐嗅到一股梅花的清香,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发现双眼被黑布蒙住,什么都看不见,想要动一动手脚,更是惊觉双手被牢牢反捆在身后,稍一用力,绳子便割磨得手腕生疼。
沈妙舟心下一慌,想起先前有人让马匹发疯狂奔,自己撞头昏迷了过去,现下她是在哪?是谁劫掳她来?
又捆手又蒙眼,不会是卫凛。
应当是卫凛的仇家,冲着卫府马车下的手。
心脏砰砰急跳着,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着用技巧解开捆缚双手的麻绳,可那绳子捆得极为精巧又结实,似乎是掺了牛皮制成,完全无法弄松。
就在此时,身前忽然响起一道凉飕飕的年轻男子声音——
“你醒了?”
沈妙舟全身一凛,警惕道:“你是谁?”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嗓音已经嘶哑,说话时喉咙里火辣辣得疼。
“你就是卫凛新娶的那个夫人?”那人不答反问。
还不知此人有何目的,沈妙舟抿紧了唇,没有轻易作答。
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评价道:“怪不得卫凛会对你有所上心,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尽管眼前蒙着黑布,还是能感受到他轻蔑打量的目光。
沈妙舟只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暗暗恼火。
好在那人很快调开了视线,冷笑了一声,“嘶,说起来,我也很想看看,卫凛那厮到底舍不舍得救你。”
沈妙舟抿了抿唇,小心地试探他有何图谋:“你是要以我作饵,诱杀卫凛么?”
那人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讥诮道:“卫夫人如何以为,卫凛那种人会为了你而轻易以身犯险?我不过是要拿你和他换一点东西罢了。诱杀么,我倒是想,就只怕你这个筹码还不够重。”
沈妙舟:“……”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真的要生气了。
那人继续道:“你也不必害怕,我和你并无仇怨,只要卫凛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我便放你走。”
沈妙舟蹙眉问:“我的婢女呢?可不可以先放了她?”
“我原也没动她,只绑了你一个来。”
沈妙舟微松了一口气,小心和他周旋,“可是你又怎知我够分量,能让卫凛和你交换?万一他不舍得换,你岂不是白忙一场?”
“他既然会带你去灯市口的面摊,那待你便是有些不同。”那人答道。
沈妙舟微微一愣。
她想起那晚和卫凛去吃夜宵时,曾感觉有人在背后盯了她一眼。
所以那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窥探?
她这般想着,便也直接问了出来:“那晚是你藏身在巷子里?”
此言一出,那人倒似乎怔了一下,话音里有轻微的诧异:“……是我。怎么,你看见了?”
“没有,只是感觉好像有人而已。”沈妙舟摇摇头,继续问:“可那处不过是个寻常面摊,哪里就有什么不同了?”
那人倒也有些耐心,解释了一下:“每年三月初六,卫凛都会到灵泉寺上香,再去灯市口的面摊吃一碗面,有一回老头儿没出摊,他竟在巷口一直等到了深夜。”
那人顿了顿,冷笑道:“而且,据我所知,他还不曾主动带过什么人去那里。”
少见多怪,很稀罕么?只不过从前没什么人敢和这杀神亲近而已。
沈妙舟忍不住腹诽。
不过听他这样一说,她倒是大约能确认这人的身份了。
若是不出意外,他就是陈宗玄之子,郑老伯口中那个总喜欢缠在卫凛身后的俊秀小公子。
她暗查卫凛时有顺带见过他的名字,唤做陈令延。
他果然没有死。
不知当年卫凛是手下留情还是不慎疏漏。
依她想么,八成是有意容情。
……想到卫凛,却不知他眼下是什么光景。
沈妙舟抿了抿唇,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继续试探道:“那你应该也知道,皇帝要治卫凛的罪,他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救我?”
“这就和我无关了。”那人阴恻恻地笑了下,“谁叫你嫁的人是卫凛?他一天不交出我要的东西,我就剁你一根手指。若是手指剁完了还不交,我便杀了你,把你埋在院中那几株梅树下,用你的血肉滋养它们,倒也算是你替夫君赎罪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丝凉飕飕的风,沈妙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人原来竟是个疯子!
倘若和他坦陈自己的身份,他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将自己杀了灭口?
正思量着如何应对,忽听见衣料窸窣作响,似是陈令延站了起来,“我已给卫凛送了信,你便老实等在此处,不要妄想逃跑,我会派人看着你。”
也不待她作何回答,陈令延脚步声响,已经推门而出。
随即传来几声铁索碰撞的响动,想来是给屋门上了锁。
屋内又恢复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额角的伤处一阵阵发疼,身上似乎也发起了热,脑中昏昏沉沉,沈妙舟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要尽早想法子脱身,总不能这般任人鱼肉。
陈家小贼既然蒙住了她的眼睛,说明如非必要,他还不想杀她。
勉强算是一桩好事罢。
当务之急是要解开腕上的绳索,这样才能有起码的还手之力。
沈妙舟费力地转过身,借着墙壁摩擦,一点一点蹭高蒙在眼前的布料。
终于能看见周遭的环境,她发现自己是被关在了一间寻常的小屋里,从木窗向外看去,屋外天色已经黑透,像是到了深夜。
好在桌案上点了一盏灯,光线虽弱,却也能照亮四周的环境。
此处只有一张床和简单几样桌椅摆设,但收拾得很是整洁,光线下也不见什么灰尘,布局构造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普通人家的客房。
只是她四处寻遍,也找不到任何尖锐之物,只能尝试用桌角慢慢磨断绳索,然而她一直磨到双臂酸软,腕间渗出血来,也只是将绳子稍稍磨损了一层。
说不沮丧是假的。
她觉得自己都要委屈死了!
但是没办法,沮丧没有用,只能振作精神,想办法自救。
沈妙舟歇息一阵,感觉身上又蓄了一些力气,便要继续磨割绳索,突然之间,想到桌案上的那支烛火,心头一喜,当即站起身来,用牙齿叼下灯罩,背对着烛火,去燎腕间的绳索。
她看不见火苗的位置,只能咬牙忍着被火灼伤的痛意,烧一会停一会,直到疼出满头豆大的汗珠,终于烧断了腕间的麻绳。
沈妙舟长舒一口气。
虽然燎断了绳子,但她伤寒本就未好,此刻又发起高热来,头脑更加昏沉,根本没有体力支撑她逃出去,只能先养足力气,再见机行事。
她把烧断的绳子按自己能挣脱的法子重新系成结,放在身侧,又将蒙眼布再次拉下来,一切布置妥当后,再也耐不住疲累,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夜间她睡睡醒醒,心里总不踏实,迷迷糊糊挨到第二日清晨,门上忽然传来几声响动,像是有人要开锁进来。
她立即惊醒过来,迅速地将双手反背到身后,套上事先打好结的绳索,假作仍未睡醒的样子。
很快有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她嗅到一阵饭菜的香气。
原来是给她送饭。
来人将饭菜放到她面前,唤道:“醒醒,吃饭了。”
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并非陈令延。
送饭的人并未过多停留,放下饭便退了出去,又将屋门锁好。
沈妙舟用过饭,精神好了几分,躺在床上暗暗盘算如何脱身。
如今她体力不济,又不知对方虚实,实在难以对付,在脑中想了数条计策,却又纷纷否掉,不觉间一日过去,天色渐晚,门外又传来开锁的声音。
沈妙舟心里忽然有种极不祥的预感,紧张地坐起身来。
呀的一声,门板被推开,走进来一人。
来人一步一步,慢慢踱到她身前。
沈妙舟的心陡然悬起,砰砰急跳。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来人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嗤了一声:“我原以为他待你有所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果然是陈令延。
沈妙舟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陈令延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消息送了去,他竟连问都不问一声,果然还是那个冷心冷情的怪物。”
所以,是卫凛不肯答应他的条件来换她回去?
说不出缘由,但沈妙舟隐隐不大相信。
她只觉得卫凛不会全然不顾她的生死。就算陈令延开出的条件他难以答允,应当也不会直接置之不理,或许他被皇帝关起来下了狱,根本就收不到信。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怀疑,陈令延讥讽道:“难不成到此时,你还对他心存幻想?卫凛昨日的确是受了些责罚,但一没下狱,二没圈禁,他神智可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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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但派人给卫凛送了消息,还给你那个婢女留了信,就算我的人送信出了差池,你那婢女总会想尽办法告知他罢?可是我等了整整一日一夜,呵,卫府甚至连一个暗卫都没有调动。”
沈妙舟微微一愣。
卫凛真的会全然对她不闻不问么?
沈妙舟想了想,原先那三分的不信变成了七分的不信。
他不会。
明明前夜还那样悉心照料她,连沐浴时换洗的衣物都先给她放在熏笼上暖好。
他这个人,心里其实很软的。
然而她还不及再说些什么,肩头骤然一痛,陈令延一手已经钳了上来,森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要怪就怪卫凛狼心狗肺,他既轻易不肯救你,那我只能先切你一根小指,送去给他瞧瞧了。”
匕首就在身前,沈妙舟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上的森森寒意。
虽然这疯子只是要切她一根手指,还不是要杀她,但这也足够吓人了好不好!
想想嘉乐郡主变九指郡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只怕疼也要疼死了!
沈妙舟试图和他周旋:“我才不信!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你何不再等等?”
闻言,陈令延忽然沉默了一霎,又低嗤道:“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语气中竟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之意。
“放心,我只切你一根手指。”他再开口,流露出几分怜悯的意味,“若是姓卫的看过后仍不答允,我便直接杀了你,不会再让你零碎受苦。”
沈妙舟:“……”我真是谢谢你啦。
只觉他手上用力,就要强扯自己去剁手指,突然之间,一些隐隐的猜测、奇怪的态度还有先前闻到的梅香都飞速从脑中掠过,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也来不及细思,忙大声道:“陈令延!卫凛他一直都把你当作亲弟弟的,他有苦衷!”
陈令延身子猛地一震,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左右一旦动起手来,她必先摘掉蒙眼布,如今再假作毫不知情也没有意义。
“我早就猜出你是陈令延。”沈妙舟道,“因为卫凛曾与我说起过你。他说你少时聪慧嘴甜,最是乖巧讨人喜欢,你将他视作长兄,与他极为亲厚,他也一向把你当做亲弟弟,有一回他喝醉了,我还听见他在梦中唤‘阿延’呢!”
陈令延呼吸微促,含怒斥道:“胡说八道!”
“你爹爹他很喜欢梅树,对不对?北镇抚司衙门里除了两株梅树外再无任何花草,而这两株梅树就种在卫凛的值房窗前,养护得极好……它们可是你爹爹种下的?”
“是又如何?”陈令延冷笑了一声,声音微微发颤:“明明是狼心狗肺之徒,却偏要装出几分人样罢了……”
沈妙舟没有管他,继续飞快地道:“我虽不知陈家出事的具体情由,但也确信其中必有隐情。当年倘若他没有手下留情,凭你的本事,能从那场灭门大火中活下来么?以他的手段,你能安稳活到今日么?从前你与他那样亲厚,当真相信他会绝情至此么?”
陈令延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一脚踹翻身前的小凳,厉声喝道:“够了!你给我闭嘴!”
沈妙舟连编带猜,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已累得微微喘息,察觉到陈令延的情绪此刻紧绷到近乎极点,她便也不再作声,免得对他刺激过甚。
室内恢复一片安静。
陈令延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那种说不出的躁怒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忽地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沈妙舟,讥诮道:“你和我说这些,难道是指望我会相信卫凛他没有杀我全家、没有忘恩负义,然后就此放了你么?”
“自然不是。”沈妙舟唇角轻轻上翘,“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
陈令延微有些意外:“赌什么?”
“赌不必看到我的手指,卫凛也会派人来救我,赌卫凛,绝不是你说的那种狼心狗肺之人。你,敢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