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2913 汉字|1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97章

  李旦如释重负, 心道就此打住,只要不杀元怀景,也算很好, 谁知才刚舒了口气,殿门便遭人轰然推开,用力之猛, 分明满含怒气,众皆惊讶转头望去,就见一女子高髻红裙, 逆光立在门口。

  几个监门卫郎将拔刀横枪,团团把她围住,却又很有保留, 不敢触碰她一根头发丝儿。太平盛怒之下仍有心玩耍, 提起披帛,往枪尖最抖擞的那人脸上晃了晃,似是问他,有本事你来呀——那人自是不敢上前。

  “圣人!”

  她怒气冲冲,大踏步分众入内, 惹得一众好端端跪坐的官员慌乱站起来,弯腰拽着软垫往两边撤退。她不怕与他们碰撞相接,他们可断断不敢唐突帝女。

  “高戟年轻气盛, 说些空头话也是寻常!”

  太平边走边高声叫板,“他有什么不好,我替他担了!”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几个别部官员正在拖拽软垫, 闻言抬起头来,先在心里盘算, 司丞,从六品下,算什么行次,公主从何识得?正欲询问太常寺,忽地恍然大悟,哎呀!驸马武攸暨既为太常寺卿,这……这不是他手下的手下的手下么?

  太常寺众人早知此事,背地里议论过八百遍,然寺卿就在现场,哪敢传话?一个个谨言慎行,都把手比在胸前,装哑巴。

  李旦无奈地瘪了瘪嘴,原想上前阻拦,但既是这么一桩公案,罢了罢了,危月自来是这个脾气,她看重的人,好也罢,歹也罢,总是维护到底的。

  太平冲到御前,魏元忠等避之不及,仓皇退让,以至摩肩接踵挤成一团。她只恨张昌宗身量甚高,够不着他的领口,遂当胸抢过笏板,铛地狠狠一砸,象牙莹白如玉,顿时断成两截。

  太平犹未解恨,咬牙切齿骂道。

  “张易之呢?!他怎么不来?”

  张昌宗气得心梗,他从小就在六个兄弟中拔尖儿,张家儿郎都漂亮,是精致易碎的漂亮,张昌宗尤以容色自矜,常年盘亘房中,怕被日光灼伤肌肤。

  但张易之不同,他就喜欢外面海海人世,尤其想见识骗子和坏蛋。

  当年张昌宗因缘际会,被千金公主纳入囊中,公主有心助他高飞,引荐给太平公主,可是太平不喜欢张昌宗痴痴傻傻,张昌宗也不喜欢太平牙尖嘴利。

  随侍时,女皇有薛怀义,千金公主有张昌宗,唯太平落单,女皇在人后轻轻踢了张昌宗一脚,他便心领神会,火速召张易之来京,果然一来,便令太平沉醉在温柔乡。

  张昌宗不曾服侍过太平,比张易之少一重忌惮,抿了抿唇,强壮声势道,“府监操劳佛指入明堂之事,将好病了。”

  顿一顿,“张说与高戟私议,人皆可举发,府监在不在都一样!”

  “你这个笨蛋!他是把你推在前头送死!”

  太平挽起袖子恨恨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高戟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杀你!”

  张昌宗也是被女皇惯坏了的脾气,丝毫不让,头一昂。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男宠和爱女吵起来……

  高慈金觑了觑上首的女皇,她倒是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致地侧着头,听太平与张昌宗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撕扯得热闹,把方枕拿来抱在怀里,胳膊架在枕上,头再撑在手上,看戏样兴致盎然。

  张昌宗得了暗助,笑着摊手,女皇抓起方枕往前一抛,恰抛进他怀里。

  太平怔住了,几十个挤挤挨挨围拢在她身边的官员也不动了。

  朝会上不该有这样纵情嬉闹的场面,更严格地说,没有职权只有爵位的张昌宗,根本没有弹劾官员,尤其是群相之首的权力。

  太平瞪着女皇,大大的眼睛里先是不置信,然后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能为私情闯上大殿,女皇为何不能对张昌宗网开一面?她孟浪的行为,甚至给了女皇的偏爱一种解释,一个铺垫……

  她终于明白过来,是谁消息这么灵通,又大胆,及时通知她高戟有难,又是谁打点好了监门卫,令她从公主府到右掖门、长乐门乃至大殿,一路畅通,重重宫禁形同虚设。

  她满以为那眼生的小宫人是受上官驱遣,还乐淘淘的,自那回争吵,她一直不理她,竟肯帮她救高戟,可见毫无芥蒂,但上官只管诏狱,哪能这般本事?

  太平有些恼怒,但同时也充满敬佩地直勾勾注视女皇,且不说挑男宠的眼光如何,单说把控全局,役使众人而不自知,阿娘可比她强太多了!

  她缓缓放下方才撸高的大袖,整理了下艳丽的披帛,看也不看群臣,随手扯过一张空的软垫,直接跪坐下来。

  还站着的尚书侍郎们顿时尴尬不已。

  她坐了,地上便少一张垫子,有人慌忙去抢软垫,抢着了,却还要表达对魏元忠的支持,拿脚站着不坐下,有人轻轻嘶声,不肯在御前失态,拢着袖子往空档站,末了还是张峨眉来料理,叫小黄门多搬几张垫子,默默铺在太平身后。

  令人不安的沉默,魏元忠垂首不语,张柬之愣怔着不知该如何反应,唯有姚崇慢吞吞站起来,审慎地望向张说。

  “张舍人,你究竟有否说过,魏侍郎是当世伊周?”

  女皇浮肿发泡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垂眸赞许地望了望姚崇,再把视线调向已然全员肃立的群臣,压手命他们入座。姚崇侧过身,等待同僚们纷纷迟疑地坐下,才如给争论画上句点一般,最后坐下。

  如此一来,御前唯有被架上风口浪尖的魏元忠和张说,还孤零零矗立。

  确实不必再多说什么。

  事情昭然若揭,不论伊周的评价是好还是坏,是善意还是恶意,于储位不稳的李显而言,都是含蓄的批评,等于说这位年近五十的太子尚不能自立,唯有依赖贤相的辅佐,才能顺利继位。

  “来呀——”

  女皇出了声,千牛卫和张峨眉同时踏步上前,千牛卫甚至咔地拔刀出鞘。张说愕然不可置信,五指抓紧了笏板,牙齿格格有声,魏元忠很静定,垂着头一动不动,任凭处置。

  “圣人!不可!”

  张柬之不管不顾,伸开双臂径直挡在魏元忠前面,

  女皇颇为无语,轻叱了声,“你退下!”

  指张说吩咐,“把这个反覆小人送去诏狱。”

  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了,“魏侍郎也去陪他罢!”

  一叠声地应是,千牛卫拖了他两个下去。

  人皆噤若寒蝉,唯鸾台侍郎韦安石忖了忖,谨慎出列道。

  “启奏陛下,狄相走后,凤阁内史空悬至今,若再拘了魏侍郎,这……凤阁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啊!”

  “元崇啊——”

  女皇随意指了指,姚崇忙出列。

  “你来做凤阁侍郎,把凤阁上下好好理理,但凡是这种——”

  她垂眼打量李旦,明确指示。

  “这种朕贬过的人,朕手里借故逃过班次的人,或是与他们做儿女亲家,座主学生等等,一律不准留用!”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能干,连相王府长史一并兼任了罢。”

  李旦两眼一黑,知道己身处境之逼仄,想安分守己都很艰难了。

  早两年忍辱负重,为三哥持枪守卫,全是白费功夫。

  女皇对他,总是严防死守,一条缝子不留,对三哥,却姑息纵容,明知颜夫人母女野心勃勃,专意接个软弱的回京来继位,却任由她们牢牢把持东宫,果然养出李重润这等犯上作乱的东西。

  “臣何德何能?况且单是夏官便是事杂人少,再添上凤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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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崇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深深躬身下去。

  女皇看着姚崇的眼睛,中枢这几个尚书侍郎,都是能臣,也各有毛病。

  魏元忠不朋不党,与狄仁杰划清界限,连李武之争都置身事外;韦安石直率寡言,为人畏惧忌惮,孤掌难鸣;张柬之浑身热血且成名太晚,难免急切;崔玄暐尚少历练;唯有姚崇最识时务,历来明哲保身,但这回为打破僵局,开口得罪了张说,可见心思干净。

  语重心长,手把手教他做事。

  “王府长史没多少活计,你家里管事有能干的,捎带手,便管完了。”

  瞥一眼李旦,“况且朕听说,阿旦倚重窦娘子,内院的事儿,不劳你。”

  姚崇立刻接住了话缝子,“是!臣只管外头庄田,封地上出息。”

  李旦脸上讪讪,女皇这话说的,仿佛他与半边小姨子不清不楚。

  女皇也意识到这个误会,自笑了声,并不替他澄清。

  “朕重用的人哪能去管庄田?成笑话儿了!你只管盯住相王府,并雍州牧衙署两处,好好瞧瞧他见了什么人,用了什么人,把谁从州府提拔来京城,有那鬼祟可疑,立心不良的,便来报与朕知道。”

  犹如刀斧加身,李旦几近瘫倒,自觉离再度幽禁不远了。

  李显就站在他前头丁点,听了又唏嘘又后怕,抱着笏板不敢回头,直庆幸瑟瑟是女孩儿,闹来闹去,尚未闹上前朝,更没插手官员仕途,不然区区一个元怀景,凭他再能干,不过是个县令,哪里值当亲王为他背责罚了?

  这边高慈金唱字退朝,御辇接上女皇扬长而去。

  张峨眉随在女皇身侧,频频进言微笑,张昌宗掏出折扇刷地打开,自举着遮阳,剩下高慈金满头冷汗,头先定下的洗手蟹之约,简直不想再提。

  “——姚侍郎!”

  张柬之火急火燎拦住姚崇。

  搞出这个局面,在场之人都要遭史家唾骂,比坐视二圣临朝更不如,他是感情丰富容易激动的人,气得手抖,老迈双眼蒙上一层水雾。

  “方才你为什么拦着我?魏侍郎一走,剩下咱们几个,简直坐以待毙!”

  姚崇平淡说没有,短短盏茶功夫已想好了对策。

  “凤阁我先管一阵,大概个把月吧,待把相王府并雍州牧衙署,提出几个不相干的贬了废了,灭了圣人的怒气,便上书。”

  张柬之一愣,“嗯,上书干什么?”

  姚崇施施然向他作揖,“到时请您接任凤阁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