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张易之恨铁不成钢, 男人就真有这样拆了骨头抽了筋的脾性,托生成女人也只是沦落在最没用的行次,活该托生了猫狗。
张昌宗忽闪着大眼睛看他, “五哥,你动杀心了?”
张易之呸了声,骂他荤素不忌, 拍他臀上啪地一响。
“好好儿回去当你的爱宠去!我可告诉你,早晚收着些,别闹得圣人半道儿上发作起来, 坏了我的大事!”
女皇别有一样顽疾,事情极小,但痛苦不堪, 唯有张昌宗可解。
他把颈项摩挲在阑干上, 满身的骚劲儿,叽叽咕咕好一阵方去了。
他有点不痛快,回了仙居殿,便脱下罩衣卷巴卷巴塞给小侍童,那孩子懵懵懂懂问, “阿郎不要了么?”
“不要了!”
他很嫌弃,“一身的血腥味儿。”
侍童捧着衣裳嗅闻,明明只有丹茜香, 张昌宗已绕过影壁进去了。
“——圣人!”
他抱头往女皇怀里滚,自谓是个哈巴儿,毛茸茸张嘴就会笑。
罩衣里只有一件姜黄的绉纱衣,七分透, 三分藏,开襟又低, 刷拉拉一览无余,腹肌都敞在外头。
女皇爱不释手,抱着他专心揉搓,张昌宗投桃报李,在要紧处上劲儿,两人心往一处使,都得了乐子,汗津津里凝然发笑,半晌女皇放开他。
“五郎又在盘算呐?”
张昌宗吃醋了,“您管他呢!”
女皇喘匀了气息,把指头点在他额上,“朕不管他,还得管你呀!”
张昌宗满意了,笑嘻嘻爬起来,跪在女皇身后拿玉梳捋头发,人的精气神儿就在头发上,女皇龙气充盈,所以头发长是真长,比宋之问的胡子还长,白也是真白,比法藏的眉毛还白。
他小心捋着细细的梳理,好半天没个动静。
女皇忽地侧开肩膀,张昌宗猝不及防,撞进她怀里。
“朕瞧瞧——”
她端起张昌宗的下巴,青丝玉面,和九年前一般出尘。
“怎么又哭了?”
张昌宗悔不当初,眼泪滴滴答答往胸前淌,“我不该带五哥进宫。”
“胡说!”
女皇轻声呵斥他。
“五郎替朕料理了几桩大事,没有他,朕这几年也过不舒坦。”
“可是……”
张昌宗说不下去了,卖了五哥,万万不可,可瞒着女皇,他又于心不忍。
女皇反而笑了,“你脑子笨,你就别琢磨,朕都知道。”
——那哪能呢?
张昌宗糊涂了,仙居殿上下全是五哥的心腹,没了琼枝,没了韦团儿,又没了颜夫人,上官婉儿近不得身,如今的圣人,是个断脚的螃蟹,不由自主了。
“你信不信朕?”
女皇的态度还是很从容,那副君临天下的气魄……张昌宗心里痒痒的,人皆以为是他迷惑了女皇,非也非也,实是女皇迷住了他。
他中了蛊,迟钝地,结结巴巴地,“信的,我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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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峨眉心事重重回了国公府,坐在软榻上只管盘算,这一向事情太多了,早上起来脖子都是僵的,金缕、玉壶两个围着,反把李重福挤到窗子底下去了。
玉壶踩着脚踏替张峨眉拆臂环,转头觑了觑,递了个眼色。
张峨眉回过来,托着腮看他。
“五叔原叫我这一向远着你些,有些话,你不知道才好。”
李重福垂着嘴角枯着眉,二十多岁的儿郎,少见有像他这么拘谨的,猛一眼看上去,还真像蜷在圣人跟前听排揎的李显。
听了她的话,他越发难堪了,“我阿耶……”
嗫喏半天挤出来,“我阿耶原是不配。”
开了头,后面就顺畅了。
“人都说重润好,我也服气,人长得登样,宽怀谦逊,又友爱弟妹,可我真没想到,他死都死了,阿耶眼里还是没我。哼,也就是帝王家,要是寻常人家,哪由得阿耶任性?不过是死了一个儿子,倒了灶似的,大家都不过了!”
“这才对嘛,原就是你的,我帮你拿回来。”
张峨眉招招手,叫他近前来。
李重福大她两岁,人高马大,五官也大,进京新养成一样脾气,爱穿素缎裁的长袍,飘飘然几欲登仙,怎么看都和小鸟依人四个字不相干,可是他很依赖张峨眉,坐在她脚凳上,就生出安之若素的神气。
“太子偏心,不然叫百姓瞧见他窝窝囊囊那个样子,砸倒是不砸了,都知道他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更糟。”
李重福委屈地唔了声。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他是随机应变,两害取轻,回家却遭了韦氏叱骂,喝问他狼子野心,胆敢取父而代之,李显一听就跳起来,当着李真真的面,拿拂尘抽他脸,足抽了七八下,到如今下颌齐刷刷的红印。
越想越气苦,伏在张峨眉膝头上,叽叽咕咕道。
“亏得马场案事发突然,不然被太子妃过一道手,偷梁换柱,里通卖国的便是我了!推我出去替重润顶雷,他们眼都不带眨儿的。”
张峨眉哦了声,拂他额前的碎发。
“理她呢?秋后的蚂蚱,横竖蹦跶不了两天。”
瞧李重福犹犹豫豫没敢应声,双手捧起他脸,拇指抚着他眉头柔声问。
“等阿郎坐了帝位,是杀她,还是流她?”
古怪的姿势,妙龄女郎捧着早该成家立业的儿郎,像捧着个无锡阿福。
李重福轻嘶了声,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稍微一想便支棱起来,拔直了脊背,可他上半截实在太长,伸展开,头就伸进垂幔里,露出几颗龇着的牙。
他揣度着,不想在爱人面前显得太阴狠,虚心请教她。
“就搁在圣人寝宫?尊圣人是太皇太后,她是太后,将好服侍圣人。”
张峨眉一倏而冷下来,撇开头,“原来你连圣人也看不顺眼?”
李重福莫名其妙,照他看,女皇和韦氏是一丘之貉,别无二致,但他听得出张峨眉不满,遂迂回道,“那倒不是,只是按照礼法,还能如何呢?”
张峨眉端详他两遍,语气更冷了,“既然有女帝,女太上皇也寻常。”
“眉娘说笑罢——”
这称呼听着就那么别扭,李重福倒吸了口冷气,赔着笑脸道。
“圣人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我承袭她老人家继位,原是荣幸之至,只是照辈分往上数,哪能是太上皇,该叫,太太上皇——?”
“称呼是人定的,怎么好听,叫春官想去,阿郎不用犯愁!”
张峨眉当然不相信他就此改观,但不要紧。
“旁的恩典我也不要,待阿郎登基,就照颜夫人的旧例,许我草拟诏书,监察内凤阁,领殿中省六局二十四司,就够了。”
——内凤阁好容易拆了,竟要重立?
李重福的肠胃翻搅起来,汩汩地冒酸水儿。
想起颜夫人那日来颁旨立储,大踏步走中道直入梁王府正堂,虽是文臣的打扮,深绯小团花绫罗袍,腰上没挂刀枪,可那满身的煞气,比提刀出入枕园的司马银朱更叫人忌惮。
重润欣赏这种女人,道可惜三个姊妹只有一个养在宫里,他却以为,要没有她们瞎搅和,重润原不必死。
他尴尬地舔了舔唇,“眉娘,皇后是国母,何等尊贵,难能料理那些?”
“阿郎的意思是,我要做这个皇后,就只能管些彤史、妃妾?”
张峨眉没再看他,从他身侧起立,冰冷的玉佩划过他面庞,带着香风。
“重俊今年满十五有没有?”
李重福先没懂,回过味来便知道这是警告了,提心吊胆跟她走到长案。
台面上摞着几堆文书,明黄缎带绑着,一堆堆贴了信笺,是玉壶整理过。
张峨眉拆开翻几页看看,提笔批了两个字,随口向他介绍。
“这是司农寺报华清池进口淤塞,请调民夫通渠,钩盾署另附意见,道人力通渠靡费,莫若弃置其中两池,另建新池。”
“这是尚宫局报司珍染病,请往掖庭休养。”
“这是太府寺报总京都四市署下月丝帛牌价,一两银通换两匹素缎,诶,怎的涨价了?”
全是琐事,可是各衙署翘首盼望,只等上峰批个‘可’或是划个‘圈’才能动弹,张峨眉乐在其中,边批边笑,夹两句点评,忙活了好一阵功夫,回神瞧李重福僵直地端着肩膀,大开眼界,又自惭形秽,拿手指摩挲她甩下的文书。
她没说话,用下巴指窗下荷花台。
李重福愣一愣,张峨眉喜欢喝冷茶汤加盐,说苦涩最好,能提神醒脑。
他两手捧着送到她嘴边喂下,两人离得近,他神采光亮又怅惘的眼神,说崇拜她是有点过了,可真是欣赏钦佩,恨不得拜在门下。
张峨眉差点笑出声,瞧李重润面上柔软了,扪心自问,向来瞧不起他,只哄着他登了基,局面稍稳,便可行二圣故事,怎的耳鬓厮磨出些情趣来。
顿下空盏,来回想了一转,索性开诚布公。
“阿郎,我连魏元忠的位置都坐得,不止我,司马银朱、杨琴娘,皆是个中好手,我肯做你的皇后,乃是眼见圣人下场,不愿抻头挑战制度,然而皇后、女帝,都是走捷径,早晚要受其害。”
瞧李重福果然听不懂。
“圣人登基太晚,来不及安排,只好从你们这些矮子里拔高个,她留着颜夫人母女不杀不放,本是给太子留人才,可我瞧,太子没有用她们的胸怀。”
李重福听得云里雾里,懵懂想,便是圣人有意传位女眷,怎会把国祚交托到异姓奴婢手上?这比女太上皇更稀奇古怪了。
小心翼翼地觑她。
“这,这恐怕不能罢?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
“——随便?”
张峨眉提高调门儿,李重福尴尬地滞住了口,他不想惹恼她,但不表态又显得懦弱无用,只得咳嗽一声。
“帝位传承总得有个制度,不然乱哄哄你也抢我也抢,哪能消停?”
这话张峨眉听进去了,瞥他两眼仿佛加分。
“阿郎说的是,要一劳永逸,是得从制度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