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这样啊
六月多雨。
一场暴雨突临, “噼里啪啦”敲打着宫檐。
雨水混着泥腥,飘散进殿内。
贵妃榻,贺元半倚着, 面色恹恹。
“您喝点药汤吧。”
五桃忍不住劝道。
贺元摇了摇头,“苦的很。”
太医才走, 他诊脉说,受寒乱了日子。
贺元脸色就难看了。
那太医大笔一挥, 开了不少活血药方, 并言贺元无甚大碍云云。
可贺元,哪里会理他。
她自嘲:“我就晓得,没这般容易。”
几个丫鬟红着眼连声安慰,贺元满心惆怅,“我就是不甘心。”
她又叹气, “我也习惯了。”
阮嘉不懂, 还傻乎乎问:“妹妹呢。”
贺元摸摸他,“要什么妹妹, 你有元姑姑呀。”
阮嘉就裂开嘴笑,他有梨涡, 就这点似了阮三。不一会儿, 被奶嬷嬷抱去哄睡。
“怎么就下雨了。”贺元轻道。
二莲跪在机子上,小心翼翼抬着贺元伸来的芊芊十指。
凤仙花捣得极碎, 被三枣一层层敷在透亮如玉的指甲盖。
贺元一瞥那红艳,心悸未消。
正如此刻愁云一片的承金殿。
阮七祭祀地方不远, 来回不过一日,只是祭祀须得静待两日以示敬意。
可偏偏, 他祭祀时, 下了暴雨。
贺元眉头微蹙, “我心里慌。”
小丰听此,强笑道:“圣上今夜就回,您别担心。”
大太监刘安随驾,手中那点权自是给了干儿子小丰。
丝帛交缠着手指,包裹住指甲。
贺元晃了晃,她想,阮七回来,知晓她未孕,怕是如释重负吧。
她模模糊糊感觉阮七并不期盼她的孩子。
就如那凤位,贺元也不期盼。
·
晚时,雨还落个不停。
贺元小睡一会儿,刚收整好。
她才问了时辰,算算阮七该到了。
宫仆就急急前来禀报,说嬷嬷把阮嘉抱去了太皇太后寝宫。
又说,太皇太后请贺元一齐用膳。
贺元心里古怪,太皇太后哪里亲过阮嘉这个庶孙,但还是应了。
谁想小丰急来,神色不安:“这般大雨,您何必走动。”
贺元懒懒散散道:“嘉儿离不得我,没我他可不好好用膳。”
她说得是真,有几回阮嘉来,阮七痴缠她,不许她与阮嘉用膳。
阮嘉愣是不见她不吃,气得她与阮七大吵。
小丰低眉垂眼,“那奴才去备轿。”
殿外的天色漆黑,暴雨不休。
小丰撑起大伞,不过几步,贺元进了轿。
轿内的小窗被风吹得脱了小扣,一下一下轻打着,落了雨进。
贺元伸手要拉紧,外的景一眼尽收。
悬挂着的宫灯下,灯火一晃一晃。
可是不知怎得,气氛比之往日更加冷凝。
贺元一出轿,雨声里,雷响乍起。
她疑惑抬头看去,墨空突然显了瞬白光。
身侧的小丰身子打着颤,“您进吧,雨大了些。”
·
宫门缓缓拉开。
一个一个灯笼下,烛火连成一片,风中摇曳。
阮三的身形显了出来,他穿着雨披,身后是三百精兵。
而宫门外,正是阮七一行。
他坐在马上,身后不过百人,面无表情看着他。
雨越下越急。
·
贺元一脚踩了流淌的雨水,靴尖变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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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烦闷的皱眉,“阮七回来,让他来接我。”
若阮七在,定抱了她走,哪里碰这些脏污。
小丰撑着伞,连声喏喏。
一进外殿,太皇太后早入座膳桌,除她外,再无旁人。
贺元的宫仆自是不能带进去。
太皇太后垂眸转着佛珠,听见响动她抬眼看来,慈爱道:“元元,你可算来了。”
贺元一楞,她走去坐下。
“嘉儿呢。”
太皇太后轻笑,“还在睡呢,你呀,身上都沾了湿,去换身衣裳。”
贺元不欲与她做戏,缓缓摇了摇头,“不碍事,就一点。”
“你素来娇惯,最恨这点脏污。”太皇太后轻笑,却是说中贺元的心坎。
她沉默着。
“罢了,用膳吧。”
太皇太后略叹了口气。
膳桌上布满了素斋点心,微微冒着热气。
·
雨水落得凶猛。
阮七神色未动,“阮三,你太急了。”
阮三笑,“你看,连天都帮我。”
祭祀暴雨,满城惊骇。
阮七一死,死得是天意。
斗笠下视线都模糊了起来,精兵抽出了刀。
“你连她都没去看吗。”阮七突然道。
她。
阮三一怔,笑越来越深,“祖母帮我看着,等我杀了你。”
阮七面色转冷,“看来,你是不知你祖母想杀她了。”
大雨磅礴,灯火摇曳。
刀光现,精兵冲了出来。
·
点心一个个小巧精致。
贺元伸出那双被裹好的十指,“我让丫鬟进来。”
太皇太后愣,笑道:“哀家喂你就是,你小时。”
贺元脸色一变,她低声打断,“你别再提。”
话一落,外殿静得不行。
半晌,太皇太后轻道:“看来,你是知晓了。”
小半年的尴尬相对,她心中早隐隐猜测。
贺元眼眶一红,“娘死前,都让我去找你,她怎么能知,她留你穆家生机,你还这么恨她,骗我利用我,把我当傻子。”
转佛珠的手一止。
太皇太后笑出了声,笑得她大咳,“生机?是穆氏流离失所,苟活于世。”
“贺元,哀家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抱养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毁了哀家的穆氏。”咳声越来越大。
贺元不做声。
咳声渐止,垂垂老矣的老妇面色和缓起来。
“过了今日,一切就回到正轨。”
贺元惊惶失色,她颤抖站起,“你,你要。”
突然,从殿外冲进来湿淋淋的太监,他惊慌下跪,哭泣道:“太皇太后,败了。”
太皇太后笑刹那止住,她猛地站起,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
“朕不是说过,你太急了吗,三哥。”
血水被暴雨冲散开。
阮三狼狈摊在地上,他满脸惊恐,不可置信。
侍卫为阮七撑起了伞,他慢吞吞走来,“你以为你用淮安王就牵扯住了朕?”
阮三大吼,“你不该有援手。”
阮七看着他,眼神冰凉,“祭祀使点暗杀毒计也罢,可是逼宫?”
“你难道不晓得,白家这般重新起复,全族怎会心甘情愿跟着嫡脉继续作死?上回可也是被你拖累。”
他Hela轻笑,“还有。”
·
太皇太后暴躁不已,“哀家让他等,再等等,他不肯,说你受苦不忍,你看又是因你。”
佛串被解下,对着贺元砸去。
贺元险险避开,她惨白着脸。
阮三,阮三明明应了她。
他这个傻子,他和她一样糊里糊涂,怎么能生出这样的逆胆。
贺元眼眶盈满了泪,“是你,是你逼得他,为了你穆家的野心,逼得他找死。”
她心口绞痛开。
太皇太后双眼麻木,对着殿外下令,“给哀家进来!抓了她。”
冲进殿内的却是两拨人,互相对峙。
贺元眼泪掉了出来,“你要杀我。”
太皇太后将膳食一手挥落,歇斯底里道:“哀家早早就该让你去死,是哀家的仁慈害了哀家。你这祸害都是你,都是你。”
“若不是你,阮三怎么会错杀阮五,失了大位!”
·
“还有阮五,你怎么忘了他的母家,李家人恨你入骨。”
阮三脸色刹白,他张牙舞爪,“李家现已代了白家驻守边疆,他回不来!”
大颗大颗雨滴下。
阮七的眸色怜悯起来,“早在诸王进都,李家早已暗派援手。你看,你欠他们一条命,总算要还了。”
厮杀中,阮七突至的援兵竟是这。
阮三瘫软在地。
“阮三,你以为那些叔伯世家与你交好,就是愿与你谋反?”
阮七讽笑。
这些人,隔岸观火已是最大的底线。
“你看,你怕李家报复,娶了白氏,可最终还是败在李家手上。”
阮三喃喃,“元元。”
阮七一脚踹去,“你还敢提她。”
·
贺元瞳孔刹那收紧。
她被镇住,不安哭道:“与我,与我何干?”
中秋,醉酒,阮三,脑子里越发混沌。
“那日你醉酒,本是阮五与乐安设计,若是阮五得逞辱你也罢,可偏偏你走错了路!他知晓后,与阮五争执,误杀了他。”
太皇太后一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她摊在椅上,不甘心的念。
贺元满眼惊疑,哭得越来越大,“这就是我祸害,因为我未被害?你竟这般恶毒,那时你都这般想我。”
太皇太后颓然起来,“事已至此,贺元,哀家求你,你去救他。”
贺元咬的唇都渗出了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
“他的负你,不过是迫不得已,他这般对你,你要眼睁睁见他去死吗。”
太皇太后哭出了声。
贺元满脸都是泪,“我会救,可不是因你!”
她转身往外跑。
对峙的两波中,小丰与丫鬟们急急追去。
外间的雨不仅未停,越来越大。
贺元一出,就沾上了急雨。
浑身湿个半透,哪还嫌什么脏污。
小丰追了上来,哀求道:“您进轿,轿子更快,您这样。”
贺元才在回廊止下。
她满眼朦胧,十指腻湿,丝帛被她胡乱扯开。
她一进,小丰垂着眸,“还有圣上啊。”
轿内,她还在哭,阮三要死了,他怎么能死呢,阮三不能死。
·
交待好后续,阮七才往承金殿走。
殿外,小丰已等了许久,面色不安。
阮七一眼看去,想起至今昏迷不醒的刘安,眉头微皱。
小丰低声道,“郡主在殿内。”
阮七连雨披都没解,大步急进。
殿内昏黑,只燃了几盏烛灯。
贺元半坐在贵妃榻,背挺得僵直。
阮七离她近,才见着她一身狼狈,发髻半散,衣裳还滴着雨水。
他急道:“你又不听话,湿的衣服也不换。”
他伸手要拉她,往内里换衣。
贺元的手一把抓着阮七,冰凉不已,她颤着嗓,“阮三呢,阮三死了吗。”
阮七心刹那空落落的。
他强笑:“你怎么不问我,这次祭祀。”
贺元站起,眼睛早已肿红,她慌乱打断道:“可你活着,阮三他。”
她抓得阮七死紧,哀道:“你快说啊。”
阮七出嗓的音冷了下来,“活着,可也要死了。”
贺元一愣,她松开他,捂着嘴,哭音还是未被遮住。
一声比一声惨烈。
她浑身湿冷发颤,阮七不忍,“你先换了衣,那是阮三自找,你何必为他哭。”
贺元红肿的眼直直看来,她哀戚道:“我和他,是一起长大,刚睁眼就认识,他怎么能死呢。”
阮七正解了雨披,他手一顿,“我也,和你从小长大。”
“那怎么能一样!”贺元哭吼道。
阮七的心凉得不行。
她不管他雨披打湿了内袍,急急拉着他,“你饶了他,饶了他好不好,你把他赶回南城,他再也不敢惹事。”
阮七不甘心道:“表姐,他是谋反,他是要杀了我,你要我饶他?”
贺元不停掉着泪,拉拽着他“我求你了,阮七,求你了。”
她求他,总是他逼她。
这是头回,贺元主动哀求。
阮七沉默,他将她的手轻轻扯开,“若阮三谋反成功,今日死的就是我,你还会哭成这般吗。”
贺元还未开口。
“应是不会的,大概还会庆贺总算摆脱了我这贱种吧。”他自顾自嘲道。
贺元心口越来越疼。
她哭嚷,“可如今是阮三他要死,不是你,你饶了他啊。”
外间的风雨急落,声响越来越大。
“他那么蠢,定是受人蒙骗。”
“阮七,你放了他吧”
贺元被冷得打颤,哭哭啼啼不停哀求。
她和阮三,那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再没人那么宠她爱她。
就连贺意去世,陪着她的都是阮三,不是明华。
“阮三,我的阮三,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她哭得神情恍惚,今夕往昔都分不清。
阮七的面色已是麻木。
半晌,他突然道“表姐,太医可是说未怀。”
他声音平缓,语气笃定。
贺元好似没有听见,
阮七眼神柔和起来,他的手抚着贺元散乱的青丝。
“表姐,你看阮三欢喜你。”
“可你晓得你为何至今无孕?”他轻轻开口。
贺元终于反应过来,她往后一退,正靠在贵妃榻。
她眼眶包着泪,惊疑道:“你什么意思。”
阮七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神情平和,“你还晓不得穆氏失宠的原因吧”
却道出旧事。
贺元木愣愣看着他,“与我何干。”
“穆家,有一味药,能使女子无孕。”
“父皇子嗣甚少,不过因此。”
他轻道。
恐怖的念头一闪,贺元用力抓着贵妃榻一角,面色惨淡,“你说这。”
阮七的眼神越加怜悯,他的唇微微张合。
“阮三欢喜你。”
“欢喜的让你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有孕。”
贺元手一松,她跌倒在地,苍白吓人,“你胡说,太医说了我没有事。”
她慌张捂着肚子,哭叫开,“我能有孕的。”
阮七俯下身,他眼神纵容,像看着孩子吵闹般。
“这药,太医可看不出。”
他伸手要抱起她。
贺元“猛地”推开,“你骗我,阮七你骗我。”
好似有人往她心口捅了一刀,疼得她连气也喘不过来。
阮七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药还是你奶嬷嬷帮他下的呢。”
贺元拽着榻边,她狼狈站起,“我不信。”
阮七垂下眸,“你去问你的阮三。”
贺元的眼泪止不住,“我能有孩子的,阮七我能有的。”
·
宫牢。
空荡荡,黑漆漆。
悬挂在梯子处的烛火,是阮七留给他唯一的陪伴。
阮三发着呆。
他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明明是瑞德帝最宠的儿子,他明明有着他最欢喜的女子,明明他有了一切。
可眨眼,他在深牢里。
再无二人的牢里,突然脚步声响起。
有人从梯上走下。
她湿淋着衣,青丝散乱。
阮三急切伸了手,穿过铁栅,“元元,元元。”
贺元步履蹒跚,衣裳还沾染着泥土。
像似摔了一跤。
她手里紧握着匕首,是阮七塞给她。
阮三呜咽起来,“元元,你终于来了。”
他哭得像个孩子,“我好悔,那年我该向父皇求饶,父皇他不会狠心杀我,最多我又去了南城,可我们还能在一起。都怪我,什么都想要。”
“元元,我们本该好好在一起的。”
那双下垂眼狼狈极了。
贺元没有动静,她终于缓缓走来。
十指一下抓住铁栅,指甲盖还残存着凤仙花的余红。
贺元抬起脸,脸色白得吓人,眼睛红肿,除此再无一丝血色。
那花朵一样微丰的唇更是干裂开来。
她轻道,“阮三,我是不是,再不能有孕。”
阮三的哭一下止了,他呆住。
铁栅被贺元抓得死紧,她青筋都暴起。
“阮三,你说啊。”
阮三沉默着,半晌,开口。
“是啊,元元。”
他语调自然,半点起伏都无。
贺元眸子的依稀光亮一点一点灭了。
阮三下垂眼死死看着她,“你都和我好了,怎么能嫁予旁人还为他生儿育女。”
贺元的手松了铁栅。
阮三伸着手,想碰她。
她没有哭,一丁点儿眼泪也没有掉。
她缓缓抽出匕首,“阮三,我没有孩子了。”
贺元再没有此刻痛不欲生。
她痛得哭都哭不出来。
匕首一下捅进阮三伸出的手,他闷哼一声。
贺元将匕首一转,手背的肉绞开。
阮三哑着嗓,“元元我疼。”
贺元往自己的心口指,“我这儿,也疼啊。”
阮三低垂着头,一字一句道:“我都说了,你是我的。”
“我,我是你的。”
贺元浑身发抖。
她绝望道:“阮三,我要你,断子绝孙。”
阮三他刹那笑了开,显出了梨涡,“元元,我都听你的。”
匕首抽出,又往阮三胸膛捅了进去,却不是心口。
“我要,杀了阮嘉。”
贺元掉出了泪,一大滴滚落开来。
“阮三,我要杀了阮嘉。”
阮三有了反应,急躁开,“元元,你不能杀他,阮嘉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孩子。”
贺元的心真疼啊。
疼得她想笑,“孩子,留给我的孩子,阮三,可我自己的孩子呢。”
那双媚色的眼睛,哭得发恨。
“你让我永远当不了一个母亲了。”
“阮三,我要我自己的孩子。”
阮三不顾流血的手,他抓着贺元,将匕首又往里一步。
“元元,我不后悔。”
他痴道:“让我死你手上吧。”
贺元的手沾上了血,她凄厉哭道:“阮三,你不配。”
她挣脱开阮三的手。
一眼都不看他。
“你会死,和你所有的孩子。”
她哑着嗓,转身往梯处走。
身后,阮三哭得大声,“元元你杀了我,我只想死你手上。”
从梯走上,是冷宫一角,阮玉已伫立许久,他长身如玉,静静站在那。
贺元走来,她眼角垂着泪,“阮玉,你早就知晓了。”
阮玉没说话。
贺元的声音绵软不行,“娶我?皇后?”
阮玉伸手,想拉她。
贺元一甩。
“阮玉,你是可怜我啊。”
贺元抚着肚子。
原来,她早早就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
他们都知晓,可没有人告诉她。
因为贺元她,是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好的,第二卷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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