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身世(1 / 1)

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仲玉 489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身世

  翌日, 天光破晓,日头攀升。

  元妤仪守在节度使府没有出面,派了同样举足轻重的郑侍郎前去监斩, 既是?秉承圣意,也是?为民除害。

  人?虽没到,消息却很灵通。

  城中行刑的每一步,都在她掌控之中。

  季浓眼中一向揉不得沙子, 倘若不是?公主另有安排,她恐怕会?忍不住动用私刑出气。

  如今这群朝中蠹虫终于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自然不会?错过?如此一番盛景, 早早地扯了卫疏一同前?去。

  百姓们群情激愤,积攒多年的怨怒一起迸发, 男女老幼无?不对今上感激涕零, 扣地跪谢。

  顺民者昌, 逆民者亡, 这是?历朝历代亘古不变的真理,可惜许多官员见过?纸醉金迷后, 便忘却了本心, 走上不归路。

  季浓走时只带着卫疏, 回来却另外带了两?个人?, 她左手一直扣着剑鞘, 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然而元妤仪见了来者,却主动开口唤了句:“先生怎么过?来了?”

  严先生的腿疾愈发严重?了,只是?勉励强撑着才没有露怯, 他半个身子倚着吴佑承的小臂, 才能?稳住踉跄的身形。

  “临行之前?,在下有件事想?跟殿下说。”

  而之所以上次没有坦白, 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兖州局势稳定,也不枉他整日在天峡山跋涉搜寻,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更何况,也是?因为那个孩子。

  他本就自责愧疚。

  严先生的目光一顿,没有发现谢洵,心中闪过?一分无?奈,随口问道:“驸马不在吗?”

  元妤仪被他问的一怔,垂下眼睫低声道:“他,他去处理回京前?的事宜了。”

  其实昨夜在正厅,谢洵本说了几句话,却被她敷衍应付过?去,后来兴许他自己也有些?失望,便寻了个由头去书房撰写需要?呈交给景和帝的奏折。

  严先生也察觉到少女的情绪有些?低落,没有追问,只是?轻嗯一声岔开话题。

  “严某来此,是?想?给殿下呈交一份罪证。”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地图,赫然是?天峡山地形图,其上用墨汁特地圈出几个地点。

  元妤仪顺着他苍老干枯的手指望去。

  严先生目光如炬,“想?来公主心中亦奇怪,江节度使为何会?颁布十年的禁山令,严某这些?年待在渚乡,偶尔也会?进山查探,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天峡山藏了私矿。”

  此话一出,一旁的卫疏和季浓神情震惊,异口同声道:“前?辈,此事非同小可,不得诳语。”

  在朝廷中一言九鼎的人?的人?,是?皇帝;可是?一个国?家的根基除了民之外,则是?矿、兵和盐。

  这也是?大?晟立朝以来不成文的规矩,禁私铸兵器,禁豢养武士,禁倒卖私盐。

  三者牵一发而动全身。

  严先生轻咳两?声,对若有所思的少女拱手道:“公主若是?生疑,可以遣下属去查探。”

  元妤仪却摆手道:“不必。”

  她早已知道严先生与江丞相之间的血海深仇,并不怀疑严先生会?拿私矿一事做文章来冒险,他是?灭门惨案中唯一生还?的人?,比谁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沉默片刻,季浓率先开口,一脸愤恨,“殿下,我们将?其呈给陛下,参江行宣的罪!”

  卫疏却扯了扯她因激动而荡起的衣摆,情绪有些?沉重?,“靠这个弹劾远远不够,你可莫忘了这是?在兖州发现的矿,江丞相若是?把罪名安在节度使身上怎么办?岂不是?打草惊蛇。”

  季浓一噎,无?奈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明明知道了他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却还?要?佯装不知吗?”

  下一刻,元妤仪和另一道男声同时响起。

  “是?。”

  无?人?知道谢洵是?什么时候站在外面的,更不知道他在此处听了多久,青年进屋关门,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动作行云流水。

  他只是?看了元妤仪一眼,却恭恭敬敬地朝严先生行了一礼,才继续往下说。

  “既然江丞相敢在兖州藏矿,必然做好了找替罪羊的准备,对付这种狡兔三窟之辈,同样需要?数罪并罚,让他的罪行远远超过?他的功劳,朝中文武百官无?一敢为其鸣不平,如此京中局势才能?稳定,陛下才不会?有戕害三朝老臣之嫌。”

  元妤仪摩挲着手背的指尖一顿。

  他们的想?法?如出一辙。

  就算私藏铁矿的罪名是?真的,江丞相在朝中翻云覆雨多年,此事一旦处理的有丝毫纰漏,景和帝便会?落下话柄。

  少女微一颔首表示赞同。

  严先生看向谢洵的眼神中夹杂着一分欣慰,他留下地图哑声道:“公主若想?一举清算江相一党确实困难,更需从长?计议,但既是?作恶多端的狐狸,便总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刻,私藏矿产之罪便算是?诸多罪行的一个添头罢。”

  元妤仪将?地图卷起,应了声好。

  凡事若非有十分把握,自然忌讳将?所有的打算都托盘而出,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元妤仪心里清楚,皇族与江相之间的矛盾早已愈演愈烈。

  但此外,她更不能?忽略的是?,就算要?清算,也应当尽量一击毙命,让他再无?翻身余地,否则凭江相的势力,很容易挑唆民怨和党派。

  严先生交代完这件事,僵硬的身子微微怔忪,示意吴佑承递过?拐杖,转身告辞。

  男人?的脊背佝偻,方才倚靠少年站着看不出异样,如今步伐一动,左腿便微微战栗。

  这才两?天,他的腿疾却好似经过?一场折磨,飞速恶化。

  谢洵脱口而出,“我送先生。”

  屋里的几个人?脸上均闪过?一丝相似的疑惑,元妤仪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尖微蹙。

  自上次一别,谢洵对严先生便有些?格外的在意,哪怕对待谢家的长?辈,他也并未如此分神,但元妤仪又很快打消心中的不解。

  旁人?不知道严先生的身世过?往,她可是?亲耳听到了,作为经历类似的晚辈,谢衡璋维护一二也是?正常。

  少女目光落在桌上,注意到刚被青年带过?来的奏折,她随手翻开,上面的墨迹刚干。

  写的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桩桩件件罪行后面都对应着大?晟的律法?,有理有据,用以佐证这并非独断专行,更不是?利用权势压人?。

  他的文采和能?力,元妤仪一向敬服。

  ……

  院外,严先生看着身旁亦步亦趋的青年,对另一边的吴佑承道:“褀为,你且先去府外等?着。”

  吴佑承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拱手应是?,先一步离去。

  谢洵的嗓音带着一分关切,“您的腿疾是?又犯了吗?”

  严先生垂眸看了一眼打颤的腿,知道瞒不过?他,干笑两?声,“老了,免不了的。”

  谢洵沉默稍顷,又压低声音道:“您就算此时回京,也是?安全的。”

  距离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就算是?江丞相一意孤行地追究,也查不到分毫。

  然而严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嘶哑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孤家寡人?,四?海漂零,哪里还?有什么家?”

  时间回溯到从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严先生都笃定自己再无?亲人?,兖州还?有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学生,可上京城对他来说只是?一片伤心地而已。

  分明听出他话里的惋惜和无?奈,谢洵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他都要?栖身公主府,当初甚至要?借靖阳公主的势逃出侯府,如今又哪有什么资格劝说自己素未谋面的舅父。

  他只低声道:“回京后我会?尽快搜集江相罪证,为陆家翻案,至于谢家,衡璋也无?意久留,待局势稳定便将?您迎至上京。”

  严先生似乎想?要?笑出声,可刚一开口便是?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整颗肺呕出来。

  谢洵担忧地扶住男人?震颤不停的身子,却被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鬓角,那双混浊苍老的眼中带着几乎破碎的悲怆。

  严先生含笑说:“好,舅舅等?着你的喜讯。”

  一步一喘,严先生的步伐格外艰难,他呵哧呵哧地喘着粗气,终于走到影壁处停下。

  他问道:“衡璋,你母亲是?不是?……”

  谢洵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眼睫低垂,平生第一次不敢直视旁人?包含期待的视线。

  严先生看他的反应,心里的激越也在一点点熄灭,他的情绪却已经平静,平静得反常。

  血浓于水,他又不是?傻子,与谢洵相认那日,他对自己的生身母亲缄口不提,严先生心里便有了考量,如今开口询问也是?存了一分侥幸。

  男人?唇角的笑僵硬,他竭力使自己破锣般的嗓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包容一些?。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知晓的。”

  良久,谢洵那双清冷的瑞凤眼中蒙上一层浓烈的悲切,紧抿的薄唇苍白,终是?忍不住唤了声:“舅舅。”

  每一分每一秒对严先生来说都像是?煎熬。

  他晚上甚至难以入睡,只因梦中是?熊熊燃烧的大?火,是?父亲滚落下来,却死不瞑目的头颅,是?长?妹自戕、一尸两?命,亦是?幼妹流放边疆,下落不明……

  他的痛苦,便痛苦在难与人?道,只能?一个人?带着阖族百条人?命的怨恨艰难地苟活。

  可是?现在,当年差点死在火场里的陆训言却久违的松了一口气,亲缘终究是?牵他活着的一根线。

  这一刻,陆大?公子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滴泪,这些?年他一直陷在苟且偷生的自责情绪中无?法?自拔,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难以启齿的懦夫。

  可听到那声舅舅,陆训言想?,幸好他提着一口气坚持了那么多年,幸好在他还?活着时见到了身上流着半边陆家血脉的外甥。

  血缘与情爱是?这世间最奇特,同时不讲道理的两?种事物,缺不了将?心比心。

  谢洵在陆训言面前?,是?真正的晚辈;而这又与对陈郡谢氏表现出来的感情不同,前?者是?真的,后者则是?充面子。

  严先生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包容和欣赏,仿佛过?去的所有折磨都在此刻获得了短暂的和解。

  “公主可知道了你的身世吗?”

  谢洵迟疑一瞬,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最终还?是?坦诚地摇了摇头。

  严先生眼里同样闪过?一丝怔愣,又在须臾间消散,他直觉自己应该安慰两?句,凝视着谢洵纠结的眼眸。

  “无?论你本心是?好是?坏,如今既然已经成亲,那夫妻之间便是?同气连枝的一体,瞒下的事情是?大?是?小,时间久了都恐生心魔。”

  有些?事情能?瞒,有些?事情不能?瞒,夫妻经营之道最应该坦诚相待,可惜他们年纪尚轻,处事上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自省质疑。

  “公主蕙质兰心,聪颖豁达,是?个值得珍惜的好姑娘,衡璋,切莫缘尽后再强求。”

  谢洵始终敛睫低眉,遮住眸中波动的情绪,垂下的手指则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多谢舅舅,我明白了。”

  今日的话,严先生不知道谢洵能?听进多少,他只是?从一个舅舅、一个长?辈的角度多劝了两?句。

  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眼前?的外甥能?活得自在,但严先生也明白点到为止,是?以他安抚性地拍了拍青年的胳膊,主动说起另一件事。

  “君子立世当衡情度理,如圭如璋,这对表字原是?你外祖亲定给陆家第一个子孙赐名的,孰料我没成家,你姨母腹中的表兄又早夭,最后竟是?叫你母亲给你做了表字。”

  “也好,也好……”严先生连叹两?声。

  停在府外的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驴车,吴佑承已经上前?来搀扶,师生二人?便要?离开。

  谢洵躬身垂首,最后道了一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惟愿您保重?身体。”

  到最后,谢二公子还?是?不能?正大?光明地唤出那句舅舅。

  严先生的身影单薄削瘦,大?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都会?留下旧疾,只是?他的格外严重?罢了。

  两?个人?遥遥相望,隔着将?近二十年的时光,眼中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清傲,在此刻露出些?皮囊之下的神似。

  他挥挥手,一边笑一边咳嗽,“好。”

  这边人?刚离开,一封来自上京的信也被加急送到了兖州节度使府,谢洵看到署名,脸上的神情顿时严肃许多。

  这是?丞相府的信函。

  信中写的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问候话语,只有最后似是?而非地提到了江长?丘的罪行,其中不乏几句求情之言,江丞相更放言自己可以捐三年俸禄,来弥补侄儿糊涂犯下的错……

  然而场面话说得再好听,现在也晚了。

  更何况元妤仪本就没打算网开一面。

  少女眉梢带着疲色,将?那封信浸在茶杯中湿透,再看不清本来字迹,才揉了揉额角道:“事不宜迟,启程吧。”

  —

  上京城,相府。

  江丞相枯坐一整日,却没有收到回信,派去的那位许校尉已经回府,带来的却是?一身伤痕和节度使已被斩首的死讯。

  江丞相眼眶几乎要?裂开,带着满面的恼意,抄起博古架上的瓷瓶扔在地上,怒斥。

  “圣旨未到,靖阳却擅自斩杀朝廷命官!哪怕先帝此时见到本相,也要?尊称一句太傅,她区区一个公主,怎么敢动本相的人?!”

  江丞相怒意喷涌,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衅,恨不能?立即将?那群与自己作对的人?碎尸万段,可他却忘了自己才只是?一个臣子。

  他现在这样的做法?才是?大?不敬。

  许校尉也不知为何事情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地步,公主和驸马分明已经身死,怎会?悄无?声息地进到节度使府里?只用了一日便让兖州变了个天。

  “丞相稍安勿躁,靖阳公主难道不知节度使与您血脉相连?她以雷霆之势动手,恐怕一早就开始设局,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男人?的话音一顿,鹰隼般的眸中闪过?一丝算计,伏在地上道:“卑职尚可驱使,愿为相爷效力,将?功折罪。”

  江丞相靠在太师椅中,半晌未答话。

  诚然元妤仪有先斩后奏之罪,可她毕竟与皇帝一母同胞,更何况行军打仗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如今龙椅上那位高兴还?来不及,就算治罪也不过?是?口头训斥几句,成不了大?气候。

  想?要?出掉这口恶气,还?得看江丞相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那双摩挲着青瓷茶盏杯沿的手停顿片刻。

  江丞相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递给跪着的许校尉,讥诮道:“去私宅提些?身手利索的跟你同去,生死不论,由你全权调遣。”

  许校尉郑重?地接过?玉牌,果断应是?便要?离开,却被身后的江丞相拦住。

  “你先前?说,是?驸马杀了长?丘身边幕僚?”

  许校尉:“正是?,若非属下规劝,江大?人?甚至不敢动手,旁人?亦是?如此,皆被驸马举动吓住。”

  江丞相:“这么说,靖阳公主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在驸马极力斡旋下才保住性命?”

  许校尉眼里是?笃定的神色,“我们的人?将?天峡山搜了个遍,都没发现他们的下落,定是?驸马做主金蝉脱壳,除此之外,绝无?第二种可能?。”

  靖阳公主再狠戾果决,那也是?朝上的手段,一个弱女子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失踪,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其中定有驸马相助,恐怕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早在这对夫妻计划之中了。

  江丞相听完沉默良久,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贴着皮肤,沾了点温热。

  “谢睢之虽是?谢氏家主,却不过?庸碌之辈,一个懦夫,怎么膝下偏偏养出个这样多智近妖的儿子?”

  谢洵从前?被囚困于侯府也就罢了,可自从年前?入朝便似潜龙入渊,初露头角便引人?侧目,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反观前?不久荫官入仕的谢陵,却只会?表面上的绣花功夫,内里没学到他这庶弟的十之一二。

  无?论是?和他那位唯唯诺诺的父亲,还?是?和他那位空有皮囊的长?兄,谢洵都格外不同。

  许校尉并未生疑,他下意识道:“龙生龙凤生凤,就算爹一样,娘一样,生下的孩子也各有异,更何况驸马跟谢家大?公子并非同胞兄弟。”

  脑中骤然扯紧一根弦,江丞相脸上先是?浓重?的怀疑,又是?怔松。

  刚才许校尉的话倒无?意间给他指了一条路,点醒许多从前?刻意忽视的细节。

  说来也奇怪,谢洵的生身母亲好歹也是?为谢侯爷诞下子嗣的人?,怎么这些?年在京城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更别提宣宁侯这些?年只有一妻一妾,连个外室都没有,分明并不滥情,然他却对谢洵的生母瞒得严严实实……

  欲盖弥彰,便是?最大?的异处。

  江丞相眸子如毒蛇眯起,沉声吩咐:“你离京前?找两?个做事稳妥的,彻查驸马,事无?巨细,通通报给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