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同床(1 / 1)

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仲玉 498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2章 同床

  从兖州到青州时, 正是五月初,路边青草滴翠,如火的榴花愈发繁盛。

  仲夏阴雨连绵, 不能再赶路,幸而已经有护卫带着誊抄好的奏折入京,一行人也?不必焦急,干脆就近找到一家客栈住店。

  客栈是镇上最普通的样式, 面积不大,好处是有个后院可以安置马匹, 地?处镇东, 出入很方?便;加上随行人数比起最初已经少了许多,故而这客栈的狭小也就算不上坏处。

  出门在外, 自然应该随遇而安。

  然而众人吃完饭, 安置好东西后, 等?到分配房间时却犯了难。

  店里已经住了其他客人, 此次随行的官员们每两人一间,侍卫则三人一间, 饶是如此分配, 最后依旧只剩下三间房。

  元妤仪等?人面面相觑, 并未开口?。

  季浓思忖片刻, 牵住少女的手, “恰好这?客栈有些偏远,夜里难免不安全,我?与公主同住, 也?好……”有个照应。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 骑马颠了一路的郑侍郎已经上前,疑惑地?看着面前身份尊贵的年轻人。

  再一低头便看见柜台上摆着的三把钥匙, 他关?切地?询问,“时辰不早了,殿下和?驸马怎么不去休息?”

  郑侍郎并未只注意?到了元妤仪和?谢洵,他还看见了另一边比肩而立的两人。

  兴许是年纪渐长,又亲眼?见证了兖州的动荡,郑侍郎的话里也?带着喋喋不休的关?切。

  “不是我?郑峧倚老卖老。”

  “卫二郎,你如今虽与季副将?定了亲,但也?要注意?男女亲疏有别才是啊,你虽是个男子,不注意?名声也?便罢了,怎能拖累季姑娘落个浅薄名声呢?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建功立业、济世安民才是,你天天黏在季副将?身后,可还记得家中阿翁是谁?”

  卫疏少有的熄了火,仿佛真变成了哑巴,半晌才低声嘟囔,“您怎么不说我?爹是谁。”

  卫老尚书是朝中肱骨,可是膝下子孙却都是闲云野鹤的志向,且都是如出一辙的痴情种。

  郑侍郎和?卫老尚书私交甚密,如今见卫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知道说了等?同对牛弹琴,干脆对季浓道:“季副将?既是他的未婚妻,理当多多鞭策督促才是,怎能跟着他瞎胡闹呢?”

  季浓眉眼?间带着潇洒英姿,丝毫不在意?,“季氏在汝南也?算家大业大,卫家不要他,来我?府上做个厨子乐师也?勉强能收。”

  她跟卫疏相处将?近一个月,早就看清他是什么人,长的俊,脑子聪明,心?思也?缜密,可更大的兴趣并非利用?这?些优势进官场,而是渴望游山玩水、享乐为首。

  季家大小?姐千宠万爱长大,前不久听卫疏说起日后要去兰陵和?徵州游玩,也?生?出几分向往。

  郑侍郎如今嫌弃卫二郎不上进,可不就是拐弯抹角地?觉着季家大小?姐也?不上进了吗?

  季浓哪里肯依,自然出言维护。

  郑侍郎官职虽不算太高,可是论年纪,他却无疑是在场所有人的长辈,如今面前这?两个直肠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气得他眉毛倒竖。

  “这?这?……简直是有伤风化!”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公主和?驸马,便要出口?控诉方?才的事,谁料元妤仪不等?他说,率先开口?。

  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匆忙,礼节恭敬。

  “郑大人,时辰不早了,本?宫跟驸马便先上楼休息了,您奔波几日身心?俱疲,也?早些安寝吧。”

  若再不抓紧离开这?样的好心?劝诫现场,恐怕连她和?谢洵都要露馅了。

  说罢少女下意?识牵住身旁青年的手,急不可耐地?离去,只留下郑侍郎长着半张嘴,一脸怔愣。

  季浓和?卫疏见状也?拿过柜台上剩下的两把钥匙,笑吟吟同他告辞。

  郑侍郎揉了揉自己快要散架的骨头,眼?里尽是细微的不满,自言自语道:“方?才一个个都在这?待着不走,现在倒跑得快了……”

  —

  忙不迭赶到房间,雕花窗外的微风裹挟着细雨朝着脸颊扑过来,夹杂着空气中的榴花香,几乎要将?所有人溺倒在这?场仲夏初雨中。

  天色渐暗,元妤仪被短暂遗忘的思维随着紊乱的喘气声渐渐回笼。

  因为匆忙,她的心?跳有些乱,垂眸看到掌心?里一双骨节修长、白皙有力的手。

  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依稀可见。

  这?是谢洵的手。

  元妤仪仿佛被某样东西烫到,不敢再看一眼?,生?怕露出不当的神情惹他厌烦,连忙抽开手。

  这?样匆忙这?样焦急,以?至于她下意?识忽略了,谢洵也?是反握着她的,或者说他其实无比享受这?样的过程。

  少女纤细而白嫩的手腕如一尾脱水的鱼,丝毫没有半分留恋,更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似的。

  谢洵有些委屈,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那样温和?而平静,假面具戴久了便有些习惯,一两日是很难摘下来的。

  元妤仪垂首道:“阿浓和?卫公子是未婚夫妻,若是同睡一屋难免惹人非议;方?才郑大人的话你也?听见了,他素来是个热心?肠,若是被他看出我?们感情不和?的苗头,恐怕回京又要同阿澄抱怨,解释不清倒在其次,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江丞相钻了空子才更麻烦……”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元妤仪声音有些低,“对不住,还要劳烦你同我?演这?场鹣鲽情深的戏。”

  外面的风雨似乎大了些,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朝着木窗打过来,房间里透着诡异的寂静。

  谢洵的心?上仿佛也?被蒙上一层看不见的水雾,早被淋得湿透了,如今那雨丝宛如要钻进他的每一寸骨缝,想要激他动怒离开,又激他紧攥的虎口?阵阵疼痛。

  但他没有。

  严先生?上次同他说的话到底是起了作用?,哪怕他做不到立即剖白自己的所有秘密与想法,可内心?深处终究出现松动。

  绵绵细雨,一向润物细无声。

  青年嗓音中透着股喑哑的悦耳,他的态度很明确,同元妤仪解释。

  “殿下不必多虑,臣亦情愿的。”

  谢洵不免觉得这?场雨下的真是时候,拖慢了队伍的行程,也?就代表回京的日子要推迟,晚到上京一天,和?离之事便有转圜的余地?。

  元妤仪下意?识抬眸看他的神情,眉眼?清冷俊朗,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确实如他所说,并非强忍不适与她相处。

  从上次被他看见自己处置逆党的情况后,元妤仪的心?绪便一直相当不稳定,患得患失的思维时不时地?冒出头,引她烦乱。

  元妤仪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明明这?些年她被谩骂被误解被厌恶的次数并不少,再往前三年,她甚至是大部分人避如蛇蝎的存在。

  那些误解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但谢洵上次看她的目光却始终刻在了元妤仪心?口?,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被消化,异样的情绪反而愈演愈烈。

  这?很奇怪,她有些慌张,有些担忧。

  和?离是元妤仪计划之内的事情,如果没有意?外,她的想法不会发生?改变。

  论理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不该被谢洵的一些想法所影响,更罔论那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可是感情远比理智更容易操控人的思维,这?些天每每想到谢洵大抵对她心?生?嫌恶,元妤仪便觉得似火烧身。

  纷乱的思绪像是摸不着头脑的线团,勾着她的神思乱些、再乱些,少女下意?识捏紧袖口?,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虽计划和?离,不会一起度过余生?,但她更不想和?谢衡璋走到相见两厌的地?步,是以?她竭力维持着从前那些温和?的表象,也?实属正常。

  元妤仪松了一口?气。

  世间人总是如此,只要能劝得住自己,哪怕那个理由是多么的站不住脚,也?只会笃定这?样的想法,于是自然忽略了唯一的变数——

  人心?。

  脸上的阴霾神情顷刻间消失,少女眉眼?怔松,因琢磨完这?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而感到惬意?。

  她发自内心?地?笑道:“多谢驸马。”

  多谢他明知这?段婚姻不久后可能面临崩塌,却依旧愿意?配合她做好每一件仍是夫妻时的事。

  这?是纵容,亦是迁就。

  谢衡璋无疑是个合格的夫君。

  但他这?样好,元妤仪难免心?生?不舍,却又不能表现分毫,长痛不如短痛,来往牵扯倘若真动情,变故也?将?纷至沓来。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店小?二来送热水蜡烛等?一应所需用?具。

  看见屋里二位客人刚说完话,脸上还挂着不约而同的笑容,小?厮眼?里闪过了然。

  走前他又想起什么,随口?提议道:“外头正刮西南风,这?雨恐怕要下一整夜,郎君要给娘子点上安神香吗?都是我?们老板娘自己摘的花草制的,利于助眠。”

  似乎是为了回应店小?二的话,本?就不算结实的窗牑果然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谢洵本?想答应,元妤仪却站在半阖的窗扇前没动,这?场雨拂去初夏的燥气,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其实是很合宜的。

  少女背影纤细,曲线柔美,凝神望着窗外打在青砖上的雨滴,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飘去的仙子。

  谢洵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想他大概知道元妤仪的答案了,于是淡声婉拒。

  小?厮应是离开。

  —

  谢洵没猜错,元妤仪确实很喜欢这?场雨,今年的第一场雨没想到竟不是在上京,而是在千里之外的青州看到的。

  然而以?前在京中呆惯了,如今乍换了个地?方?,自然咂摸出一些新奇的滋味。

  青州的绵绵细雨,成片的青砖白瓦,随风飘来的淡淡榴花香,都让人想要拉长这?样的时光。

  夜半亥时,风声更盛。

  榻上的少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压低声音开口?道:“谢衡璋,你睡了吗?”

  谢洵没睡,客栈房间简陋,没有安置屏风遮挡,他依旧在地?上铺了被褥,打算凑活一宿。

  他转头,隐约看见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

  “并未,殿下可是觉得外面的风雨声扰眠了?臣去找店家拿安神香吧。”

  元妤仪忙道:“不是不是。”

  她的话卡在了嘴边,顿了半晌才把脸埋到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这?里条件简陋不比公主府,你冷吗?”

  外面的东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窗牑漏进几丝凉飕飕的风,元妤仪自幼体寒,此时也?不免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谢洵自然也?是冷的,现在虽入夏,可也?落了雨,尤其是夜间,整个人的身子贴着冰凉的地?板,更算不上舒适。

  但他依旧否定道:“不冷。”

  元妤仪哦了一声,脑袋悄悄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往谢洵躺着的方?向看去。

  屋中的蜡烛已经被吹灭了,外面的天色也?算不上好,暗沉沉的一片。

  她其实看不太清谢洵的身形,但元妤仪很熟悉他的模样,脑海中已然能够熟练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脊背和?劲瘦的腰。

  恰在此时,天边蓦然响起一道惊雷,雷声轰隆,裹挟着更激烈的风雨。

  元妤仪下意?识将?头重新缩回被子里,像只受惊缩回壳的鹌鹑,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几道暗紫色的闪电划过寂静的深夜,照亮这?间普普通通的客房,每一个角落都霎时被照亮。

  包括床上蒙在被子里的少女,因为惊慌失措,她脚边的那截被子滑落到床下,露出明显颤抖蜷缩的玉足。

  谢洵借着残余的亮光看清这?一幕,眉头微皱,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唤了声:“殿下?”

  元妤仪没有回应他,她蒙在被子里,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太过诡异也?太过恐怖。

  就像多年前那场宫变。

  雷霆闪电交织,冲刷着流不完的鲜血,有人头骨碌到她站着的台阶下,满目皆是四肢残骸,死不瞑目的宫廷侍卫和?叛贼逆党……

  她沉浸在这?场永远无法忘怀的噩梦中,根本?听不见谢洵略显焦急的声音,更没有察觉到风雨之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突然,元妤仪用?以?藏身躲避的被子被人往上扶了扶,她冰冷的双脚被严严实实地?盖好。

  下一刻,熟悉的清冽男声比雷电更早响起。

  “殿下,莫怕。”

  像是久病的人终于找到了治病的良方?,也?像是长久在黑暗中孑孑独行的人骤然见到了亮光,元妤仪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阵阵嗡鸣在逐渐消退。

  她掀开被子,紊乱的呼吸声愈发明显,天边响起迟来的惊雷,之后刹那间划过一道闪电。

  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元妤仪漆黑的瞳孔微微涣散,整个人倾身向前,下意?识扑在他怀里,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收获片刻的安心?。

  谢洵耳畔是她压抑的喘息,反搂住她颤抖的脊背,安抚性地?为她顺气,少女柔顺的青丝乖巧地?停在他指缝里。

  元妤仪埋头抱着他,嗅着鼻端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白檀香,这?一刻她脑海中所有利弊,所有前尘过往尽数被抛弃。

  察觉到怀中少女的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紧,像是勃勃生?长的春藤在汲取大树的养分一般,谢洵右手上移,无师自通地?将?她的脑袋又往怀中压深一分。

  仿佛只有亲密无间的姿势,才能予她真正的安心?。

  谢洵提高声音,和?屋外的风雨声对抗,安抚着元妤仪绷紧的情绪。

  “殿下别怕,臣在。”

  “臣说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会守在殿下身边的。”

  “谢衡璋此生?绝不食言。”

  “……”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雷声再也?没有响起过,只是风雨未停,大有要下一整宿的趋势。

  元妤仪只觉得很累,却又很安心?,两种极致矛盾的情绪在撕扯着她所剩无几的思维。

  那场噩梦和?眼?前的人。

  这?个将?沉湎于过往噩梦中的她唤醒的人是她夫君,可以?依靠的人也?是她的夫君。

  虽然二人成婚的理由是如此的简略急促,荒谬而又可笑,但她的名字终究落在了谢家的族谱上,她还是他的妻子。

  她还是谢洵的妻子。

  这?句话仿佛沾了蛊毒,在她脑海中晃。

  元妤仪松开紧紧搂着驸马腰间的手,骤然失去温热微颤的躯体,谢洵还没从方?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微微怔愣。

  但是二人呼吸相闻,他又清晰地?看见眼?前少女苍白的脸颊和?漆羽般浓密的眼?睫。

  没等?元妤仪先开口?,谢洵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于是先低声道:“既然殿下没事了,那臣就……”

  回去休息了。

  他理应从哪来回哪去;

  虽是夫妻,可谢洵和?元妤仪在这?方?面总是保持着同等?的默契,一开始是因为成婚的目的不纯,后来倒是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光,可不久后又萌生?了猜忌和?质疑。

  两个人都曾收回要迈出一步的脚。

  从前如此,此刻又怎么会例外呢?

  可是下一刻,元妤仪却直起上半身,伸手环住青年脖颈,谢洵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柔软的脸颊贴着自己滚烫的耳廓。

  她的动作与他的想法简直南辕北辙。

  谢洵垂下的手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维持何种姿势,他心?如擂鼓,生?怕自己此刻不经意?间的动作会惹她厌烦。

  元妤仪的眼?皮和?大脑都是混沌而沉重的,疲惫和?理智对峙,终究是前者占了上风。

  谢洵素来克制从容,他方?才未尽的话意?也?肯定是想要离开,可是元妤仪却因此生?了私心?和?贪念。

  她甚至为此感到不舍的委屈。

  少女的嗓音不似从前那般清脆柔婉,反而被低落的情绪晕染,她所有细微处的变化落在谢洵耳畔都格外明显。

  “你就留在这?里陪陪我?,好吗?”

  元妤仪的话音微顿,迟钝地?补充道:“就今晚,可以?吗,我?一个人很害怕……”

  随着她的话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颗泪珠。

  泪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钻进谢洵单薄的中衣衣襟里,等?到停在他的心?口?时,已经融化成一小?滴水渍。

  谢洵再也?没有半分犹豫,扶着少女颤抖的身子躺下,又给她掖好被角,认真细致的神情和?动作,像是在照顾易碎的珍宝。

  他自己则守在床榻外侧,任由元妤仪紧紧靠在怀里,以?一种极富安全感的姿态维护着她。

  可少女犹觉不够,将?右手放在青年微凉的掌心?,做到与他十指相扣才彻底安心?。

  窗外风雨嘶吼的声音逐渐转轻,元妤仪焦灼的心?情缓缓回落,她阖上眼?睫,疲惫如大山倾轧,意?识变得浅淡。

  谢洵亲眼?看着她眼?睫不再颤抖,听见她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清浅安稳,轻轻撩开搭在她脸颊上的几缕碎发,声音顷刻间被窗外风雨搅乱。

  “殿下,除非阴阳两世、生?死相隔,否则臣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