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转变(1 / 1)

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仲玉 410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转变

  翠盖珠缨六角马车, 这是节度使府马车的标识,因天色渐晚,他们一路顺利行至别苑, 也没?人阻拦。

  别苑门口守着几个身披重甲的护卫,正是江长丘之前派过来监视的人,美其名曰是保护。

  马车里,季浓从靴子边抽了把匕首, 压着江长丘的脖子,嫌恶地瞪着他。

  元妤仪轻声吩咐, “叫你的心腹去传话, 别苑所有上京官员一同去节度使府,另外?将还留在寻芳阁的其他官员也叫回来。”

  季浓又将刀在他腹下晃了晃, 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威胁,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听清没?有!”

  江长丘忙不迭点?头。

  哪怕口中的布帕子被人无比嫌弃地抽出来, 也不敢多说,只能按吩咐出声, 将门口的护卫喊过来, 强忍着惧意交代。

  为?首的两个护卫似乎有些不解, 多问了句“大人不亲自去说吗?”

  里面?这群上?京来的人都是硬骨头, 且有两个文?官的嘴像是淬了刀子, 骂起人来毫不留情,见面?便是针锋相对催问公主和驸马的下落。

  他们这群护卫若不是奉令,平日怎么愿意在这儿守着被人戳脊梁骨。

  身后的匕首抵上?腰间, 两个贵女的眼神冷冽, 他哪里敢放肆,掀开马车上?的布帘, 露出一张神情僵硬的脸。

  “狗东西,哪来的胆子指使本官?疯了吗!”

  江长丘一边高声斥骂,一边竭力眨眼使眼神,可惜他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两个护卫被他一吼哪敢再看,匆忙抱拳退下。

  江节度使见状浑身瘫软,咬了咬牙,知道事情再无回寰的余地了。

  —

  等人都到齐,已近子时?。

  节度使府灯火通明,在这夜里是独一份的豪奢惹眼,颇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而此?时?守着正厅的护卫也有些不解,他们家大人今日原本应另外?两位同僚邀请出门,谁知还没?到一个时?辰便打道回府。

  来时?身边跟了两位身段窈窕,脸上?却蒙着面?纱的女子,府上?主管出言提醒,反被节度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自数十年前,节度使被乡镇一个姓孔的读书人带着联名信告到上?京,险被撤职查办后,他被丞相三令五申,从未往府上?带过貌美少女。

  今夜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然而内里的原因,被季浓拿匕首顶着后腰的江长丘自然不可能冒险说出,只能期待有一个心腹能看清他眼神里浓烈的求救之意。

  可惜,直到进正厅,他也没?等到转机。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对江长丘来说,都宛如凌迟,如今他虽然坐着,可真正的主子却站在一边,只觉得周围的人全在看他,不免冷汗涔涔。

  渐渐地,天灾后依旧身着锦衣华服的官员们陆陆续续赶到,有的眉眼间还带着未尽的倦意。

  “江大人,都到全了吗?”季浓不动声色地朝他逼近一步,语调却宛如催命。

  借着这样的姿势,落在其他官员眼里,便与调.情差不多,他们的神情揶揄起来,甚至有不满的声音响起。

  “江老兄什么时?候这般玩得开?自个快活了不够,还要把咱们几个一同喊来看,真是老当益壮、老当益壮啊!”

  然而江长丘只是讪讪地干笑,喉结滚动,道了声:“诸位同僚都到齐了吧?”

  为?首的矮胖官员还没?察觉出不对,扫了一圈应道:“江老兄觉得不够,还要再寻几个不成?”

  恰在此?时?,门被猛地打开,几个眼熟的面?孔见状,立即露出不屑的神情。

  郑侍郎是此?次赈灾的随行官员,为?人刚正不阿,冷笑拂袖,“节度使千方百计唤我们来,就是为?了让旁人看你荒.淫作乐的么?”

  “也是,江大人与丞相叔侄情深,又是堂堂一州节度使,只差横着走了,又怎惧我们这群人微言轻之人递到御史台的折子呢?”人群中不知是谁又在冷声讽刺。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兖州这边的官员一脸怒意,今夜本就喝了酒,现在更是血气上?涌冲昏头脑。

  “哼,一群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乌合之众,无头的苍蝇乱飞罢了,公主驸马已死,你们有没?有命回京还是未知,怎敢这般猖狂?!”

  这样一触即发?的对立形势不在少数,这些天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上?京官员以靖阳公主为?首,如今公主失踪,他们自然心急如焚。

  但面?前的节度使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狎.妓享乐,无疑于火上?浇油。

  兖州官员不甘示弱,他们也知道今日搜山并未发?现靖阳公主和驸马的下落,必是死路一条,因此?堵了许久的气也不再忍,径直发?泄出来。

  郑侍郎方正的脸色一僵,毫不退避地冷嗤道:“怎么!你们还想反了不成?!”

  沈清按着自己的佩剑,扶住踉跄的郑侍郎,只是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女子时?一顿。

  这女郎的身姿年纪怎么跟殿下有些像。

  是他眼花了吗?

  回应郑侍郎的是几声嘲笑。

  下属笑得狂妄,可坐在主位的江长丘却欲哭无泪,这群没?脑子的东西,喝酒之后脑子也成了摆设,还以为?他将人从别苑叫来是为?了赶尽杀绝。

  殊不知,那都是在朝中能说上?话、占有一席之地的臣子,他怎么可能全都杀光。

  尤其是现在……那消息里本应葬身野兽腹中的靖阳公主,现在就站在这群大逆不道之人的面?前,亲耳听着这些可以诛九族的话。

  江长丘僵着身子扭头望她一眼,果然对上?元妤仪似笑非笑的目光。

  正在江长丘那些下属们出言愈发?狂妄,甚至冒出“死人开不了口,我们自然无罪”的话时?,节度使府正厅的门被人关?上?。

  关?门的声响引来众人注意。

  穿着粗布麻衣的“护卫”转身,脊背笔直,语调从容对他们道:“诸位大人好生热闹。”

  待看清他的脸,原本争执不休的官员们顿时?哑口无言,郑侍郎脸上?也不可避免地露出疑惑,“驸,驸马?”

  谢洵只是淡淡道:“郑大人。”

  方才的矮胖官员酒意被冲淡些许,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指着谢洵道:“驸……驸马?!你不是……”不是死了吗?

  但这官员自己也知道后半句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愚蠢且危言耸听,故咽了咽口水,还是吞下了嘴边的话。

  谢洵倒是不在意,瑞凤眼始终冰冷淡漠如一方冰块,只是他个子生得高,饶是穿了一身极普通的衣装,也压不住矜贵的气度。

  以往还会掩藏一二?,看起来更像温润的贵公子,如今眼里带着不屑的审视,像柄出鞘的剑。

  “不巧,谢某没?死,倒让几位大人失望了。”

  说罢,他的视线又落在沉默不语的元妤仪身上?,恭敬行礼唤了句,“微臣拜见殿下。”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扫过摘下面?纱的少女,脸上?的惊讶更甚,匆忙跪拜行礼。

  季浓已经默契地把一脸悔恨的江长丘从圈椅中拽起,动作毫不客气,一脚踢中男人膝盖,迫使他也噗通跪下。

  元妤仪将面?纱随手放在桌上?,坐在主位那把冰凉的太师椅中,看上?去平静极了,毫无愠色。

  “死人开不了口,诸位大人便无罪。”她樱唇轻启,含笑重复方才那些大不敬的话,感慨一句。

  “这气势比本宫入章德殿与大晟几位元老议事时?还要更盛些呢,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放在兖州倒是辱没?人才,江大人觉得呢?”

  蓦然被点?名的江长丘抖如筛糠,磕头不起,“公主,这都是……都是底下人醉酒,说着玩的,不可当真啊。”

  元妤仪自顾自斟了杯茶,嗅着鼻端四溢的清香,神情略有松动,语重心长地感叹道:“一两千金的君山银针?真是好茶。”

  好茶,好一个在天怒人怨的兖州城,还能斥资购买名贵茶叶的节度使。

  不止江长丘缄口不言,其他的官员们也不敢再应声,就算靖阳公主回朝才不到一年,可当初的威势犹在,皇帝的宠信未减。

  他们确实不怕死人,但现在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的,是死而复生的靖阳公主,不得不怕。

  元妤仪有些不满这样的沉默,她端着茶盏站起身,走到江长丘面?前,手腕一松,茶汤立即倾洒在男人的头上?,狼狈不堪。

  “江大人,你可知道为?官者?最忌什么?”

  江长丘双眼紧闭,却因她发?问不得不睁开沉重的眼皮,讷讷道:“最忌讳,最忌讳为?官不仁,贪污受贿……”

  少女轻笑一声,嗓音宛如天籁,“单凭不仁不义,本宫可不敢治你的罪,毕竟你可是与江相血浓于水的侄儿啊。”

  她倒完茶又坐回原位,百无聊赖地敲着檀木桌角,仿佛在寻一个舒适的节奏。

  元妤仪沉默着,底下的官员却是各有心思,不敢轻易应声,也不敢掉以轻心。

  听公主的话音,似乎大有要饶节度使一命的念头,可是他们呢?江长丘有个在京的丞相叔父护着,他们孤家寡人,哪里寻得到靠山?

  谢洵望了明艳尊贵的少女一眼,忽而明白过来,她这是在报复,在诛心。

  对付这种看似团结、实则漏洞百出的利益体,自然是从最出挑的中心人物下手,与先朝权贵推崇的斗兽场挑奴隶有异曲同工之处。

  人与兽斗,人与人斗,只能活一个。

  每个人都想活,怎么办呢?只好自相残杀,踩着别人的尸骨寻一条活路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其残忍且狠毒的手段。

  如今元妤仪却没?有用刑,更甚至她连逼迫的话都没?多说,便轻易让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利益团体土崩瓦解。

  她在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

  谢洵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元妤仪,也是最初成婚之前打听到的靖阳公主。

  狠戾果决,锋芒毕露。

  但罕见地,他没?有生出任何震惊亦或嫌恶的情绪,谢洵从前因怀疑她城府深沉而讨厌她,如今亲眼见到了,却觉得有些安心。

  她的手段,她的狠决,都代表她并非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柔弱女郎。

  这很好,谢洵漆黑的眼底罕见地闪过一分?真切的赞赏与欣慰。

  元妤仪的每一面?,就连如今袒露于人前的恶,他都觉得自己根本挪不开眼,更无法?忽略。

  正如谢洵所料,不过片刻,已经有对靖阳公主的安排颇有意见的官员忍不住开口,主动诉说节度使这些年欺男霸女、贪污受贿的恶行。

  渐渐地,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皆从江长丘最亲密的属下嘴里得到证实和坦白,他则恼怒地瞪大双眼想要辩白,却被身后的季浓用布帕塞住嘴。

  他们几乎要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罪行一并推到江长丘身上?去,恨不能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元妤仪听完,唇角勾起一抹饱含深意的笑,看着从始至终没?有认罪的几个官员,对先前随行的庞侍卫长道:“冥顽不灵,拖出去杀了吧。”

  她敲着桌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又吩咐道:“沈清,放出‘节度使府招贼,江大人性?命堪忧’的消息,你亲自率领国公府亲卫在外?面?守着,凡有负隅顽抗、身份不明者?,就地斩杀。”

  沈清抱剑应是,领命离开。

  正厅原本因人多而拥挤逼仄的空间顿时?显得空荡开阔许多,外?面?也传来打更人报更的声音。

  少女宛如蝶翼的眼睫在灯盏下显得格外?浓密,整个人也被罩上?一层与此?刻十分?矛盾的静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许多,瞥了一眼像是出了口恶气的郑侍郎。

  “郑大人,您在刑部处事多年,靖阳想向?您请教,今日之事他们该当何罪呢。”

  郑侍郎躬身道:“回禀公主,依晟律,凡官员私下收受财物者?,处杖六十,罢官发?边,流放三千里;官员因公擅自敛财者?,则杖一百,若数额巨大,则绞监候。”

  他刚正的话音落在江长丘耳朵里,便成了催命的符咒。

  元妤仪敲桌角的动作慢了一些,又缓声补充道:“那以下犯上?、谋杀皇族之罪呢?”

  郑侍郎一怔,中规中矩答道:“此?为?十恶之首‘大不敬’,可斩、可绞,亦可杖杀。”

  少女的动作停下,转眸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江长丘,她的尾音甚至带了一分?伪装出的怜悯。

  “怎么办呢江节度使,数罪并罚,就算本宫想看在丞相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也实在困难啊。”

  元妤仪看着江长丘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心中却并无半分?不忍。

  想到自己和驸马被他追杀时?的慌乱,想到因他的贪心和短视而导致兖州百姓叫苦连天,更想到数十载前,他们江家叔侄瞒天过海,坑害无数人命的罪行……

  “明日午时?,城中斩首吧。”

  元妤仪的声音依旧镇定,终于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然她抬眸,却撞上?另一人的视线,下意识避开。

  少女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经意一颤,出卖了她表面?上?无懈可击的平静。

  她太专心,迫切地想要速求一个结果,还兖州的百姓们一个公道,想将所有知法?犯法?的贪官污吏就地正法?,连谢洵什么时?候站到对面?都没?注意到。

  元妤仪原本激荡的心湖骤然僵硬。

  谢洵亲眼看见了她的偏激,她的城府,她的咄咄逼人,更甚至于她的心狠手辣,会怎样想她?

  会不会在内心感叹,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原来野心勃勃的公主与传言并无二?致,从前的一切不过是伪装出来的表象。

  更甚至,抽丝剥茧怀疑这场姻缘。

  这段原本便因利益和错误开始,经历生死之后却依旧无法?长存的婚姻。

  谢洵看见了元妤仪不经意闪过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她骤然低落的情绪,和刻意闪躲的姿态。

  这样的表现落在青年眼里,便成了她酝酿回京和离的前奏,仿佛狂风暴雨将至时?那一点?可怜的平静。

  他方才因她聪慧果断而产生的喜悦,又因为?那双猝然低垂的眼眸而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