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放榜(二合一)(1 / 1)

首辅追妻录 粟粟很酥 491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3章 放榜(二合一)

  ◎“子瑜,你中了魁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看着声势浩大的帘官入场。

  在帘官尽数步入贡院后, 那些官兵方才收拢了队伍,放考生们进去。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搜检、抽号、进入各自的号舍。

  江桐的号舍离江柯不远,两人排在同列, 由监试官带领着,陆续落座。

  落座后, 放下号板,便将箱奁中的一应笔墨纸砚全数取出, 分列摆正,磨墨以待。

  只待试题一发落。

  便开始心无旁骛地做文章。

  在等待发来试题的闲暇之际, 江桐微微侧目,视线落在身旁,那副羊皮护腕之上。

  护腕整洁干净,表皮泛着微微的亮泽。

  显然是被人精心护理过的。

  他拿起来, 轻轻翻开素白的袖口, 露出一截青竹般纤修的腕骨来,腕骨之上, 那只执笔的手,肤理细腻,冷白色调下暗流着淡青色的血管, 五指关节分明, 根根修长。

  他小心翼翼地将护腕带上去,动作轻柔地好似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目光带着如水般温绻的底色。

  在他看来,此物寄托着卫燕对他的期许,他定不能负。

  是以他每回科考都带着它, 每每看着, 就像是看到卫燕侧坐窗下, 倩影楚楚, 目光认真,动作细致地替他一针一线封制护腕的模样。

  她从前,对他是何等的体贴周到、用心备至。

  可如今却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该。

  这都是他自找来的。

  若不是他将那份真心来回踩在地上践踏,又何至于会沦至如今这难以挽回的境地。

  他眼下,唯期一事。

  那便是这份大彻大悟来的还不算太迟,可以让他有痛改前非、转圜追悔的余地。

  不求些许,只求一丝一毫,只要是她心里还有他分毫,那便够了。

  他会不计一切地去弥补曾经的过错,哪怕九死未悔,千罪难赎,都要倾尽全力来至她身边。

  让她重新看见他。

  他不奢求她的宽宥,只求她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江桐思绪万千间,科举试题已摆在他面前。

  他收拢了思绪,提起山形笔架上的狼毫,开始缓缓倾吐笔墨。

  *

  春闱同秋闱一样,九天六夜,分三场。

  每场持续三天两晚,所以在贡院的时光对每个举子来说,很是煎熬。

  譬如些年岁大的,则更不必说了,过程定然万分艰辛。

  所以每回科考,从贡院走出来的考生,无一光彩照人的,个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

  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故这科考,不光是十年寒窗苦读,还是个磨练人心性、体质的。

  如此,方可遴选出全国最杰出的俊才,入仕为官。

  就这样捱过了三场大试,终于等到了春闱结束的日子。

  江桐和江柯出贡院的那日,天空依稀飘起了雨丝。

  细密如织,轻绵如絮。

  江柯迫不及待要回客舍更换衣物、整顿休息,江桐却提出让他现行。

  “兄长先回稍待。”

  说罢,也不等江柯反应,就转身没入了雨帘中,半把雨具也未带。

  如影的人潮里,熙熙攘攘都是赶回各舍的举子,江桐清隽的背影宛如鹤立,顷刻消失于人海。

  虽不知他要去哪里,但江柯不难猜想,定是同卫燕有关。

  *

  雨丝漫天,绵密的不落一丝空隙,这场细雨,大有不肯停歇的兆头。

  江桐并未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是去了一间成衣铺,叫来掌柜,亲手地给他一张画纸。

  图上画着件姑娘家的月罗裙,别出心裁的是,那月罗裙与平常所见的不大相同,裙摆上坠着一条条镶了珍珠的丝绦,袖口也是采用了轻灵飘逸的纱带,乍一看,仙气飘飘,倒不像是凡尘女子衣柜中的衣衫,而像是九天上的仙子所着的衣裙。

  掌柜是个年岁稍长的中年男子,捋了一把络腮胡赞道:“此图上的衣裙设计的精妙啊。”

  江桐对于他的溢美之词并无任何回应,只淡淡道:“按照这个样子半点不差赶至出来,不知你家铺子能不能做?”

  掌柜斟酌了下,询问道:“不知公子……何时要货?”

  江桐从袖中掏出一定整银,搁在柜台上。

  “最迟十五日。”

  掌柜的瞧见那定白花花的银子,愣了愣,察觉出眼前是个豪爽的买主,面上笑开了花,“公子您算是找对地儿了,这全京城还没有我荣氏成衣铺制不出来的衣裳,您且等着吧,十五日后来取,保管让您满意。”

  “多谢。”

  江桐见他信誓旦旦应下,便不再多说什么,道了句谢便离去了。

  车上人流汹涌,车水马龙,他一席青衫宛如孤峻的林竹,脊背始终挺得直直的,往客舍所在的那条街走。

  那件罗裙的图样,是他按着从前卫燕与他言谈过的、心目中的罗裙样貌勾勒出来的。

  卫燕旧岁素爱裙装,一日突觉这世间衣裙大抵都是千篇一律,没有新意极了,便突发奇想说了些自

  己的畅想,譬如点缀些珍珠,宝石,增添些丝绦、纱带什么的,既可以添补平淡,又能不落窠臼、清新自然。

  当初江桐自然没有把她的这点小心思放在心上,无甚在意地抛诸脑后。

  可如今,却突然发现。

  实在是愧对亏欠。

  这么多年来,她送他的东西不计其数。

  鞋袜、外袍,许多都是亲手缝制,用心异常。

  可他,却只知道接受,从不知赠与,连一件物什都未给她过。

  实在是太过不该。

  来而不往非礼也,古人尚且说过,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他要为她做点事,就要做点让她喜欢的,譬如她心之所想的衣裙。

  至于为何要在十五日前赶至出来,那是缘于他要在放榜那日亲手给她。

  届时,他不仅要让她看到他,还要让她看到他的决心。

  如此想着,江桐脚步轻快起来。

  氤氲的雨雾沾染在衣袍上,让人感觉潮腻,却丝毫没有消减他的情绪,江桐目光坚定,身姿峻拔,一步步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

  文渊阁内。

  烛火昼夜未熄。

  连日的阅卷,让礼部的官员身心俱疲,不过案牍劳形的身疲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疲。

  明和帝此番极度重视,施重压要他们擢拔出才学一流的人物,还派了素来刚直不阿的瑞阳王坐镇,更添一番威肃。

  可苦就苦在这才学一等的人物实属过江之鲫,少之又少,尽管尚书同侍郎们挑灯夜览,还是难以擢选出皇帝心中所要的人才。

  窗外一轮勾月涔涔。

  窗内,一片沉静。

  唯有刷刷的翻卷声。和时不时朱笔落在墨台的叮咚声。

  夜色浓稠,一点点蔓延着,淹去光阴。

  直到夤夜,老侍郎石梅的一声高喊,打破了阁内的寂阒。

  “首辅大人,您快来看看这篇文章。”

  话音落下,坐于高位,垂眉阅卷、沉思不语的内阁首辅高松,微微抬起了头。

  烛火下,那张面孔如刀刻斧凿,棱角分明,幽深矍铄的目光,有种能穿透人心的威严感,一席绯红官袍下,依稀有年轻时的俊朗风貌。

  高松在首辅之位上呆了数十载,手下弟子门生不计其数,贤德满朝,可堪公正无私四个字。

  听着石梅如此赏赞,他登时从座上站起,恰好石梅亦捧着卷子过来了,两人秉烛,细细翻阅那篇策论文章。

  这篇文章,全篇就着历朝历代难以解决的治水问题展开。

  用词华彩,字字珠玑,当得上文采斐然。更难得的是,其中条条策论,针砭时弊、鞭辟入里,又针针见血,见解新奇独到。

  饶是这群博览群书见多识广,阅卷数载不可斗量的老臣们。

  也忍不住拍案叫绝。

  石梅赞不绝口道:“此篇文章虽未大谈特谈如何治水,却能高屋建瓴,将重心放在防范未然、未雨绸缪之上,提出面面俱到的详解以及策略。见地高远,不同于常人千篇一律的泛泛而谈,将防水先于治水,谈得如此入木三分的,可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除了石梅之外,其他被吸引来的礼部官员也纷纷赞不绝口,为此篇精彩文章所倾倒。

  “当真是精彩,也不知何地的考生,想来会是个解元、魁首之类的人物。”

  为了力求公平公正,每年的考卷都是用纸糊封过姓名、籍贯方可交付官员审阅。所以众人是只见其文,不知其人的。

  但此刻整个文渊阁已经沸反盈天。

  足可见此文章引得的轰动,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高松为官数十载,于首辅之位上稳坐十余载,此情此景,众人为一篇策论争相歌颂的场景,还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光凭一篇文章就能掀起波澜,那这作文章的人。

  焉会是池中之物?

  这样的人,将来入仕为官。定是要头一个握于手中,为己所用的,如若不然,哪日后来者居上。局面就难以掌控了。

  到了那时,想必定是后果难料。

  思及此,高松眸光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暗芒。

  可局面已至于此,他不得不出面发声,遂道:

  “诸位同僚皆是耳聪目明,既然将此文章视作一等,本官明日便将其交付瑞阳王殿下定夺。诸位可静候佳音。”

  一番话,引得众人齐齐首肯。

  “首辅大人公允”

  “老师公允。”

  *

  次日,御花园内,明和帝正闲来无事在水榭喂鱼。

  另一侧的林荫道上,李玥手持长卷锦盒,步履从容地朝亭内走去。

  掌印太监徐吴一声轻唤:“陛下,瑞阳王殿下来了。”

  明和帝回眸,李玥一席鎏金紫袍,姿容清雅长身而立在亭外,身上时不时坠落极点粉樱,秀美得像是一幅画。

  “十三弟快进来。”

  明和帝启唇说着,将手中鱼饵尽数往锦鲤池中一抛。引得一阵清波涟漪,锦鲤争相抢食,水面翻腾。

  “皇兄好兴致。”

  李玥立于他身后,瞧见锦鲤池中的喧腾之景,淡淡笑道。

  明和帝慈笑道:“闲来无事罢了。”

  李玥但笑不语,明和帝打量了一眼他臂弯间的锦盒,展露一个轻快地笑,道:“朕交代与你的事情,可是办得有眉目了?”

  “是。”李玥朗声道,几步上前,将长卷锦匣置于水榭中央的白玉桌上,缓缓铺展开来。

  “皇兄请过目。”

  明和帝走近,微微眯起眼睛,细看这份文章。

  越品越赏赞,眸光愈亮。

  最后,竟作抚掌之态,连叹了三声。

  “好、好文章、当真是好文章。”

  李玥心有所感,亦附和了一声。

  “皇兄好眼光,昨夜整个内阁都评其为一等华章。”

  明和帝眸中笑意畅快。

  “也不知是哪地人士,哪户清流人家出了这等才思敏捷人物,朕倒是好奇了,有些等不及在殿试,一睹此人面目了。”

  亭中惠风和畅,不经意卷起长卷的边角。

  李玥目光落在那处被纸糊封贴的卷边,轻笑道:“普天之下,凡事科举考卷皆需封口,不到放榜之日。唯有皇兄有权可撕。”

  临朝重视科举,任何将姓名等次提前泄露的阅卷官,都会以徇私舞弊论处。

  故而在科举这一块,经过历年的严打严控,早已是铁板一块,清水一池了。

  明和帝笑道:“看来你们也是等不及想知此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李玥道:“高大人今早来的时候,还眼巴巴提及此呢。”

  明和帝一针见血,“他若是知道了,岂不是隔日门生便又多一个?”

  李玥淡笑:“皇兄放心,臣弟绝不会那只老狐狸面前提及分毫的。”

  明和帝瞧了他一眼,伸手轻轻去撕封口上的纸糊。

  嘶——

  撕纸之声宛如裂帛。

  临安江桐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四个苍劲古朴的墨字。

  整秀的字迹虽纤瘦却不乏力风逸,笔力虬实,字迹清晰端肃,赏心悦目。

  “原是,临安江氏。”

  明和帝沉吟,抿着唇微微颔首,表情从容。

  而李玥。

  却是在看清楚那个名字后。

  倏然睁大了眸子。

  心中那份慌乱让他无端攥紧了袖笼中的手。

  江桐这个名字。

  他是知晓的。

  再加临安此地,便更不会错了。

  卫燕从前错付真心的那个男人。

  就是临安江家的三子。

  江桐。

  神思翻涌,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嗡鸣一声作响。

  *

  转眼便至三月,春闱过去已有半月有余,放榜之日也悄然将至。

  西城的贡院门前,天还未大亮,考生们就已翘首以盼,在门前等着了。

  待卯正,天光破晓之时。

  便有贡院官员出来张贴杏榜。

  杏榜是长长一卷,上书了此番会试通过者名目,洋洋洒洒约两三百人的名字,浩如烟海的名目里,寻起来自要费些功夫。

  寻着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获得贡士的身份,不日可入皇宫参加殿试,面见天子成为天子门生,以进士身份入朝为官。

  寻不着倒也不必气馁,先前获得的举人身份,亦足够在当地拜官任职,稳当从仕。

  所以自皇榜张贴伊始,那些举子们便仰着脖子、踮起脚尖,挤着挨着。

  去榜上寻自己的名字。

  若是寻见了,少不得高声呼号、欣喜若狂。

  若是没寻见,便稍显遗憾地垂头丧气、无功而返。

  江桐、江柯也在观看榜文之列,两人立在中后排,循着众人翘首而望的方向看去,一列列地在榜上搜寻自己的名字。

  江柯眼神好,一下便在中断寻着了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我中了!”

  十年寒窗终得圆满,他喜不自胜地高呼起来。

  当他的目光落到榜首的那道姓名时,更是惊喜地不能自抑,大喜过望而浑身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抓住身边江桐的胳膊,表情几乎失态,眼中的喜悦以致前所未有的癫狂。

  “子瑜,你中了魁首!”

  人声嘈杂,他在江桐耳畔一阵高呼。

  “快看,那是不是你的名字?应当不是我眼花了吧,啊?子瑜啊子瑜,你中了头名会元!头名会元!”

  他激动地不能自已,拉着江桐的胳膊使劲摇晃,胸中激荡的那股子热切几乎要天崩地裂。

  他们江氏,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在他们二人这代。

  有了出头之日。

  可尽管他激动地情难自抑,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心潮澎湃。

  那头的江桐。却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冷静的。

  好似是个旁观者。

  就好像江柯才是那个中魁首的。而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般。

  几乎面不改色的,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江柯瞠目。

  这一切好似都在江桐预料之中般,他脸上的喜色不多也不少,带着一种高旷遁世、无喜无悲的世外人之感。

  甚至,在淡淡应和一声后。

  他与江柯打了个招呼,便将他独自一人留在榜下,径自穿梭出重重人潮。

  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我还有些事,兄长可先回客栈等我。”

  江柯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愣怔出神,心中的狂喜被冲淡了不少,一直以来滋生的隐忧却如藤蔓,根深叶茂、挥散不去。

  这普天下,约莫只有他连金榜题名都不放在眼中了。

  *

  江桐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依旧是上回那家成衣铺子。

  街道上,车马喧阗,人来人往,他径直步入店内,白衣素素,宛若一抔不染尘埃的雪。

  因当日出手阔绰,那店家对他印象深刻,一眼便认出来,上前迎客,“这位客官,可是来取定制的华服?”

  江桐轻轻颔首,面无波澜地应了一声。“嗯。”

  “都听您的意见制好了,您瞧瞧可有什么要改的。”

  店家立刻差店小二去库房将衣裙取来,展开在江桐面前,容他查验。

  衣裙被店小二举在手中,裙摆长长几乎及地,繁复富丽,兼有珠玉坠饰,华彩异常。袖口的丝带迎风飘然。

  江桐瞧见这衣物时,目光变得深邃悠远,清冷消减去大半。

  脑中已勾勒卫燕着此服的样貌来了。

  必然是仙姿出尘,花容月颜,清丽无双。

  思至此,那道平日里一贯冰冷如霜的长眸,竟无形间带上了些许温度。

  那份温情,藏在最深处的眼底,溢满了缱绻的情思。

  “不必找了。”

  满意之下,他又落了一定银子作为酬谢,收好衣裙提在手中洒然离去了。

  店家喜不自禁,笑着追着在他身后相送。

  “多谢客官。客官今后常来啊。”

  江桐回到客舍。

  方进到屋内。便将那件包裹好衣裙的珍重置于架上,等着明日去江府相送。

  此时,江柯便推门进来了。

  他面露急色,开门见山便道:“子瑜,方才你不在的时候,我听贡生们议论,说是宫里出了消息,今年殿试的日子提早了。”

  往常殿试和会试放榜间,会有半月的准备时日。

  可今年却不知是怎么了,明和帝像是赶着急着要举办殿试,所以把日子直接提前了。

  面对江柯的急切,江桐面色一如往常,依旧是清冽如冰泉,只淡淡问他:“所定何时?”

  江柯满面焦灼,仓皇道: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