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中校恳请您停止战斗。中校还说,到现在为止,放下武器进入各国租界的中国官兵和各类武装人员已近三万之众,希望您和您的士兵不要再固执了……”
林启明漠然地摇了摇头:
“不!兄弟不撤!兄弟报国决心已定!如果连中国军人都苟且偷生,中国抗战还有何前途可言?!谢谢中校先生和租界当局的好意,除了战斗兄弟别无选择。”
郑彼德将林启明的答复向布莱迪克如实翻译了,翻译时两只细眯的眼里现出了炯炯泪光。
中校默然了,定定地盯着林启明营长看了好半天,才缓缓举起手,敬礼告别,临走时又通过郑彼德对林启明道:
“租界方面对贵军官兵的保护承诺,并不因林营长您的最后答复而失去效力。在您决定停止战斗时,我们依旧履行保护义务。”
林启明木然地点了点头,同时喝令身边弟兄们行礼送客。
在林启明和营副费星沅的伴同下,布莱迪克中校一行走到了楼梯口。刚下了几阶楼梯,中校停住了脚步,和郑彼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郑彼德忙又爬到楼面上来,凑着林启明耳朵道:
“林营长,中校透露,日军将在今夜七时发起总攻击,租界方面的帝国驻军已进入戒备状态,中校要您和弟兄们多多保重!”
林启明艰涩地说了声“谢谢”,向布莱迪克中校点头示意。点头时,中校站在楼梯上,向林启明挥了挥拳头。林启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将拳头攥紧,颤颤地晃了晃。
生存的机会又一次被他推开了,尽管在推开时,他作为一个营长是坚定而理智的,可事情一过,却不免有些怅然。在激战的几天中,来自租界第三国方面的这类友好忠告接连不断,一些友军队伍因着这友好忠告陆续撤进了租界,除了他们这里,整个上海都放弃了抵抗,他们三营的官兵们偏没撤。林启明吃不准营里的弟兄们对此会怎么看?他可以为国家、民族取义成仁,属下的弟兄们是不是也有此决心呢?
布莱迪克中校说得不错,他们据守的这座德信大楼面临三面包围,日军的总攻一开始,一切就难以挽回了,楼里这四百多号弟兄必将和这座大楼同归于尽。
最后的机会还没丧失,他还可以抓住它。
林启明思虑了一下,把营副费星沅和二连长鲁西平叫到了面前:
“传我的命令,让那些愿意撤走的弟兄和受伤的弟兄,在七时前撤进租界,自愿留下的继续听我指挥。”
费星沅一怔:
“营长,要撤一起撤,要留一起留,咋能走的走,留的留呢?!”
二连长鲁西平也道:
“都不走!营长,咱和鬼子拼到底了!”
林启明摇摇头:
“咱们没有权力决定弟兄们的去留。上峰命令咱守至最后时刻,现在已是最后时刻了,不论是撤走的弟兄还是留下的弟兄,都是俯仰无愧的!去传达命令吧!”
话刚落音,近在身旁的机枪手牛康年和几个弟兄已叫了起来,说要和营长一起坚持到底。
费星沅、鲁西平看看牛康年和他身边的弟兄们,又看看林启明营长,还是默默下了楼。
回来时,两人都很激动,抢着向林启明报告说,全营弟兄都不愿撤,连伤员也不愿撤。
林启明眼圈湿润了,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来。他愣愣地盯着费星沅、鲁西平看了好半天,才拍了拍费星沅的肩头说:
“那……那就打吧!保……保国卫土,本是军……军人职责所……所在,我……我们无法推卸的!”
就这么决定了,不单单是由他,而是由四百多号弟兄们一起决定了,弟兄们打红了眼,看来七时后的这场恶战——也许是最后的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窗外天光暗淡,沉沉暮色取代了燃烧的黄昏。暮色中,冷枪响个不停,偶尔还能听到一声声爆炸,闹不清是小炮还是手榴弹。趴在窗前,借着太平洋货栈耀眼的火光,可以看到占领了昌达商行的鬼子兵在正对着德信大楼的窗口支机枪。窗口上方不时地浮现出一顶顶晃动的钢盔。周围的街垒工事正被加固,一些匍匐跳跃的鬼子兵仗着废墟的掩护,费力地挪动着一个个麻包。货栈未着火的西墙脚,影影绰绰有人拉电线。这边的弟兄也打冷枪,有个拉电线的家伙被打倒了,仰面朝天躺在一盘电线上,被两个鬼子兵拖了回去。
林启明开初以为鬼子是接电话,可看看不对:拉电线的鬼子兵往电线上接的是探照灯,地面上有几盏,昌达商行的楼顶还有几盏。
探照灯若是亮起来,情况对他们必将更加不利,林启明当即把已发现的几处探照灯的位置标到了一张草图上,把费星沅营副叫到面前道:
“马上把枪法好的狙击手安排就位,只要探照灯一亮,立即打掉它!”
狙击手干得却不好,通电以后,七盏探照灯只打掉了三盏,昌达楼顶的两盏和太平洋货栈拐角处的两盏,因着地形和方位的限制,咋也打不掉。
不到七点,鬼子们就在四盏探照灯的引导下,对他们据守的德信大楼发起了攻击,灯光照到的地方子弹雨点似地落下。德信公司大门口的门廊工事几乎丧失了抵抗能力,猫在麻包后的弟兄们根本抬不起头。
费星沅急了,亲自带着牛康年和另外三个兄弟,绕到距太平洋货栈不远处的一堵废墟后面,才用手提机枪将地面上的两盏探照灯扫掉了。回来时,三个弟兄不见了两个,费星沅和牛康年也受了伤。
昌达楼上的两盏灯还在扫来扫去,灯光不但照亮了这边的工事,也把一些冲到近前的鬼子兵暴露在灯光下,成了弟兄们射击的靶子。后来不知是电线被炸断了,还是鬼子们不愿在灯光中做挨打的靶子,昌达楼上的两盏灯也不亮了,几乎接近了门廊工事的鬼子们怆惶退了回去。
这不象总攻,进攻之敌主要来自昌达商行方向,左右两翼都没动,具有明显的试探性。故尔,鬼子一退,林启明未待楼里的弟兄们欢呼起来,就命令加强工事,补充弹药。
门廊工事被林启明下令放弃了,他知道,如果探照灯再亮起来,门廊工事是守不住的。接下的这场总攻和反击,注定十分惨烈,成功不可期,成仁已成定局。
也许今夜就是诀别之夜,他不会忘记上海,不会忘记脚下这片染血的土地,日本人也不会忘记的,他们会记住一次扎扎实实的抵抗。
正热辣辣地想着,胳膊上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