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朋友,虽不一定"知己"、"知心",却最可依赖,这就是"患难之交",即"同生死,共患难"的人。或是在战场上,救过自己的命;或是在受害时,掩护或救援过自己;或是在危难时,和自己同心协力,共渡难关。这种经历了生死患难考验的朋友,将是最忠实的朋友,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反悔的朋友,所以又叫"刎颈之交"。道理也很简单,因为真正的友谊是超功利的。生死患难,功名利禄,最能鉴定友谊的真假和交情的深浅。司马迁在《史记·汲郑列传》的赞语中说,有个下?国人姓翟的;在先当迁尉(最高司法官)时,宾客来往极盛,把大门都塞住了,罢官以后,则大门外可以张设捕鸟雀的一网罗("门可罗雀"一词即出于此)。后来,翟公又当了廷尉,宾客们又准备前往翟府交结,翟老先生便在门上用大字写下一行字"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乃情见",说得真是再透彻也没有了。翟公的话,可以说是关于"交往之道"的至理名言。他不仅谈到了"交情",而且谈到了"交态"。《说文》云:"态,意也",变即"意态"。所谓"交态",就是结交朋友的"意向"和"态度",也指人世间社交的常态,即"世态"。其实"君子之交"和"小人之交",也可以说是两种"交态",但那只是两个极端,因为世上真正的"君子"和真正的"小人"毕竟都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介乎"君子"与"小人"之间,无妨称之为"常人"。"常人"的"交态"也就是人世间社交的"常态"。通常的"交态",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是"有目的"。常人交朋友,都是有目的的。这种目的,不一定是小人那种"急功近利"的目的,也许只是觉得人生世,不能没有三五友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朋友,就无法自立于人世,也无法"做人"。所以,就大多数人而言,都会有意识有目的地去寻找和结交朋友。大体上说来,这些目的又可分三类:一类是为了"事业",或是寻找事业上的指导者,或是寻找事业上的支持者,或是寻找事业上的参谋者,或是寻找事业上的合作者,如古代大政治家的"广纳天下之士",或学者诗人的"四方寻师访友"、"游学",都属于此类。一类为了"生活",比如工作上有个方便,生活上有个照顾,在遇到紧急情况或特殊困难(如生病住院,购买车票等)时有个帮衬,这些都需要有朋友,否则便寸步难行,投靠无门。还有一类是为了"心灵的交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这些情感都要与他人交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遭遇,这些遭遇都要向他人倾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这些隐秘有时也要向一两个人透『露』,否则憋在心里是会生病的。但是,自己的家人、亲人并非都能充当交流、倾诉和透『露』的对象。比如夫妻感情不和,就不能向丈夫或妻子倾诉。又比如初恋的秘密,有时就不能向父母透『露』。这就需要朋友,以便把一些不能对父母父母亲人讲的话讲出去。中国传统文化把"朋友"和"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一起,列最重要的五种伦理关系,称为"五伦",不能说是有其独到精辟之处。
第二是"趋利害"。"趋利害"就是"趋利避害",本为人之常情,更何况是"有目的"地交朋友,当然就不能完全没有功利的考虑,也不能一概地斥之为"小人"、"不义"。一个人在选择和开始结交朋友时,两人之间,尚无"情义",如果"趋利避害",又怎能说是"不义"?历史上如信陵君之结交侯赢,公子光之结交专诸,严仲子之结交聂政,燕太子丹之结交荆柯,都有朋显的功利目的,也都未被视为"不义",不怎能求常人之交往,完全不计利害?严格说来,只有那些"共患难而不共富贵","为小利而忘大义","卖友求荣","一阔脸就变"的人,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也只有那些不顾身家利害,甚至承担着风险,仍要去结交身处逆境甚至困境中朋友的人,才是"大义凛然"的"君子"。处于二者之间的是"常人"。常人在初交时趋利避害,是应予理解的;若能在对方失势落难时仍维持友谊,便更是难能可贵,应视同"君子"了。
第三是"多离合"。常人交友,既以需要为目的,则需要发生变化,朋友关系也会发生变化,或加深,或疏远,或转移。所以常人的朋友关系,往往会不断地重新组合,老朋友渐欠疏远,新朋友纷至沓来。这既是一种正常现象,也无妨说是一种"好事",因为能扩大交往的范围。中国传统伦理观念视"朋友"如"夫妻",一味强调"从一而终","既不现实,也不尽合理。因为对人的认识要有一个过程。在交往过程中,如发现对方与自己志趣不同,『性』情不合,道路有异,亦不妨说声"再见",从此各奔前程。单方面强调"从一而终"者,往往都有一种"霸气",以一己之是非为是非,以一己之善恶为善恶,要求朋友处处与自己相同,事事与自己相合,倘有异议,便视为"背叛",这其实是"同而不和"。其结果,不是弄得变成"小人之交",便是弄得自己变成"孤家寡人"。许多人终身无一知己,道理往往在于此。如果还要以"古来圣贤皆寂寞"来作适词,便未免阿q精神了。"古来圣贤皆寂寞",多因其思想超前,观点独异。但圣贤固然多寂寞,寂寞者却不一定都是圣贤。非圣贤而又寂寞的人。多半是心理过于狭隘之故。
正因为常人的"交态",是有目的、趋利害和多离合,所以常人的"交情",也就有深浅之别。合目的、有功利者则"合",交情也就"深";反之则"离",则"浅"。这其实也广义地是"益友"与"损友"之分。我们当然反对和鄙视"重利轻义"和"见利忘义",但如果把"义利之辩"推向极端,否认一般交往中不可避免要多少存在的"利"的成份,失于"宽容"和"权变",也未必就是十分正确的态度。
3.文化机制
认真说来,仅仅只靠"人情"来维持群体,是不大靠得往的。 毫无疑问,"人情",或者说人的情感,是内在的、自发的、人皆有之且生而有之的心理活动和心理过程,而且还是最真实和最美好的。因此,从理论上讲,用情感来维系群体,便确有其他方式不可比拟和替代的优越『性』。但是,情感又毕竟只是人的一种心里活动。一方面,它深藏在心,看不见,『摸』不着,无从确认,不可测量,难以把握;另方面,它又富于变化,或因人异,或因时迁,或以物喜,或以己悲,容易冲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