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师父(1 / 1)

斜阳剑 折云 258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七十章 师父

熊清心思昏沉,茫茫然挥剑迎去。

嘭的一声!

绿光在半空突然炸开,化作万千点细小毒针,铺天盖地向他罩下,刹那封死所有出路!

熊清瞬间呆住。乌云压顶一样的暗器袭来,又急又毒,他心中竟空荡一片,举一把剑不知如何去挡。

就在那一刹,一道极寒的剑光突然暴起,像斜阳落入长夜最后一瞬的夺目光芒,活活撕开这片天罗地网。

一时间风声狂呼,熊清只瞧见面前影子一闪,一个人猛扑到他身上!

熊清猝不及防向后摔去,一连撞翻数把椅子,直摔到地上。

有一会儿他觉得好像下雨了。

万千雨滴落在地面,叮叮当当的细碎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他却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他沾上的只有血。

从逍遥子嘴角流下的乌黑的血。

逍遥子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手颤巍巍地撑了一下地面想起身,却又倒在他身上,满嘴都是血。

血如泉涌。

熊清死死瞪大眼睛,衣襟上的血红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他哆哆嗦嗦坐起身,看见逍遥子后背和身边地上都钉满碧绿的细小毒针。

唯独他幸免于难。

逍遥子说不出话了,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是走到长路尽头的遥遥回顾,悲怆至极,欢喜至极。

熊清心中一根弦啪的一声断裂。

天地一下子翻转。

狂风飞沙陡然将他淹没,血红的天空中回荡着凄厉的喊叫。

手中握着的剑似乎着了火,疯狂地燃烧。他随着虚空中此起彼伏的喊叫狂吼出来。

天和地都在燃烧。

火红的风割过大地,惊涛骇浪的仇恨汹涌而来,将所有一切彻底淹没。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仇恨!

疯狂的哀嚎,暴涨的剑气,他举起剑,要将眼前的天地全部撕裂碾碎,挫骨扬灰!

不顾一切!不惜一切!

瓢泼大雨一样的鲜血当头浇下,唐锲惊愕的脸飞上半空,又砸翻一盏烛火。烛火落在破碎的酒坛上,整个厅堂立时腾起熊熊烈焰。

滚烫的浓烟,刺眼的火光。四分五裂的唐锲和一幅幅画卷都消失在烈火黑烟中。

熊清狂笑,眼泪却狂涌而下。他一手提剑,一手抱起奄奄一息的逍遥子扛在肩上,转身冲下楼。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火。人山人海,上千上万个模糊的面孔在他面前闪过。

他在夜色人潮中狂奔,不停挥剑,挥剑。一道道血风血雨落在身上,他声嘶力竭地狂笑狂哭。

夜幕苍茫,人海无边,若有若无的呼吸,没有出路的绝望。

熊清停下脚步,抱紧逍遥子,嚎叫:“不要死!不要死!”

他纵身跳进冰冷的河水中。

喧嚣远去,明明暗暗的光线投入水中,血丝在浑浊中散开。熊清带着逍遥子拼命蹬出水面,嘈杂又回来了。岸边一群人影追逐着他们,暗器嗖嗖地打进水中。

熊清拿剑的手捂住逍遥子口鼻,再次沉入水中,顺着湍急水流向前游去。水声呜咽,他噶沉,出水是震天的喊杀声,沉下是飘散的长发和血丝。

他像在两个世界里来来回回地搏命挣扎,直到重重撞上水中一道栅栏。

熊清一低头沉入水中,一手抓紧栅栏拼命向下潜去。栅栏仿佛长得没有尽头,绝望排山倒海卷来,熊清闭上眼睛,向下向下!

水流涌动,他在憋死前总算摸到栅栏下的空隙。拼死挤过栅栏,他带着逍遥子迅速朝水面浮去。

刚冒出水面,又是嗖嗖的暗器之声袭来。熊清一头扎进水中,用尽全力向岸边游去。他再一次探出头时,发觉游进了河岸一大蓬垂到水面的树枝中。

密密匝匝的枝叶将他挡个严严实实,岸边灯火乱晃,追击的人群喝骂着向下游追去。

熊清抓住一根树枝浮在水面,听着脚步声渐远,精疲力尽得连庆幸都不再有。

人群走远,他拖着逍遥子爬上岸。惨淡月光下逍遥子闭着眼,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得骇人。熊清喘息得像在哭,颤抖地伸手探探他的鼻息。

逍遥子还活着。

熊清一下闭上眼睛,拳头堵住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一样的长号。

“不要死。”

他爬起来,将逍遥子背在背上,拄着剑钻进树丛。

熊清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转了大半夜,万幸再没有撞上唐门的人。月至中天时,他滑下一道山坡,看见一条偏僻小路。

熊清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赶去。

他已经头晕目眩,却一步也未停下。逍遥子垂着头伏在他肩上,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会消失。

“你别死。上次我能救你,这次也行。”熊清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他想如果逍遥子还能听见,一定会让他闭嘴。可逍遥子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也不敢停下说话,好像这样逍遥子就一直活着。

“他们都死了。唐锲说,我叫熊清,我娘叫清荷。清荷死了。她是谁?是不是就是赵婉?”

他说着说着,视线渐渐模糊,哽咽道:“赵婉是不是我娘?”

他背着的逍遥子忽然抬起手,手指僵硬地从他脸上划过,好像在替他擦掉眼泪,而后又瘫软垂下。

熊清沉默了一会儿,泪流满面:“你别死。”

山中寂静,夜风凄迷,他背着死人一样的逍遥子,一步步踏碎月光。

到了天明,他终于走出大山,看见一个陌生的小镇。

熊清进镇问清路,又抢了一匹马,带着逍遥子一路狂奔。

这茫茫蜀地,只有一个地方离他最近,也最有希望救活逍遥子。

马不停蹄,昼夜不休,直到熟悉的青城镇又出现在他眼前。

熊清打马疾驰过青石街道,惊散一路行人后停在医馆门口,跳下马来。

杨孝行背着手从医馆里转出来,一愣:“哦呵。”

熊清把人事不省的逍遥子从马背上扶下来,急忙冲他吼道:“你这里有大夫,快救人!”

杨孝行叫道:“我上回抓了几个美人,你们师徒就找上门来了。这回我刚把‘回春手’抓来,你们又来了。”

熊清扛着逍遥子,头重脚轻往医馆里走,吼道:“那‘回春手’在哪里,先救人!”

他刚把逍遥子放到医馆里一张床上,杨孝行就跟进来:“我为什么要救他?”

熊清心急如焚,转头看见角落里坐了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刻迎上去:“回春手?”

杨孝行插嘴道:“没错,就是他,江湖神医,回春手薛平,我好不容——”

熊清已上前一步拉住薛平的衣袖:“他中了唐门唐锲的暗器,许多毒针,快救救他。”

薛平动也不动,冷声道:“那他早死透了。不用救。”

熊清一下暴怒:“他还活着!”

薛平愣了一下,脸山闪过一丝好奇:“他中了唐锲的‘蓬山万重’,居然还活着?”

熊清几乎要哭出来:“活着!”

薛平目光转向杨孝行,杨孝行摸了摸下巴,抬抬手。薛平这才站起来,走到逍遥子床边。杨孝行把熊清赶出门:“神医看病,出去呆着。”

门嘭的一声关上,熊清背靠着门,忽然觉得双腿发软,慢慢滑到地上。

他已不知多久没睡过觉,没进过水米,早已心神俱疲。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杨孝行冲出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

熊清从昏沉中惊醒:“你?!”

杨孝行满脸都是喜色,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拖了这么久都没死?”

熊清心中砰砰直跳:“为什么?”

杨孝行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因为他先中了我的黑水蛊!”

熊清好像忽然飘到云端,模模糊糊听见一连声“以毒攻毒”“我黑水教”“唐门的毒算什么”,而后他双腿再一次瘫软。

杨孝行一把把他拎起来:“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没答应救他。”

熊清瞪大眼睛:“什么?”

杨孝行哼道:“我若发动蛊毒彻底逼出‘蓬山万重’,这个人就废了。我若不用黑水蛊,薛平说他顶多再拖十来天。”

熊清一颗心一下子悬空:“废了?”

杨孝行偏过头,认真道:“废了的意思就是再也动不了了。”

熊清深深吸口气,片刻之后做下决定:“先救活再说。”

杨孝行笑了:“当我徒弟,我再救他。”

熊清僵住。

杨孝行慢悠悠道:“其他人我都不熟,看你还顺眼。当我徒弟,黑水教就后继有人了,我也算没辜负杨家列祖列宗了。”

熊清惨叫:“我已经是暗河的杀手!”

杨孝行轻蔑一笑:“那周什么的,不用放在眼里。”

熊清焦头烂额地原地乱转。杨孝行拖长声音:“数到三,不答应算了。”他咧开嘴,“三。”

熊清脱口而出:“当!”

杨孝行特别开心地笑了:“拜师。”

熊清一咬牙,心一横跪下来,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一缕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他心如刀割一样叫了一声师父,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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