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斜阳(1 / 1)

斜阳剑 折云 263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五十九章 斜阳

当啷一声,逍遥子长剑落地,震颤的嗡鸣在阴暗厅堂里回荡。

熊清一瞬间心中凉透。

逍遥子弃了剑。

一个杀手,手中没有剑,那他还剩下什么。

熊清握紧铁栅,急得满头大汗:“师父!”

逍遥子回过头,冲他挥了一下手,像是叫他离开别看,又像同他道别。

这是逍遥子踏进厅堂后,熊清第一次迎上他的目光。他眼中只有一片死寂。

心如死灰,生无可恋。

前所未有的剧烈恐惧刹那淹没熊清。他隔着铁栅语无伦次:“不不不——”

逍遥子转过头,撩起衣摆跪下。

“不——!!”熊清凄厉地狂吼一声,狠狠一拳砸在铁栅上,几行鲜血顺着栅栏流下。他眼睁睁看着周天海走到逍遥子身边,扬起手中木棍。

风声呼啸,木棍重重落下。

那一声闷响几乎震裂熊清五脏六腑。他一下子怔住了,僵在原地脑海空白,仿佛忽然飘到了云端。

逍遥子身形晃了晃,一声不吭,依旧跪得笔直。周天海扬起木棍。

熊清猛地惊醒,狂拍铁栅,厉声高喝:“住手!”

又是一声闷响,逍遥子后背白衣上迅速浸出一痕血红,触目惊心。

熊清一下哽住,疯了一样拼命摇动铁栅,铁栅纹丝不动。他绝望地大喊,沿着铁栅来回疯跑,死命摇晃每一根铁柱。

铁柱冰冷刺骨,他从铁栅上任何一个空隙看出去,都是一站一跪两道人影。木棍一起一落,单调沉闷的声音在阴暗的厅堂上回荡,每一下都像重重砸在他心上。

熊清倒退几步,猛冲上去,一脚踹在铁栅上。

当的一声,灰尘从栅顶簌簌落下,铁栅完好如初。

熊清喘气喘得像在哭,他疯狂扭头四望,走廊上漆黑一片,空无一人。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忙奔到墙壁边,用力拍打他够得着的每寸地方,希望碰到升起铁栅的机关。

两边墙壁渐渐布满一个个血掌印,铁栅仍未升起。

但是厅堂上木棍带起的呜呜风声忽然停了。

熊清一口气松懈,几乎叫出声。他调头跑到铁栅前,却看见逍遥子向前扑倒在地上,肩背一起一伏,白衣已被鲜血染红。

周天海提起木棍,在地上点了点:“起来,跪好。”

熊清头皮都炸开了。周天海的声音半分无奈半分悲哀,仿佛他也是在干一件迫不得已的事。

逍遥子很慢很慢撑起身,两手都在发颤。周天海出奇的耐心,等他跪直后方才一棍打下。逍遥子闷哼一声,再次向前扑倒。

熊清心胆俱裂,拼命踢打铁栅,声嘶力竭地大吼:“站起来啊——!!”

这间暗沉沉的厅堂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力量,将逍遥子反抗的念头一卷而空。不管熊清怎么狂吼,他都充耳不闻。

熊清使尽一切办法,快要崩溃了。他用肩膀一下一下狠命撞着铁栅,野兽一样从喉咙里低嚎。肩头似乎飘来一股血腥味,可他已感觉不到痛。

他眼睁睁看着逍遥子一次次扑倒,直到无论如何也撑不起身。

周天海不等他跪直了,木棍落得又狠又快。血随着木棍一点点溅落到周围地上,逍遥子再也压不住剧烈的喘息,他伏在地上,双手痉挛地想抓紧什么,又颤抖着放开。

周天海极狠的一棍后,熊清清楚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啪的一声,清脆短促。

那一瞬间熊清心底一根弦彻底崩断。

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

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和喊叫,梦游一样跪下来,额头抵在铁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铁栅里发生的一切。

黑暗……牢狱一样的铁栅……沉闷的击打声,墙壁上晃动的人影和抽泣一样的喘息……

他听见遥远的哭声从自己心底深处传来,仿佛有一个幼小的他蹲在心中某一个角落里,一声一声哭到窒息。

撕心裂肺的绝望潮水一样从远方呼啸而来,轰然巨响在他脑海里碰撞回荡。

只有绝望,从极远的时间尽头,从最深最深的黑暗深渊里传来的绝望。

迷迷乱乱的哭声惨叫,留不住的温柔歌声像留不住的天际斜阳,终将沉入长夜。

一半血肉被硬生生挖走,无数利刃刺穿心脏。

永远永远的失去,永远永远的绝望。

“不——!”

熊清又是一拳狠命砸在铁栅上,嘶声狂吼,浑身发抖,却猛地咬牙站起来!

还有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逍遥子一直一直教他的办法。

熊清拔出自己的剑,一剑劈向铁栅!

当的一声!

铁栅纹丝不动,但一根铁柱上却出现一道裂纹!

熊清疯狂大吼,一剑又一剑拼命刺向铁栅!

如果这个办法再不行,他只有眼睁睁看着逍遥子在他面前被活活打死!

整个铁栅在他眼前迅速幻化成一轮巨大的斜阳,他又回到了广阔的青山巅,群山沉默地延伸到天际,整个天空布满斜阳金黄的光芒。

熊清拼尽所有力量,一剑剑刺向这轮斜阳!

他声嘶力竭,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脸。

他终于明白逍遥子为什么说斜阳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纵然斜阳没入长夜前的那一瞬,漫天光芒璀璨至极,可是谁又能留住它。

谁又不是眼睁睁看着斜阳缓缓沉沦,直到所有的灿烂光华、所有的希望都被死一样的黑夜吞噬。

死一样的黑夜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绝望!

亘古不变的绝望!

这股深重窒息的绝望之气在熊清心头沸腾翻滚,愈演愈烈,似乎马上就要炸开!

狂风即将撕裂血肉,所有的鲜血都将喷涌而出,所有的眼泪都要倾泻而下!

熊清发狂一样一剑剑刺出,气流在他四肢百骸里汹涌奔腾,熊熊烈火一样烧过血脉经络,却找不到出路,疯狂地在他体内燃烧,像一头绝望的妖兽,嚎叫着要冲出牢笼。

熊清停了停,猛地仰头狂叫,拼尽最后的力气刺出一剑!

哪怕粉身碎骨,所有一切都被毁去也在所不惜的一剑!

最绝望的一剑!

剑光一闪!

那股奔腾冲撞的气流突然间找到一个缺口,仿佛陡然爆发的山洪冲破堤岸,挟着雷霆万钧之威从熊清剑尖喷薄而出!

剑气冲天!

是斜阳落入黑夜前最最明艳的一刹光芒!

轰隆一声巨响,那道铁栅竟硬生生被剑气劈碎。

整个厅堂都在震动,灰尘从屋顶纷扬落下。腾起的大片烟尘中,熊清穿过铁栅,向周天海猛冲过去。

他什么也不顾了,纵然精疲力竭,还是一剑刺向周天海!

当啷一声,他的长剑被周天海挥棍挡开,脱手飞了出去,掉在厅堂角落里。

熊清来不及捡,只能挺身挡在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逍遥子前面,气喘吁吁地吼道:“别杀他!”

周天海一双阴晴莫辨的眼睛打量着他,有几分惊异,几分怀念:“当初逍遥子也是跟你一样,挡在荣引前面。你们一个一个,都那么像。”

熊清咬紧牙:“别杀他。”

周天海轻轻笑了:“我记得你是来收尸的。”

熊清突然暴怒:“收你娘的尸!我要带活的回去!”

周天海瞳孔收缩,一股阴寒杀气在身边流转。他抬起沾血的木棍,指向熊清,轻声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熊清扬手打开木棍,恶狠狠瞪着他。

周天海微微怔住,半晌,轻轻道:“在暗河,我说了算。我要他死,他必须死。”

熊清热血撞头,咬牙切齿道:“拿我一命,换他一命。”

周天海冷笑:“你算什么?”

熊清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斩钉截铁道:“我代替他,加入暗河。”

厅堂寂静,周天海沉默良久,慢慢道:“刚刚那一剑,是他教你的?”

熊清一字一顿道:“没错。只要你不杀他,我就帮你做事,什么都行。”

周天海久久地盯着他,熊清毫不示弱接下他刺人心魄的目光。直到他终于仰头笑起来:“逍遥子,听了这话,你还有没有脸活在这世上。”

熊清心头一痛,握紧双拳大声道:“想活着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周天海没有感情地笑道:“说的好。只希望你不要反悔。”他轻轻拍拍手,对着厅堂角落道:“拿过来。”

片刻后,角落黑暗里吱嘎一声,一道暗门打开。两个黑衣人抬着火盆和一桶清水走进厅堂,放在周天海面前。

火盆里腾起的热浪模糊了熊清的视线。他看着周天海从火盆里拿起一根铁棍,铁棍一端是烧得通红的一方圆印,圆印上三道弯弯曲曲的纹路。

暗河纹。

周天海戴了面具的脸在热浪中扭曲,似在微笑。他将铁棍浸入水中,嘶啦一声冒起一股烟雾。两个黑衣人上前扳住熊清肩膀,将他按跪在地上,又拨开他颈后头发。

熊清盯着地面,默默等着滚烫的热气袭来,嘶嘶的声音和焦味飘起。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周天海开口:“从此后你就算暗河的人了,你该有个暗河的名字。”

熊清闭上眼睛,咬紧牙道:“我就叫熊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