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六口灭门
伯景郁问:“这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得罪了总府官员?”
若非如此,为什么要将贺兰筠的死推在他的身上。
“我与贺兰筠的死确实没关系,但与闻人政的事情有关联。”
“那你倒是说啊!”伯景郁听他说话都觉得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没把话说清楚。
众人齐齐看向良飞。
良飞此时的震惊只比这些人多,绝对不少半分。
是丽娘说余琛是她的救命恩人,让他帮忙给余琛安排一个好的去处,丽娘哭求,他才将余琛安排进了军营。
他不仅信任了余琛,还将丽娘托付给了余琛,到头来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丽娘……
一想到丽娘,良飞就心痛无比。
危急关头,他将丽娘托付给了余琛,所有钱财都让丽娘带走。
可到底伤害自己最深的人还是丽娘。
余琛道:“我在营中伙房,每日经手饭菜,当官的吃的伙食非常好,每顿都是大鱼大肉,相反普通的兵将吃的都是馒头稀饭咸菜素菜。”
“营中分三六九等,营中的官员不断地收受贿赂,贪污军饷只是其中的一件事,克扣伙食,要想吃好的,就得给他们交钱。”
霜风的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这一批官员:“这些你们可认?”
还能有什么不认的,齐天王想必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内情,安排人进入军营,也只是为了亲眼所见取证。
余琛又道:“他们一年贪污的金额不在少数,光是良飞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贪污了几千两银子,这些他的外室可以证明。”
良飞知道自己已经是难逃一死,问余琛:“丽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切,被你们收买了。”
余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真相不言而喻。
良飞想起丽娘前两天晚上在他怀里痛哭时的模样,心中实在是气愤不已。
霜风道:“传丽娘来作证。”飓风也察觉出他对自己的语气中全无高傲之姿,看来是他的忽悠奏效了,“依照我对闻人兄的了解,应当不至于干出奸污女子的事情。”
“人心隔肚皮,我起初也认为闻人兄不会奸污那女子,可他自己在总府的牢狱中认了罪。”
飓风问:“这案子可是县衙接管而后移交到总府的?”
陶司户解释道:“先是被奸污的姑娘家人到乡衙报案,乡衙来城衙报案,城衙带人去勘验现场后,移交去县衙,由县衙确认是否立案,原则上县衙不能审理官员,由县衙移交至西北府的府衙,再由西北府衙移交到西府总衙,西府总衙再移交至州府总府衙门。”
“也就是说这个案件先后转手六次?”
陶司户点头,“确实是六次。”
飓风问,“那转手六次可有六次进行案件细节核查?”
陶司户道:“虽说明面上是经过六道程序最终到总州府衙,事实上县衙立案后,便会直接交由总州府衙,官员不能越三级见人,所以官员犯案避免包庇一般也是要越三级审理。”
县衙是一级,西北府衙是二级,西府总衙是三级,越三级就正好是总州衙门。
越三级审理飓风是知道的,可在他的记忆中,越三级审理案件,府衙得胁从审案。
他道:“即便是越三级审案,府衙也该核查证据,确认是否能够立案,怎会直接从县衙就跳到总州府衙?”
陶司户摇头,“这我确实不太清楚,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八品司户。”
他们城衙的司户只有总司户是正八品,下辖的司户一律都是从八品,包括县衙所在地的司户也是一样为从八品,已经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对于上级怎么审理案件,他们也无法提出任何建议。
“那照你所说,这闻人司户的案子是由本城的衙门负责搜集证据,奸污案最重要的便是是否存在奸污事实,仵作验尸可有拿出准确的证据证明其被奸污?”
“据说当时没有验尸,不过那姑娘留下了一封书信作为证据,他的家人极力阻拦仵作验尸。”
“说起来也邪门,前脚闻人政被押解到总府衙门,后脚这一家人便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陶司户略带惋惜地说,“一家六口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据说那姑娘的棺材也被火给烧了,按理说证据没了,闻人政可以不认罪,可他在总衙认了罪,那八成奸污是真。”
按照这个推理逻辑是成立的。
庭渊反复将这个案子里目前掌握的证据给他梳理过,在外人的眼里来看闻人政认罪就代表他确实做了,从飓风他们掌握的证据来看,闻人政是被陷害的。
“这么说来仵作就根本没有验那女子是否被奸污。”
陶司户点头,“确实没有。”
飓风听到此气愤不已,“既然没有检验过,如何能够立案?”
“据我所知县衙是依照那姑娘留下的一封书信作为立案证据将案件上报到总州府衙,证据并不充足,闻人政若是不认,这个案子不足以定罪,可他偏偏认了罪,两相结合便能确认罪名成立,即便是前期证据不够充分,有了闻人政认罪,案子的证据链也就完整了。”
飓风又问:“那一家六口的死可有疑点?”
“仵作验尸确认是被大火烧死的。”若说推理这方面有些人天生擅长倒也说得过去,可验尸这种事情,他总不能是无师自通。
再者,庭渊过去一直凄惨,被堂叔堂婶毒害,也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庭渊见伯景郁不说话,问他:“怎么了?”
伯景郁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你懂得挺多。”
庭渊笑了一下,随后和县令说:“陈县令,如今尸体已经找到了,我们就不算是信口开河,应该无罪了吧。”
陈县令忙道:“那是自然。”庭渊接过周烬递来的聘礼册子。
台下一片哗然。
一千七百四十二件物品,这可不是什么王妃的规制,而是君后才有的规制。
伯景郁的婚礼规制按照储君的规制办,庭渊收到的聘礼也是按照储后的规制。
庭渊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数量听起来就很夸张。
杏儿在心中想:确实不能怪他们没有给庭渊下聘,若是把礼册上的东西都搬到中州来,根本不现实。
看着台上手里捧着礼册的庭渊,杏儿打心底里替庭渊高兴,说明伯家很在意庭渊,他们是真的按照王妃的规制对待庭渊,没有因为他是男人就怠慢了他。
从姻司出来,庭渊和伯景郁拿着姻司盖印的婚书,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两人脸上。
伯景郁伸手拿过庭渊手里的婚书,与自己的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我来保管,我怕你弄丢。”
庭渊:“我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吗?”
“你不是,但我要亲自保管。”伯景郁说:“所有的东西都能给你保管,但婚书必须我保管。”
反正不管说什么,他是绝不会把手上的婚书给庭渊保管的。
“好好好,都归你保管。”
庭渊抬头望天,有了姻司登记,成婚注册的仪式感也有了,现在是终于有了成婚的喜悦。
庭渊朝伯景郁身边靠了一些。
在伯景郁转头看他的一瞬间亲了上去。
当着众人的面,震惊了所有人。
同样也震惊了伯景郁。
私下里都是他缠着庭渊要亲亲要抱抱,庭渊主动的比例和他是二八分。
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亲他,叫他心花怒放。
勾住庭渊的腰就亲了回去。
上一次当街亲他是去找晏七娘的路上,这一次是在姻司登记的路上。
虽说西南府好男风,但毕竟整个社会民风保守,对于当街做出亲密动作的事情,一直是被视为有伤风化。
庭渊和伯景郁这般,免不了会被人指指点点。
伯景郁完全不在意路人的眼光,拉着庭渊上了马车,再度亲上去。
“现在就差婚礼和洞房了。”
“别急,都会有的。”
伯景郁说:“你不急,我急啊。”
“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庭渊挑起伯景郁的下巴,左看右看,觉得他这样有点孩子气也挺好的,可比那个在外人面前板着一张脸的冷面王爷好太多了,“乖,心别太急。”
三日后,裁缝铺子的人拿着制作得差不多的衣服过来给他们试穿,量身定做要根据他们实际上身后的效果再做修改。
现在上身的衣服只是随便用针线挑了几针。
这样的衣服穿上身就让人心潮涌动。
伯景郁说:“真相快点到成婚那天。”
庭渊心中一面是高兴的,期待着那天的到来,另一面有些落寞。
眼底的情绪是完全藏不住的。
傍晚两人爬上人造的小山,坐在亭子里,看着夕阳一点点落山,在远处只剩下一点光晕。
伯景郁问庭渊:“我看提前成婚,你有点不高兴,怎么了吗?是哪里让你感觉不舒服?”
“没有。”庭渊靠在伯景郁的肩头,望着那仅剩的一点余晖,心中有些孤寂,“我是想到自己要在这里成婚了,我的父母对此毫不知情,我好想让他们也知道这一切。”
父母是他最亲近的人,这种人生大事,庭渊无比地希望能够有父母的陪伴和支持。
他不是没有父母的人。
“我会觉得很遗憾,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成婚,有一个很爱他的丈夫,无法见证我穿上婚服和你成亲。”
此时他看庭渊,那仿佛是看到了稀世珍宝。
这是他做县令这么久以来,办理过最快的一个案件,从到衙门报案至找到尸体,逻辑清晰,思维迅速,可比他花取重金聘请的师爷要有用得多,反观他那师爷,今晚就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
他笑着问庭渊:“依你之见,这苏家小儿可是偷尸之人?”
庭渊:“现在尸体,凶器,凶手都找到了,唯独还缺丢失的首饰,若真依照苏月娘的话,苏小弟是偷尸和拿走财物的人,那他应该知道财物在哪里。”
没有寻回财物,这个案子就不算完。
陈县令问苏小弟:“说,你把财物藏到了哪里?”
苏小弟真是慌乱又急切辩解:“县令大人,我是真的没有偷走这尸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头有尸体,我姐说的全是假的,什么抢夺财物找人顶罪我是真的一概不知,还请县令大人明鉴!”
陈县令看苏小弟这样子,也不像是说了谎话,有些犯难,看向庭渊。
庭渊自然而然地就顶上县令的位置,询问苏小弟:“你今夜确实出过门,这点没错吧?”
苏小弟矢口否认,“我没出过门。”
庭渊:“你想清楚了再说,你若是没出过门,你娘为什么不敢发誓,你若是出了门,你娘的行为就是给你作伪证,是要连坐的。”
苏小弟低着头,有些犯难。
庭渊也想不到,他今夜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要咬死自己今夜没有出过门。
庭渊给他分析利弊,“你若是拿不出人证证明你今夜在做什么,没有时间作案,那我只能断定就是你把尸体转移到鼎里,偷藏了财物。月娘能够说出尸体的位置,而她给出的一系列证据逻辑链是完整闭合的,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是选择承担共犯的罪名,还是坦白自己今夜的行踪,就看你自己的选择。”
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哪怕庭渊相信这事与苏小弟无关,在铁打的证据链面前,以及现在的刑侦技术水平落后的情况下,他也无法做到为苏小弟辩护无罪,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原原本本地讲出自己做了什么,在对应的时间段内,他在哪里,做了什么,谁能够为他证明。
苏月娘一口咬死了就是他二人合谋,他拿不出证据,苏月娘的证据链十分完整,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参与了其中。
庭渊现在只希望他能想清楚了再回答。
伯景郁不知道为何,十分相信庭渊的判断,庭渊既然觉得苏小弟不是转移尸体和拿走财物的人,那他就一定不是。
于是他也说道:“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苏小弟看了看他娘,又看向他姐,苏月娘不曾正眼看他。
“阿姐,你就这么恨我吗?”
苏小弟声音颤抖,十分痛苦。
一番思想争斗后,他下定了决心,说道:“今夜我去了妓房。”
在这个朝代,女子虽地位低下,却也不可为妓,不似庭渊所在的世界里的古代为妓合法,在这里没有妓院,女子为妓是要被处死的,嫖客也要连带。
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不能与人私通,明媒正娶没有限制,若是家中已经有了妻妾,在外又养了外室也是违法的,这种情况男子与外室都要被杖责五十,牢狱三年。若是与已经婚配的女子或丧夫寡居的女子私通,罪加一等,杖则八十,牢狱五年。
无论是女妓还是男妓,在这里都是严令禁止的,一经查实均要处死,嫖客需要被扒光衣服关进囚车绕城游行,脸上还要被烙下嫖客的专属印记。
虽准许男子多妻妾,却有严格的规定,妾室不可扶正,若是与人为妾,则要记入户籍,将来无论做什么,都摆脱不了这个妾的头衔。
因此只有上层的权贵才多妻妾,底层百姓极少多妾,妾家若是有人犯法,也要被连坐。
这个律法更像是专为上层设立。
也是至此庭渊才想明白为何他不肯说出自己今夜的行踪,虽说嫖客罪不至死,可这种处罚方式,比其他情况下的处罚更严重,扒光了游街已经很社死了,何况还要在脸上烙下嫖客的印记,这就像中国古代的黥刑一样,虽然在肉/体上没有太大的伤害,却是精神上极大的羞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遭人非议。
“你可知验尸的仵作是谁?”飓风追问。
陶司户见他不像是单单询问此事,而是想追查,起了疑心,“方兄弟莫不是想追查这案子,你从京城来,莫不是专程来查这个案子的?”
转念一想觉得也不太可能,按时间算闻人政此事应刚到京州,案子应该是刚刚递交到刑部,从京城刑部到春熙城路程三千三百里,便是六百里加急也得六日,一个从八品官员奸污案根本犯不上六百里加急,寻常马匹急行赶路日行八十里到一百二十里,少则一个月多则一个半月才能赶到,时间上算是对不上的。
飓风心头一惊,险些暴露,他忙道:“我只是觉得闻人兄不会干这样的事情,担心其中有冤屈,所以想查一查,我可不愿见我挚友含冤而死。”
听他这么一说,陶司户觉得也挺合理,“闻人政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分。”
可他依旧拒绝了飓风的要求,“能与你说的我都与你说了,我不能将仵作的信息告诉你,你也知道这仵作虽不是朝廷在册的官员,却也是受雇于县衙的衙吏。”
飓风表示理解。
陶司户倒也没把话说死,“我虽不能泄露他的身份,可这春熙城一共就这么大,你要真想打听,那倒也不难。”
飓风笑了笑,“多谢陶司户指点。”
原想着若是能从这人身上打听出仵作的信息他就不用与他客套,谁承想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道。
飓风心说: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潜入衙门。
等到晚上偷偷翻进衙门去查档案,他什么查不到,何必那么麻烦去找人打听。
饭后陶司户返回县衙,而飓风则是等到天黑,直接潜入衙门,翻看了卷宗知道了给姚家做尸检的仵作叫代苍蓝,又去查阅了官吏档案,代苍蓝家住长柳巷二十七号。
根据春熙城内的地图,他记住了长柳巷的具体位置,准备明日一早去长柳巷找代苍蓝。
待庄子彻底安静后,伯景郁准备去账房一探究竟。
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叮嘱庭渊:“若是我被发现了,一定会把动静闹大给你信号,你能趁乱跑就趁乱跑出去,跑不掉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保全自己
门外,丽娘被人押解过来。
几日没见,丽娘瘦了,眼睛红肿,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良飞心中隐隐有些心疼,可一想到她联合外人哄骗自己做了这么大一个局,良飞心中对丽娘的那点怜惜荡然无存。
丽娘全程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良飞。
霜风问丽娘:“良飞这几年收受贿赂,买卖参军名额,是真的吗?”
丽娘此时进退两难,究竟是坦白相告,还是隐瞒不说,她犹豫不决。
一方面良飞在出事后将她送走保证她的安宁生活,另一方面是他们这几年的情分。
飓风从怀中取出一沓纸递给霜风:“这上面是当初丽娘关于良飞所犯之事的供词。”
霜风接过,看到这份证词上面写的内容,对丽娘说道:“其实你此时指认与否,对局面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良飞已经认下了罪名,无论丽娘指认与否,良飞都是死罪。
在这一瞬,良飞还是原谅了丽娘对他的背叛,不愿看到丽娘的为难。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只是一个女子,知道的也不多,你们不必为难她,有什么,问我就是了。”
丽娘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良飞。
良飞并没有看向丽娘,但他能够感受到丽娘对自己的注视。
他道:“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丽娘的眼泪如洪水决堤一般落下,她朝着良飞所在的地方扑过去,紧紧地抱住良飞:“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良飞只是轻笑了一声:“你一个女人,你就知道在院子里晒太阳,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子,你懂得屁,往后你找个普通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霜风使了一个眼色给余琛,余琛将两人分开,朝身边的人招手,示意他们把丽娘带走,这里已经用不上他了。
良飞看向霜风:“王爷,下官认罪,求王爷放过下官的家人,下官甘愿接受一切处罚。”
他们犯的都是死罪,贪污军饷收受贿赂,不仅要抄没家产,家眷还要流放服役,良飞他们还加一项买卖的参军名额,按律得满门抄斩。
霜风思虑片刻,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想尽快地将这件事解决了,点头同意:“好,今日主动认罪者,均可祸不及家人。”
良飞便也没什么顾虑了:“收受贿赂,买卖参军名额,吃军饷,拖欠军饷,克扣军需物资,虐待营中兵士,上述所有罪名,均为真实发生的事情——延武营副营首良飞认罪。”
霜风只是轻轻一笑,既然如此,便该算总账了。
“你的同党都有谁!”
良飞收获了无数道冰冷的视线,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刻的他必然是个血窟窿。
巡查使上面还有三院院长,总院长,再递给帝王。
钦差多数都是帝王身边的侍卫或朝中得力的朝臣,拿此令牌,所至之处,如帝王亲临,有便宜行事之权。
陈县令问道:“不知钦差使大人来我县衙,有何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