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百口莫辩
江峰也道:“下官也支持大人前往吉州寻找奏本,还下官清白。”
伯景郁问监牢里其他的官员:“你等可有话说?”
“大人,我等确实在吉州苦撑数日,还望大人明察。”
“退离吉州,实属形势所迫,请大人明察。”
“大人,我等身为吉州的官员,吉州灾患之大,又怎可能是我们能瞒得住的,此事已是杀头重罪,我们不可能明知故犯。”
“景郁,我不会离开你,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伴你。”
伯景郁一双深邃又深情的眼眸看着庭渊。
“我好想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没有俗世万千,没有纷纷扰扰,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旁的什么都不想。”
“庭渊,我不能没有你……”
他想说没了庭渊,他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他不用说,庭渊也能明白。
庭渊微微起身。“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质疑你所做的任何决定,你的话语权不是王爷赋予你的,而是你争取来的,刚入南州的客栈里,是你保护了我们,如果是别人,没有你这样的优点,就只会是王爷的附属品,但你不是,你是王妃,同时也是庭渊,我不能代表别人,我谨代表我自己,撇开他的身份,我拿你当朋友。”
庭渊听着惊风掏心掏肺的话,暖意包裹着他的心。
正是因为他们有过横眉冷对话不投机针锋相对的时刻,才显得此时这份友情弥足珍贵。
在庭渊的印象中,这是惊风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心里话。
更多的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说,而非以下属的身份。
“我不确定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撇开王爷的关系,我拿你当朋友。”
庭渊笑容和煦,“惊风,我很高兴有一天我们也能交心,我没有很多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我很孤独,杏儿,平安,哥舒,呼延南音,景郁,还有你,赤风,飓风,这就已经算作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了。”
说起来他心中还是倍感孤独,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融入这个世界,只是习惯了。
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了伯景郁这个牵挂,所以他在努力地融入这个世界,内心的孤独仅靠伯景郁是无法填满的。
惊风说:“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全貌,但我能感受到你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他和原来的世界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很多东西很多习惯都会被环境改变。
人要想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存下去,就必须适应环境,适应环境就意味着要丢掉很多与当下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些东西在不经意之间就已经消散了。
从他走向伯景郁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庭渊不知道自己能够抓住什么,能够守住什么,就像一个溺水者一样,只能抓住当下眼前能够抓住的一切。
沉溺其中,无法逃脱。实物为东府柚木,两种柚木价格相差了一半,而东府柚木无论是从坚韧的程度还是从防水腐蚀上,都远不及北府柚木。
东府柚木用来做桌椅板凳都是会遭人嫌弃的程度,当地的百姓都是拿来当柴火烧。
赤风带着精通木材的老师傅将堤坝坍塌周围数里的木材等建造堤坝的材料全都检查了一遍。
经过检查后得以确认,所用的木材全都为东府的柚木,不存在偶尔批次问题,说明从一开始他们所打的主意就是以次充好。
本就以次充好的情况下,还要偷工减料,虚报材料,可想而知建成的堤坝是什么样的豆腐渣工程。
吉州境内的堤坝共计建立了十六处,全长加起来有二十里。
吉州南部全线都在出海口上,河床周围堆积了非常多的泥沙,每年都会让人去清理河道,出海口的位置泥沙堆积得也就越来越多,导致近年来只要有大风大浪,海水必然会裹挟着泥沙往吉州倒灌,吉州整体的地势又低于海平面。
海水与河水交汇,两边的水位相同后,海水就会往吉州南部吸进来。
吉州水满,东岸地势低,水就会往东岸涌过去,东岸的百姓年年遭殃。
为了治理这里的水患,使吉州百姓免于受灾,才会在此建立堤坝。
原本是惠民的工程,只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堤坝工程上动手脚,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导致吉州被水淹,数十万人受灾。
疾风拉了一车木材和其他材料,返回吉州北部的岭山,交与伯景郁看。
伯景郁用手卡了一下木材的直径,一拃左右。
拉回来的木材几乎都是这个直径。子缎英飞的手下说:“南音会长,如今的情况你也了解,你这突然入了西州,又要加入我们分一杯羹,做人嘛,本着互相信任的原则,我们自然是希望能够万无一失,你要三成利益,我们给你,你要看账本,我们也给你看,但你毕竟是刚刚进入我们,总得保留一个考核期,等到我们确定你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也是诚心实意的想要加入我们而不是来打探消息时,自然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看。”
呼延南音放下账本:“这横竖就是不信任我呗。” 既然衙门立了案子,那就得把案子查个清楚明白,就算是两个一起砍了头,也得搞清楚究竟是谁杀了肖无瑕,事情的前因后果得弄明白。
弄不明白,谁都不认罪,这个案子就算不上完美地解决,会让人诟病。
若是这些地方官员,到了这一步,问不出来也就不会再往下查了,直接一并砍了头。
可这案子落在庭渊手里,他就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直接把两人砍了,不能让肖无瑕死得稀里糊涂,只有把案子查清了,才算无愧于死者。
尸体是死者在世上最后的遗言。
赵成说不出话。他非常气愤地说:“若我真的受贿,我便自刎谢罪!”
“可以说我这些年在政绩上毫无作为,但你绝不可以说是贪污受贿!”
防风也想知道这事情的真假,差人去将张中谕的夫人请过来对质。
而后他问陆生年,“总府有多少官员收受贿赂,你的上层是谁?”
陆生年绝对不是主谋,他在司户署待了八年的时间,不过升了半级。
陆生年:“京州中州行省司户院副院长杜海亭。”
“可有证据?”
杜海亭虽是朝廷从三品官员,官级不如知州高,权利也没有知州大,可他毕竟是京州的官员,论人脉和地位却要比正三品的知州高得多。
能在京州内稳定官职的官员地位都不低。
这样的官员,背后牵扯的家族利益体系十分庞大,又岂是毫无证据就可以随意攀咬的。
陆生年:“我当然有证据,这几年成为司户署的署长,税收田产人口全都归我统管,如今的司户院副院长,五年前还是中州的监州,当时我是粮司的司长,我的顶头上司便是如今主管户司粮税的州判薛哲,薛哲是杜海亭的女婿,我是他选定的接班人。”
别人防风不清楚背景,可这杜海亭他是有一定了解的,杜海亭是前任户部尚书房秋景的女婿,杜家在京州全是大家族,而户部尚书房秋景前年生了一场大病瘫痪在床,这才卸任户部尚书一职,而今的户部尚书孔笑言是他的门生,当初朝中不少人议论此事,朝中老臣觉得房秋景举荐孔笑言是想拉帮结派怀有私心,是哥舒琎尧力排众议将他推举上位。
孔笑言和房秋景都是青山书院出身,也都是出了名的大清官。
伯景郁与房秋景的小孙子以及孔笑言的儿子关系都很不错。
今年他们正好参加科举,按这二人的才情,想来也是能中二甲进士前三十,留任在京前途无限。
薛哲的档案他也看过,出身东州薛氏,薛氏擅科举,每一届科举考生中,薛氏儿郎的成绩都很不错。
薛家薛哲这一脉如今是一门三进士。按家族这一辈来算,一共有十七位进士同朝为官。
薛哲这一脉他是老三,老大薛涵在吏部,老二薛明在兵部,都是各自那一届科举的二甲传胪。
加之他们出身东州世家,东州不少学子都是薛家的门生,在朝中受人拥护,薛家仅用十来年便在京州站稳脚跟,并且不断为东州的考生提供帮助,在东州学子中有极高的威望。
东州自然条件不好,他家便在京州买地,办私学,将东州学子迁移到京州读书。
哥舒琎尧和伯景郁的父亲都担心薛家在东州声望过高,若他们回东州任职深得人心,极可能威胁到王权,于是接管了薛家在京州的私学,改为官学,并入了青山书院。
朝中与薛家有关的官员,大多数都被打散避开东州,四处分散,让他们无法凝聚在一起。
防风道:“你能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吗?”
陆生年点头:“我能。”
防风:“既然你搭上了薛家,又与杜家有关,为什么要将他们供出来?”
这两家在京州都算得上是大家族,杜海亭攀上房秋景,从此地位一路高涨,与薛家联姻算是强强联合。
若杜家和薛家都参与其中,那么他们背后的房家呢?还有与房家即将结亲的孔家是否也参与了其中。
孔笑言如今官居户部尚书,是清流党代表人物,也是君上这一派新臣中的得力帮手。
房家和孔家若真参与其中,防风不敢想这事查下去朝野动荡得有多厉害。
也不知道伯景郁知道这些,他会怎么想,要如何面对。
“要死大家一起死。”
防风:“……”
倒是很符合他这个人跳脱的精神状态。
防风问:“你说你有证据,你有什么样的证据?总不见得也是粮票吧。”
陆生年:“不是粮票,是账册,我这几年给出去多少东西,都记录在账册上面,他们不收粮票,钱都是存在宝来钱庄,开不同的户。钱庄是专门为了走账成立的,各地都有分号,官员凭着身份令牌和票号就可以去钱庄取相应数额的钱,赃款根本不过上层官员的手,用伪造的户籍拿钱去购买土地田产,然后和钱庄抵押借款,再拿去购买土地田产,这些赃款就这样被花出去,置换抵押的产业进来,这些钱从账面上也就干干净净了。”
没想到这宝来钱庄背后竟然是这么个来头。
“你说总府和西府九成的文官都参与其中,可有证据?”
这些官员少说得有几万人。
陆生年点头,“官员俸禄不算高,又动不动举家搬迁,一年到头来的年俸只够一家生存,除非是已经形成家族派系的高官,底层的官员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总得想办法存钱将来购买宅子,不然等到老了卸任之后,住哪里?”
但他又不能和伯景郁距离拉得太远。
到总府了,把他们调过来,再挑几个得力的御林军随行,要查闻人政的案子,贺兰筠是个突破口,现在身边能用的人也就只有你,我会留在金阳县,征调县令的人手,顺带查一下这农神祭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惊风:“遵命。”
伯景郁:“你骑踏雪,踏雪速度快。”
惊风:“是。”
“去休息吧。”
惊风叮嘱道:“殿下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在飓风和赤风没到之前,不要犯险。”
伯景郁点头。
若非此次出行人手没带够,他也不会让惊风单独去查贺兰筠的事情。
伯景郁此时有些后悔,路上应当与巡查的队伍会合,征调一些人手。
事情的发展远超乎他的预料。
惊风走前,特地交代了许院判,让他好好照顾伯景郁,无论伯景郁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如今他去总府,伯景郁身边可就无可用之人了。
伯景郁中午用了饭后,打算前往县衙,找陈县令调人。
许院判见他要出门,忙跟上问他:“殿下,你要去哪里?惊风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伯景郁道:“我要去一趟县衙,你要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许院判也是充满了好奇,“殿下,你们昨夜出去干什么了?怎么天亮了才回来。”
伯景郁:“路上说吧。”
到了楼下,伯景郁突然停住脚步,想到了楼上的庭渊三人,觉得还是得打声招呼,不然庭渊醒了看到一个人都不在。
于是他又返回楼上,敲响了庭渊的房门。
开门的杏儿,她问:“王爷有什么事吗?”
伯景郁往里头看了一眼,庭渊还在睡,他道:“我们要出门一趟,你们别离开客栈,需要什么让小二给你们送上来。”
杏儿点了个头:“知道了。”
伯景郁:“……”
惊风对庭渊不友善,平安和杏儿对他不友善,伯景郁也是无奈。
许院判叮嘱杏儿:“你家公子醒了,记得让他吃药。”
杏儿嗯了一声:“会的。”
伯景郁与许院判一起前往县衙。
沿街步行,白天的街道热闹非凡,有许多卖点心的铺子,点心做的看着可口,还有些做小吃的,伯景郁买了一些,让人给他送到客栈,告诉小二送上天字乙号房。
这些吃食是他买给庭渊的,他不知道庭渊喜欢什么,一路走过来也没见庭渊特别喜欢吃什么,一样给他买了一些,让他试试。
许院判:“公子对庭公子挺好的,但他家两个仆人却总拿你当敌人。”
伯景郁:“庭渊此行舍命陪我,对他好些是应该的,至于他的仆人,就不必计较了,庭渊都为了豁出命了,他们有气也是应该的。”
许院判:“公子真大度。”
大度吗?伯景郁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大度的人。
只是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小问题。
金阳县的县衙比居安县的县衙修得漂亮多了,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金阳县的百姓生活看着就比其他县要好得多,街上的女子也多,一路走来这么多县,他也能看得出来,越往中州富裕的地方,百姓生活越好,思想越开放,街上甚至有女子做茶点。
伯景郁想若是庭渊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高兴。
进入县衙,衙役将他们带至后院县令院子的正堂,让他们稍坐片刻,县令很快就来。
陈县令倒也是个踏实干事的官员。
从农神殿回来后,就一直在处理后续的事情,直到伯景郁他们来,他才吃上几口饭,得以休息。
陈县令来到正堂,没看到庭渊,只有伯景郁和一位老者,他有点失望,走上前去。
家里只有他和他的母亲两人,不是他,就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不认,那要是无法反驳,那就是他。
他要是反驳了,他母亲要是也反驳,就看谁的话更真实可信。
他母亲要是不反驳,就得说明白作案经过。
现在就卡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伯景郁靠在桌上看着这一切,交给庭渊发挥。
想当初他与曾矗唇枪舌战,步步紧逼,一步步把曾矗逼到绝境,毫无反击之力。
在这种审讯过程中,庭渊从不曾失手,伯景郁完全信任庭渊。
要真是盘逻辑找漏洞,他还真是不如庭渊。
见赵成半天不说话,庭渊偏头:“认了?”
赵成很挣扎,认了,他就是凶手,不认他娘就是凶手。
突然,赵成跪地朝陈小花磕头:“娘,对不住了。”
陈小花猛然转头,震惊地看着赵成。
赵成低着头不敢与陈小花直视,“娘,瑛瑛还小,需要爹爹,儿子不能替你顶罪了,儿子不孝。”
听了这话陈小花哇的一声又哭了,“你,你这个不孝子!”
“是孩儿不孝。”赵成对着陈小花磕头,“娘,对不起,孩儿不孝。”
陈小花指着赵成的手都在颤抖,“我最疼的就是你,这些孩子里,我最疼的就是你,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是这么报答为娘的恩情?”
她难以接受自己宠爱的儿子竟然会这般对她。
陈小花指着赵成恶狠狠地说:“好,既然你不孝,那我也不慈。”
母慈子孝,子不孝,母何慈?
她与庭渊说:“大人,是他杀了肖无瑕!”
庭渊漫不经心地看向陈小花,“你可有证据?如何证明人是他杀的?”
陈小花道:“昨日肖无瑕回来后翻箱倒柜找不到东西,在家里大闹,瑛瑛被吓哭了,我将瑛瑛抱了出去,三郎为了防止肖无瑕逃跑,将门上了锁便出去了,至于肖无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往常他经常将肖无瑕关在屋里不给饭吃,我也就没给她送饭,弄了晚饭我就带着瑛瑛吃了先睡,后半夜迷迷糊糊地,他来我的窗户外头喊我。”
“喊你做什么?”庭渊问。
赵成阻拦着陈小花,“娘,你怎么能撒谎,明明是你锁了门,说饿她一顿,明日她就乖乖认错了,也是你在门口等我,我一回来你便把我拖进屋里说无瑕死了,让我帮着你处理尸体,你怎么能将责任推在我的身上。”
庭渊是有意让赵成把话说完,随后才呵斥他:“我让你说话了?”
陈小花满脸震惊,相比较赵成的心虚不敢抬头,陈小花此时的表情更让人相信。
她道:“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他锁的门,然后半夜来叫我,把我喊到院子里,说肖无瑕死了,我着急忙慌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说让我给肖无瑕收拾一下,然后他将无瑕扔到村口的水井里去,就说她是想不开投井了。”
“她说道是假的!娘,明明就是你说的,让我把她扔进水井里,伪装成跳井,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
看着他们两个各执一词,大家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判断。
庭渊问陈小花,“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其实是在刻意地提醒陈小花,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瑛瑛就是她的证人。
毕竟夜里她和瑛瑛一起睡,昨日她和瑛瑛在一起。
“你这时机确实太巧合了,具体的账目明细,不看对目前的你也没有什么影响,你只是关注利益,又不是为了其他的,对吧。”
“自然。”呼延南音有些不高兴地说:“只是你们这般提防,往后我和你们来往,过度提防你们,可怪不得我。”
“那是自然,本着大家有钱一起赚的想法,南音会长暂且委屈一段时间,等伯景郁离开了西州,自然而然地就洗清了南音会长身上的嫌疑。”
呼延南音轻哼一声,“可若你们内部出了问题,或者是其他环节出了问题,该不会怪在我身上吧。”
“南音会长不知道细节,将来若真出了问题,自然也不会往南音会长的身上怪。”
“如此甚好,那我就躲个清净,正好我也不想知道你们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管给我该得的利益就行。”
“南音会长放心,该您的,一分都不会少。”顿了顿,他继续说:“南音会长也别忘了对我们的承诺。”
“那是自然,我做生意,讲究诚信,你找人去中州随便打听,我呼延南音的口碑究竟如何。”
“如此,账本三日后我来取走。”
送走了这人后,呼延南音快速的将账本扫了一眼,拿去给伯景郁和庭渊过目。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我,给的账本只能知道他们一年的进出,别的一概不知。”呼延南音大胆地猜测:“这应该就是给账房算账,用来核对账目数额是否能够对得上。”
庭渊和伯景郁从头到尾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账目做得倒是清楚,“我想他们能够做出这个东西,必然就还有一本假的账册。”
呼延南音叹了一声:“只是这般我们想要查出他们和那些官员勾结,可就不容易了。”
庭渊道:“事情倒也没有悲观到这个程度,比如他们这些账目的进项数据起码是真的,拿去和中州往西州调配的粮食数据,和西州这边没有实际记账下来的粮食数据两相印证,虽不能凭借账本查出和他们牵扯在一起的西州官员都有些谁,却能以此证明他们的进项就是被叛军劫走的粮食。”
呼延南音仔细一想,觉得也可以推算出一个大概,并不是完全没有用。
庭渊:“这两天麻烦你的人尽快地将这个账本誊抄一遍,以最快的速度誊抄出来,拿着账本根据今年调往西州的粮食做数据上的比对,看看之间的误差有多少。”
“好,我这就让人办。”
伯景郁:“聚财钱庄去查账的人还没回来,他们那边也是有希望的,实在不行还有定平县县令这条路可以走,十万两银票是从他的手里拿到的,那么银票的来源他一定比谁都清楚。”
庭渊轻轻点头:“我们现在还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还有很多可以作为突破口的地方,按理来说,霜风那边也该快了,就等消息吧。”
呼延南音离去,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伯景郁与庭渊说:“我还是喜欢在中州的事情,我们四处巡查,体察民情,替老百姓做主。”
庭渊也喜欢那样的生活,破案才是他的强项,他与伯景郁说:“你知道吗,我们这些做刑警的,最希望的就是一年四季都没有任何的案子需要我们去办。”
“为什么?”
“没有案子,就代表治安非常好,老百姓都很安全。”
“那确实应该期待。”
“现在我们虽然待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不能像在中州那样替老百姓做主,可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是在替西州的老百姓做主,等西州的大问题解决了,我们还得在西州各处巡查,去体察民情,到时候不怕没有机会替老百姓申冤做主。但我觉得,老百姓没有冤情更好。”
伯景郁认同地点了点头。
被限制行动只能在这一处院落中,确实很憋人。
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个人的快活和老百姓的未来相比,老百姓远重要得多。
隔日派去调查定平和定安两个县水患的人回来了,给他们带来了调查出来的消息。
“此次定平定安两处的水患确实是人为的。”
“果然如此!”伯景郁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他怒道:“可查出是谁所为?”
对方摇头,“并未查出凶手,只是根据调查的结果得知,是有人故意将上方河道的水存积起来,河道是人工修建的,利用了上下的落差设置了十多道闸口,平时能够保证下方的水流稳定,不会肆虐农田,在暴雨前夕,就有人提出了要提前准备泄洪,避免到时来洪水来不及排放,可负责洪道的人说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不能私自泄洪,靠近闸口的百姓察觉出异样,提前带着村子的人退到了安全地带,当天夜里上游的雨并不足以导致满堰溢洪,事实却是洪水大肆涌下,导致下游百姓根本没有收到撤离的通知,死伤无数。”
“我去偷偷看了每一道闸口的情况,毫无损伤,不可能出现溢洪情况,若是溢洪,实际的情况闸口绝不可能完好无损,而当晚据说是子时前后,有人听见了巨大的响声,像是鸣镝升空的声音,由远到近,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问赤风:“所用的木材都是这么粗的?”
赤风点头:“是,全都是这般粗细。”
伯景郁怒道:“朝廷明文规定,建筑堤坝桥梁等所需的柱体木材不得低于十寸。”
赤风道:“一拃和十寸相差不远,这是木头晒干之后的直径,如果往木头里面浇水,或者直接浸润在水里,三五日之后捞出,再微微晾晒半日,木头的直径就会超过十寸或者接近十寸。”
“简直岂有此理!”伯景郁也是无语了,这些官员也真是胆子够大,朝廷查贪污腐败查得这么严,他们还敢顶风作案。
“据懂木料的木材商说,这南府的柚木很吃水,不似北府柚木那般扎实不吃水,因此市面上买木材的人都知道,要木材的时候要抽样锯掉一部分,查看木头芯子是湿的还是干的,若是湿的,必然是泡了水的,泡水之后的南府柚木看着和北府柚木差别并不大,只有在柚木里面的水分被晒干之后,才能看出二者之间的差距。”
伯景郁道:“找人看护好这些木材,等这里疫病彻底结束后,带着这些木材,随本往一起去向阳,找州府算账。”
“是。”
伯景郁看着这些木材,无语至极。
还是不该对这些贪污受贿的官员有任何的同情心,此次必须加倍严惩,让胜国所有官员都长个记性。
若只是不痛不痒地只杀一部分人,其他人从轻处罚,官员贪污受贿被罚的成本如此低,他们会更加有恃无恐。
只有一次将他们掐到了痛处,才能让他们老实。
东州这些官员和西州南州的那些官员没什么两样。
伯景郁即刻修书一封,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交给哥舒琎尧,准备好备用官员,过来接手东州。
现在他还腾不出手去收拾这帮贪官,等吉州的疫病结束,他会从头到脚把他们查一遍。
时间到了六月中旬,持续了几个月的疫病算是消退了。
但众人却并未因此感到开心。
每年的六月到九月,是东州的雨季。
这个季节,台风、暴雨、海啸等往往是轮番上阵。
吉州如今无家可归的百姓大约有十五万。
必须在雨季彻底来临之前,将这些百姓找地方安顿好,等到帮他们重建家园,最快都得雨季结束,在此之前若是不能让这些百姓都得到妥善的安置,想必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疫病又要重启。
伯景郁将各个县边界的百姓人数统计之后,按照周边各县如今的情况和物资储备做了详细的划分,细致到每个乡需要接纳多少难民,将这些逃难的百姓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城乡,由城乡当地的官员负责接下来这段时间这些人的生存,平摊之后,各地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渝州作为吉州最近的县,地势较高,不容易被海啸洪水等情况影响,也就自然被分配了更多的灾民。
渝州的物资是最早进入吉州的,郎中也是最早进入吉州的,这一场疫病,几乎掏空了渝州的家底。
这样的情况下,渝州还要承担绝大部分灾民的安置情况,对渝州来说压力自然是格外的重。
疫病也只是被压制,并未被完全治愈,因此吉州的百姓不能越过渝州边界去其他地方。
“我知道你很爱王爷,你为他作出的改变,我也都看在眼里,殿下也很爱你,你让他变得更好了。”
惊风说:“我会为了王爷付出自己的生命,是身为侍卫的责任,同样也是身为朋友的情义,赤风、飓风、包括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保护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保护我。”
庭渊赞同地点头,他当然会,当被认可的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危险发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想救对方是值还是不值,本能地就会去保护对方。
“我保护你,并不是大材小用,相反你的身边因我的存在而更安全,我会觉得自己的一身本领没有白学,不仅能够让我忠于君王,更能让我忠于朋友。”
马车不断地前行,惊风始终都在马车旁,没有等到车内庭渊的回应。
他心头一惊,撩开帘子,看到庭渊慌忙地擦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哭什么?”惊风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惹得庭渊哭成这样。
庭渊擦掉眼泪,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哭是因为我拥有了自己过去没有的东西。”
“什么?”惊风不解。
庭渊说:“友情,以前我没有朋友,因为家庭缘故,我没有办法结交到朋友,总是规规矩矩,身上有很多枷锁,我对友情是很渴望的,现在你们填补了我缺失的情感。”
惊风想了一下庭渊离开居安城之前的生活。
他调查过庭渊,对于一个要跟在伯景郁身边遍巡六州,又对伯景郁态度不那么好的人,他自然是摸得一清二楚。
无可避免地会把庭渊自出生以来到他们相见之间的事情搞得一清二楚。
幼年丧父又丧母,家产被堂叔堂婶代管,多年来一直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一直被毒害,活动范围最大也不超过庭家,活得像个傀儡,在快被药死之前落水才发现堂叔堂婶一家对自己的不轨之心。
此等遭遇,让人心生怜悯。
想来,庭渊确实可怜,身边只有平安一个人陪着长大,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孤单。
不似他们这些人,自小一起长大,每日训练虽刻苦,却也能苦中作乐,彼此陪伴扶持。
“哥舒大人虽然是对你说了过分的话,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拿你当朋友,杏儿和平安那就更不用说了,殿下爱你爱得无法自拔,还有我们把你当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庭渊轻轻点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马车停在衙门外,惊风站在庭渊下马车的位置,将自己的胳膊递出,方便庭渊扶着他下来。
从前搀扶是怕庭渊从马车上摔下来,刚出居安城的时候庭渊一副随时会死的模样,让他们所有人对他都小心翼翼,保护惯了。
无论他现在身体是好还是不好,都会习惯性地给他更多的照顾。
入了院子后,在衙役的带路下,直奔被查封的工位。
伯景郁顿时紧张,不知道庭渊要去做什么。
庭渊伸手点在伯景郁的额间:“我不是要去做别的,我是想亲你,景郁,我想亲你。”
手指顺着鼻梁一点点下滑,落在了伯景郁的唇上。
伯景郁一双眼中情意绵绵,望着庭渊,喉结滚动,“我想要你。”
庭渊往外看了一眼,“今夜不可,惊风在外面。”
“让他回去,或者让他听,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脸皮薄,这些事情当着别人的面,我不行。”
“那就让他回去。”
伯景郁朝外面喊道:“惊风,今夜,你不必守夜。”
惊风虽犹豫,却也回道:“是。”
伯景等人认真听了,惊风确实走了,他与庭渊说:“走了。”
庭渊笑说:“根本难不倒你是吧。”
“行吗?”他问。
“你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不行也得行。”
庭渊伸手扯开了打结的绳子,“有什么不行的,怎么可能不行呢?你只是要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
末了,他说:“我不想失去你。”
庭渊吻了吻他的眉心,“不会。”
昨夜惊风后来没有守夜,大家就能猜出他们做了什么,也没人去打扰他们。
又将到了新的一年,去年杏儿就给每个人都做了荷包,今年也是如此。
隔日到了晌午两人才醒。
伯景郁抱着庭渊不肯撒手,庭渊说他:“该起了,太阳都进屋了。”
“不起,我要和你在一起。”
庭渊:“你的手下该笑话你了,日上三竿还不起。”
“我不想离开你。”
“可是我饿了。”
“那让他们把吃的送进来。”
庭渊无奈笑笑:“都成婚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是九个月零三天,我们成婚距今。”
“我真的饿了,你陪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庭渊感觉这个床躺得他人都快僵了,身上疼得不行,需要下床活动活动,可伯景郁像八爪章鱼一样一整个把他圈在怀里,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伯景郁这才起身,将庭渊拉起来,看着庭渊身上都是他弄出来的痕迹,勾唇一笑,上手去摸。
庭渊轻哼一声,将他的手挪开,“别摸我。”
伯景郁拿来衣服为他穿上。
衣服摩擦传递出来的酥麻感,让庭渊红了脸。
伯景郁问:“你想到了什么?”
“那你可以把你的家人送走,为何要跟着一起走,弃吉州县的百姓于不顾!”庭渊觉得这根本说不通。
伯景郁也说:“朝廷明确规定,官员不得擅离职守。”
“我自知百口莫辩,要打要罚我也认了,只求不累及家人。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何知府不肯求援吉州。”
江峰竖起三指对天发誓:“大人,我等真的不知道知府大人不救援吉州的原因,吉州真有疫病暴发,且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若我压着不上报不求援,我必然是玩忽职守,这是死罪,还会牵连家族,考取功名不易我何须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