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饶我一命
这倒还真的给防风问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毕竟他在京城有房子住。
细想之后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官员上任,互相调动,举家搬迁,再怎么搬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必然是带上自己能带的金银细软。
自从官员不能在原籍上任的规则出来之后,所有考中进士做官的官员都是举家上任,带着父母,搬离故乡告别家乡的父老乡亲,没人能够从中受到恩惠是真,四处漂泊也是真。
虽说最低的从九品官员一年的年俸也有四十五石粮食,能够十来个人吃,可这一年四季全家那么多人吃穿用度,怎么着都是得花钱的,确实存不下来钱买房子。
庭渊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大红色,阳光透过盖头,在他清秀漂亮的脸颊上落下一小块阴影。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珍珠流苏在他乌发间跳跃似地闪动,手里牵着合籍大典用的红绣球,一头在他手中,另一头则被他最亲爱的大师兄牵着,耳边是唢呐吹鼓冲天而起,千响炮仗炸响,震耳欲聋。
然而本该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氛围,此刻却一片死寂,只有炮仗刺鼻的硝烟硫磺味,如鬼雾一般笼罩着这漫漫长阶。
围观的昆仑弟子面色难看,唢呐吹出来的仿佛不是百鸟朝凤,而是死乐,像是在为一场葬礼哀鸣。
没有人道贺。
“庭渊!你怎么还有脸再踏入昆仑!”
踏过昆仑的白玉石门槛时,一个昆仑弟子终于忍不住,站出来破口大骂。
昆仑弟子们站在石阶的两侧,本该笑容满面地献上一句句的祝词,祝福这对新人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然而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眼底是滔滔怒火。他们红着眼睛瞪着庭渊这妖人,仿佛他是什么弑父夺妻之人。
有人辱骂道:“庭狗!你不得好死!挖小师弟金丹,强迫大师兄迎娶你,怎的会有你这般不要脸之人!”
有人恨道:“十年前副宗主听你叛道的消息直接气死过去,你对得起副宗主对你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吗?”
有人大声质问:“你十年前叛变昆仑,与魔族同流合污,把昆仑至宝献给魔族,其后又更是和魔族狼狈为奸,残害无数无辜百姓,你怎么能问心无愧?!”
喧骂如碎石般不断向庭渊扔来。
庭渊本不是很想理他们。
毕竟据这些人言,他狼心狗肺,蛇蝎心肠,对他而言,喧骂都能当做祝贺,这种小石子顶多只是能把他砸得一身青紫,死不了就好。
庭渊出身起便是天之骄子,上天似乎独宠他一分,天赋,家世与外貌一个不落,都大方地施舍给他。
他出身于昆仑,是昆仑掌门与副掌门的独子,自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地养大。
究其原因,是他父亲自他有意识起便闭关修炼,而母亲则对他万千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而在他十六岁那年,上天冷酷无情地收回了对他的偏爱,昆仑被魔族设计攻陷,家破人亡。
就在这时,天道系统找上他,与他交易。
“请宿主帮助天道修正即将毁灭的世界线,对应的,天道将给予你一本上古典籍,帮你拯救注定灭亡的昆仑。”
上古典籍曰《轮回真经》,以昆仑至宝溯回镜为引,天道系统为辅,可使修炼之人顺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重返过去,修正世界节点。
若是在西方极乐世界中,此时的天道,便是邪恶的魔鬼引人永堕地狱。
交易的代价往往都很惨痛,庭渊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更多。
在听见那“问心无愧”四个字,庭渊顿了顿,不知怎的,脚尖一转,居然在刚刚骂得最大声的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人猝不及防见这声名狼藉的“血观音”在他面前停下,浑身一僵,警惕万分地把手摁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下一秒,就听见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步摇的叮当乱响,像是珠落玉盘,好听得紧。那人被庭渊笑得一愣,怒道:“你这邪魔外道笑什么……若不是你强迫大师兄,大师兄本该和小师弟祝茫合籍,小师弟温柔善良,悲天悯人,是你这等无耻下流之徒远远不如的人!你凭什么……”
那昆仑弟子还在骂骂咧咧,庭渊却忽然在血红嫁衣下露出一点苍白的指尖,慢慢抬手。
他大逆不道地把盖头微微掀起一点,露出红盖头下的小半张脸,下巴苍白瘦削,唇红齿白,对着这人明晃晃地一笑。
昆仑弟子的谩骂声戛然而止,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喉咙滚了滚。
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衣,衬得他乌发如墨,肤白胜雪,金线在质地精良的布料上镶嵌着一层又一层的祥瑞云纹,鬓边的珍珠步摇跟着他停步的动作晃动,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当乱响,听得那人恍惚了一下,眼神直了直。
一阵桃花香被春风裹着涌到他面前,这昆仑弟子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哑巴了。
庭渊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人的胸口,带着一丝玩味,笑道:“你这般愤怒,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是我多年相伴的糟糠之妻,而现在来现场捉奸罢。”
“你……!”
那人本就通红的面孔一下便有些发紫,莫名其妙被调戏了一脸,怒火中烧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庭渊吃了。
他颤抖地指着庭渊:“你这妖人,你根本比不上祝茫的一根头发丝!怎么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庭渊故作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拱手做辑道:
“娘子可莫急,你已经年老色衰啦,我今儿在此迎娶新人,日后你二位作伴,可千万好好相处,莫让人看了我三人的笑话。”
那人气的哆嗦,难以置信:“你……”
“够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猝然插进来。
那个声音自上而来,宛若锋利的剑,霜冻的雪,硬生生地往那人满腔的怒火上一泼。他手脚冰凉,畏惧地抬头瞄了一眼逆光下看不清面孔的大师兄,他不敢忤逆,只能鞠躬退下,道:“……是。”
庭渊哼笑了一声,心情很好似地往台阶上跨几步,站在自己的未婚夫身边,挑唇笑道:“怎么,大师兄想起我是谁来了?心疼了?”
男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张,掷地有声。
“自作多情。”
他与庭渊同样一身大红婚服,身形笔挺,手中牵着大红绣球,剑眉星目,玉冠乌发,气质如霜胜雪。
与庭渊张扬似火的性格分明是两个极端。
他一双冷得几乎快冻渣的琉璃目在庭渊身上蜻蜓点水般一停,便像是觉得脏了眼般,很快挪开。
庭渊被他那双眼睛看着怔了一下,不笑了。垂下眼睛,重新放下盖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跨过了足足三千石阶,头顶烈日当空,庭渊垂着眼睛,神色自若。
没人知道,他在嫁衣下的手指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了。
腹部的伤口一阵刺痛,残留的剑气似乎还在他的丹田处搅动,豆大的冷汗顺着他颤抖的脊骨下落,打湿了单薄的后背。
但他什么也没说。
百鸟朝凤到了高潮,唢呐长鸣一声。庭渊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跨过了火盆进了门。火盆的火不知道是谁烧的,火舌冲天而起,庭渊跨过去时感觉到脚底几乎被烧起好几个燎泡,旁边的昆仑弟子见他走姿有些歪歪扭扭,便发出几声讥笑。
他没结过婚,这是他的第一次,然而可想而知,没有人的婚礼是这样的。新娘被万人唾弃,人人喊打,新郎对新娘不管不问,冷漠绝情,台下宾客都作喧骂,肆意哄笑。
刚进门,又是熟悉的昆仑。他在昆仑生活了十几年,如今重回故地,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热地压在枝头上怒放。他弯下腰仓促地捞了几片碾落成泥的桃花,抬起头,满眼怔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旧梦幻影依在,却已物是人非。
门前,一礼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是两把空荡荡的竹椅,像是在昭示着他们这段婚姻注定是求而不得,痴心妄想。庭渊跪下,对着早已不在的母亲磕了个头。
今天这总是牙尖嘴利,恣意张扬的邪修在跪在地板上那一刻起,竟然收敛起自己一身锋芒,他呆呆地望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眼尾有些发红,半晌,滚出一声低低的声音:“我对不起……娘。”
“孩儿不孝,”他跪在地上,又用力磕了个头,“就让孩儿再任性……最后一回。”
立在一旁的沈乘舟闻言,猛地扭头,对庭渊怒目而视,咬着牙道:“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副宗主……”
他一副恨不得把庭渊生吞活剥的模样。
“夫妻对拜——!”
他们转过来面对对方,沈乘舟僵硬在原地,他迟迟不对拜,像是故意让新娘难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寻常婚礼该有的,都不曾有。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唯有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间沉默地对望。
正是倒春寒,天气还有点冷,庭渊呼出一口白气。
红烛跳跃,重重花影在窗纸上簌簌而动,他们穿着婚服遥遥相望。即使不被人祝福,即使被自己曾经拯救过的人谩骂,可是当他进入到洞房中,闻到昆仑的桃花香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恍惚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点渴望爱的味道。
他望着沈乘舟,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和他纠缠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了么?
庭渊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蚀骨的痛意。
他什么都不要,已经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眼下,就只是最后一个念想。
他眉眼弯弯,像是在开玩笑般说道:“师兄,你不跟我对拜的话,以后可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沈乘舟看不见的盖头下,是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他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容,眼底写满了留恋与不舍。
他想,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也没关系。他和沈乘舟本就天地不容,至于高堂,他根本没脸见黄泉之下的母亲。
沈乘舟一顿,像是在犹豫。庭渊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本该已经覆灭成灰的希望又星火燎原般死灰复燃,钝痛的心脏雀跃地跳了起来,一边疼一边期待地望着那个人。
像是一个等着父母接他回家,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
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天底下真没有哪一对夫妻如他们这般别扭。沈乘舟久久不动,满脸漠然。庭渊眼底的希望像是被扑了水,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最后熄灭。
他眼底的疲惫一闪而逝,然而他只是抹了把脸,把内心那点遗憾与不舍往下一压,抬抬下巴,仰着脸,冷笑道:“不愧是冰清玉洁,嫉恶如仇的沈师兄。”
沈乘舟面色沉了沉,正欲开口,庭渊却忽然伸出手,充满恶意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干燥而温暖,小时候总是托在他的大腿处,背着他上下山。
而如今,却恨不得把他的脖颈握在手中,活活掐死。
庭渊笑了一下,接着在沈乘舟的震惊和嫌恶的眼神中,直接张嘴把沈乘舟的手指轻轻含在了嘴里。
少年滚烫的鼻息轻轻打在沈乘舟的手背上,温暖湿润的口腔温柔而紧致,潮湿的舌头微微卷起,像是一块被打开的蚌肉,吸附包裹住了那根白皙手指,那种柔软无骨的触感让沈乘舟瞬间头皮发麻。
他像是被某种湿软黏滑的水怪缠上,暧昧的水渍声响起,少年含着他的指尖,腮帮鼓起来一块,垂着眼,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纯黑色的瞳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令人想起被雨淋湿的小狗。柔软湿滑的舌尖在沈乘舟指腹吮吸轻咬,带了点依依不舍的味道。
沈乘舟眸色暗了暗。可下一秒,本来还乖巧温顺的少年骤然撕下面具,尖锐的犬齿直接扎破了沈乘舟的指腹,空气中涌现出一股血腥味,沈乘舟像是被剧烈地烫了一下,猛地抽出手来。
他手上还残留着少年柔软而略带湿润的轻咬触感,可他却毫不迟疑地反手甩到庭渊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庭渊!你疯了不成?!”
庭渊猝不及防被甩了一巴掌,没站稳,他浑身无力地往后仰倒,头狠狠地磕到案几上,脆弱的头骨和梨花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声“砰”。案几上的文房宝具被撞乱,喜庆的红烛直接滚落在地。
他眼冒金星,口中骤然涌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被他死死地压在喉咙里,额角被撞破,鲜血从拇指粗的伤口汩汩流出,滚落在他苍白的脖颈,红得刺眼。
他的瞳孔涣散了一下,神智昏茫,像是有只大手伸进他的脑海中用力粗暴地搅动,疼得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沈乘舟怔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没想到会对庭渊造成这样的伤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可很快就止住了步伐,皱着眉看了眼神情空白的庭渊,狠声道:“你……我已经答应了你,你把金丹挖出来还给小师弟,我同你成婚……你好自为之。”风雨交加,远处的潮水声哗啦作响,暗流涌动。
祝茫咬了咬手指,他神色有些阴沉地盯着沈乘舟,或者说悬浮于他面前的铜镜。
“家妻之事,还请李盟主勿要多问,更别挂念。”
不远处,男人冷淡的声音警告道。
又在聊那个人。
真烦。
他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个人的痕迹彻底抹除?
他漠然而无情地垂下眼睛,又心不在焉般地回忆起去年的上元佳节,又忽然笑了一下。
那是他的生日。自从被接到昆仑后,他每一年的生日都被格外重视,每年庭渊的亲生父亲庭棠生都会给他贵重至极的礼物,无论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又或者是灵丹妙药。
对他而言,都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他其实很擅长获得他人的爱,比如最开始,他与沈乘舟初见时,故意设计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进入昆仑后,更是一副唯唯诺诺、害怕自卑的模样。
他生得温柔好看,自然就让人对他有了天然的好感。而后面,他更是主动提出比自己辈分小的外门弟子做一些小事,比如特意在他们练习后送给他们自己山下买的包子,谎称是自己做的,让他们感激涕零。
至于讨好庭棠生就更简单了。他需要的是“听话”的好孩子,在昆仑的这些年,表面上,他从来不反抗庭棠生所做的任何决定。而每逢庭棠生醉酒,他都会故意接近,听他在外人面前怒斥自己的亲生儿子。
沈乘舟喜欢努力认真的人,那他就努力认真。事实上,他确实要努力认真,因为昆仑有太多原本属于庭渊的东西了,他需要一一抢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去年上元佳节,他的生日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春岁之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月夜春好,花灯不灭,街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人们结伴而行,穿梭在灯火璀璨的集市中。
昆仑山上错落有致的花灯悬挂于朱漆雕栏上,宛若漫天星河流于长夜,被灯火映得橙黄的细雪簌簌而落,薄薄地给黛瓦披上了一层新纱。
阁楼内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祝贺声接连不断,所有人把穿着锦衣狐裘的祝茫重重包围,他手里被塞了一个金玉瑞兽小火炉,温暖得两颊微微发红,浑身上下都是剪裁精致、面料昂贵的衣服,像是从小到大就在昆仑长大的贵公子。
庭棠生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满意地上下打量着祝茫,温和道:“小茫,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不久前他修炼差点走火入魔,是祝茫为他去万分凶险的绝境取高山雪莲,才让他重新获得意识。
这小孩听话,乖巧,对他好,愿意为他吃苦。不像那个人,只会惹他生气,还气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农夫捂在怀里也捂不热的蛇。
祝茫闻言,先是睁大双眼,像是不可思议般呼吸颤抖了一下,接着,猛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庭长老……!祝茫乃是下三流之子,勾栏之地出生的肮脏之人,怎可……您的名声会被我玷污的!”
“你只是里面的小厮,并非真的做那事之人。”庭棠生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苛待你的,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得不能再愿意了。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刻答应。于是祝茫继续贬低自己:“可是我天赋一般,修炼起点晚,而且我……”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失落地道:“我不如庭渊好看,怕是……会给您丢脸。”
庭棠生的脸一沉,隐约有些怒气,“……提那混账东西作甚?!”
他道:“我决不允许你认为自己比他差,你比他努力,比他善良,比他值得更多。我这辈子最恨之事,最后悔之事,便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让我颜面尽失,还气死了自己的母亲。试问,天下比他心狠手辣之人还能有谁?”
“一只白眼狼。”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庭棠生的儿子。”他一挥衣袖,“够了,无需推脱,你只需相信我便好。”
祝茫故意提起庭渊,就是为了彻底激庭棠生一把,他垂着头,感恩地叩首:“是……父亲。”
庭棠生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把祝茫扶起来,欣慰至极。祝茫也十分高兴的模样,只是,他的脸色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羞于开口。庭棠生挑眉:“怎么?”
“弟子……不,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祝茫一鞠躬。
“今天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必然满足你。”
祝茫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才不好意思道:“孩儿的房间离学舍有点远,可否申请离学堂近一些的位置呢?”
“弟子常路过一间空房,不知是否……”
有弟子悄声交流:“那不是庭渊的空房吗?”
祝茫瞬间神色一僵,慌张起来,赶忙低下头抱歉道:“我不知那竟是庭公子的房间,是我冒犯……”
“罢了,也没必要给他留着,你就住进去吧。”
庭棠生满不在乎,大度地一挥手,根本不需要征得庭渊的同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他,哪里来的庭渊?
何况庭渊现在早就不是昆仑的人了。
在他的授意下,所有人居然直接涌进庭渊的房间,四处打量着。
这是一间竹舍,曲径通幽,花草深深,扑鼻而来全是竹的清香。里面全都是庭渊的记忆,甚至有人发现门廊前的竹上面还划了几道痕迹,一道比一道高,这是庭渊小时候母亲给他丈量身高的老竹。
“有些老旧了……”
弟子们打量着这间屋子,评头论足着,有弟子主动站出来,“我替阿茫打扫一下……”
“你个混蛋,怎么把我的活儿给抢了,那我把屋子里没用的东西扔了吧。”
“这里居然还放着衣服?啧,碍事,丢掉。”
“还有画?画得真丑,这是在画谁?画技这么拙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阿茫住这破屋子真不觉得委屈?冬日怕是会冷,我等会就把我屋里的火属性灵气给你抱过来。”
他们嬉笑怒骂着互相推搡,句里句外都是对祝茫的维护和对另一人的不屑。
祝茫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嘴角带着笑容,眉眼温柔,“大家慢慢来,这样一来,我们就住得更近了,平时有什么都可以互相帮助呀。”
“哈哈,那是自然!”
众人相互交谈着,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在这除夕之夜好不快活。
就在这时,竹门却忽然被推开,风雪猛地从外面灌进来,所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齐齐望去。
一个红色的人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冰凉刺骨的寒风吹过来,勾勒出他纤细的腰线,单薄的红衣空荡荡地晃悠,像是一根立在风雪中飘摇燃烧的红烛,下一秒就要熄灭。
竹屋内瞬间安静,只剩门扉被风吹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回荡。祝茫惊愕地睁大眼睛,而庭棠生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孽子!”
门前正是叛逃已久的庭渊,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庭渊的功法极其诡异,每次他们试图抓住庭渊时,庭渊仿佛都对他们的出招方式了如指掌,什么角度,什么时机,什么速度,永远都烂熟于心,简直像是只未卜先知、滑溜溜的泥鳅。
庭渊站在门口,他沉默地抬起脚,一步又一步,缓慢地走来,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流下一串串的水痕,像是谁流下的泪。
他脚步虚软,走路姿势很奇怪,歪歪扭扭的,根本不是一条直线。祝茫皱起眉,总感觉哪里不对,直到一个弟子拦住他,“血观音,你怎么还有脸回来的?”
他扬了扬下巴,然而红衣少年被他挡住,怔了怔,转了个方向,试图越过弟子继续向前。
这画面实在有些好笑,然而祝茫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违和感浮现,弟子再次挡在庭渊面前,有些恼怒地质问道:“你回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庭渊呆住了,他表情茫然,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似乎艰难地意识到不回答就不能过去,最后,只能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笨拙而小声地吐出一个字:“……JIA。”
“什么?”弟子没听清。
“可若他们真的利用幽灵账户在钱庄存了钱,这种时候一定是想尽一切办法,将钱从账户里面取走,避免这些钱被筛查出来,那有该怎么解决呢?”
“你这个担忧不无道理。”庭渊说道:“这就要找几个眼神好记性好的人在门口看着,他们若是真的将钱分散在幽灵账户里,要派人来取走钱,一定会雇人前来,不可能有多少账户就雇多少人,如此就要看有没有重复的人出现。”
“其次若不是上百两上千两的银子,一般人也不会舍得把钱财存在钱庄里,往钱庄里存钱是要给钱庄付利息的,多数是做生意不方便将现银带身上的生意人。”
特别有钱的那种,家中一般有守卫,会把钱换成银票存放,辰阳城内不过几十万人,普通人根本用不上往钱庄存钱,这个范围一缩小,来取钱的人至多几千最多上万人。
跟踪取走大额银两的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目标会变得非常明确。
无论幽灵账户是否来取钱,都很容易浮出水面。
惊风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对庭渊说:“我算是服了你的脑子。”
庭渊:“快找人去办,越快越好。”
惊风想着下楼,又怕庭渊一个人在楼上不安全,“我走了你怎么办?”
庭渊:“只是片刻的功夫,不碍事。”
惊风还是不放心:“你跟我一起下楼吧,我怕我下去了,他们看到你落单,对你做点什么。”
“他们能对我做什么,我要是在他们钱庄出了任何问题,你家王爷能把这里夷为平地,何况我们都表明了身份是钦差,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对钦差做什么,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那我很快就回来,你关好门,不是我你就别开门。”
惊风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庭渊,“这个给你留下,防身。”
庭渊被他逗笑了:“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惊风以最快的速度窜出去,照庭渊说的安排。
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身后还多带了一个侍卫。
这样之后就不怕庭渊落单。
“王爷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安排人过来的,我们等着就行。”
庭渊嗯了一声。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久之后伯景郁就收到了惊风传来的消息。
伯景郁与霜风说:“你看着安排,带人过去支援他们。”
转念一想,庭渊还在那边,搞不好今晚庭渊就不回来了,他站起身:“这里交给你了,我带人过去。”
霜风:“?”
伯景郁说:“我不放心,过去看一眼,顺便问问庭渊有什么发现。”
霜风:“好。”
内心吐槽:你离不了庭渊就离不了庭渊,何必找借口。
伯景郁把疾风和防风招来,给两人安排好要做的事情,回后院换了衣服,带着人就走了。
疾风整理着桌上批到一半的文书与霜风说:“不知道还以为庭渊跟人跑了。”
霜风把伯景郁没批完的文书批了递给防风,“也不知道庭渊是怎么受到了王爷这么黏人的。”
“爱情使人盲目。”
“爱情使人盲目啊~”
疾风:“在我印象中,他们两个人就没怎么分开过,王爷是真的黏人。”
“我印象中也没有。”
伯景郁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去了闲云钱庄。
手下的兵不知道具体情况,还以为庭渊出事了,才把他们王爷急成这样。
庭渊看到来的人是伯景郁,也挺震惊的,“你不是在官驿处理公文吗?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惊风:“你怎么说的?”
惊风也很纳闷:“就是按照你的要求,让侍卫带话回去的。”
伯景郁:“公文处理完了,我想你今晚可能不回去,所以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
窗外树影婆娑,月色被树梢切碎,温凉如水地落在庭渊脸上。
祝茫一惊。
他想,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每个人都很开心,都很快乐。
入了房门,庭渊以为伯景郁该放他下来了。
伯景郁确实是放了,只是放在了床上,欺身上来。
庭渊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伯景郁轻轻在庭渊的脸上扫过,低声用着略带暧昧的语气说,“怎么还这么容易脸红。”
庭渊:“你不都说了,我脸皮薄,哪像你,脸皮厚得跟城墙一样,什么话都敢胡乱说,什么混事你都敢做。”
伯景郁握住庭渊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口,“我小时候可是混世魔王,脸皮自然是厚的。”
“不是说你父亲对你管教很严吗?”
伯景郁嗯了声,“是啊,所以小时候没少挨打,三天两头就是一顿打,没有一天不挨罚,愣是把一个混世魔王调教成了现在这样的正人君子。”
“你倒是怪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的。”
伯景郁轻笑,撩拨庭渊,“那你说说,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是什么。”
“你呀。”庭渊一个翻身将伯景郁压到自己的身下,附在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伯景郁眼睛一亮,将庭渊重新压住,“这可是你撩拨的我,这可怨不得我。”
两人一阵嬉闹后,伯景郁拥着庭渊。
“要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伯景郁没由来地心中所感。
这样的日子,于他来说,比神仙都快活。
庭渊凑近了伯景郁,伸手抱住他。
这几天忙活也是着实累人,两人沉沉睡去。
钟声响起,窗外大雪纷飞。
床上的人起来,穿上厚衣服,拉开门。
入目之处一片雪白,冷风灌进来,刚起床身上的那点暖气全给风带走了。
对着飘雪的天空,和院外那棵系着红飘带的大槐树念了一段经文。
那槐树如今已有三十三年,是当年他与心仪之人亲手所植,融了他二人的血。
似乎是心有所感,当年他在这里建了院子,原本直挺的槐树,慢慢地都长进了院子里。
每每到了开花的时候,花瓣全落在了这院子里,似是她还在一般。
伴着钟声,他前往佛堂大殿参禅打坐。
穿过层层院落,雪落满了肩头,与他半白的头发融在一起。
耳畔倒也想起旧时那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诵经结束,前去用膳。
他与方丈同行雪中。
“殿下今日心不静,可是因这一场雪。”
“我想她了。”他轻声说。
方丈捻着手里的珠子说了声,“阿弥陀佛。”
“犹记那年冬雪,你二人被困在庙里,一晃经年。”
“这世上,也只剩下你会再喊我一声殿下。”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漫山白雪。
“殿下,永远都是殿下。”
方丈与他的殿下站在雪中,任由大雪落在他们的肩头,两人一起眺望山下。
他说:“那日,她因旁人给我丢了一朵花恼我,与我生气,非要我将她从山下背上来,她才肯嫁我。”
“为了她嫁我,我真将她从山下背了三个时辰才背上来。”
方丈的目光也望向远方:“我记得那日殿下来时已是下午,与老方丈下了三盘棋,三盘棋后本该取了平安符下山,却因下了大雪,留在了寺里。”
“是啊,当时只觉得她胡闹,可我也是愿意宠着她的,这一晃已经二十五年过去了。”他望着远处出神。
他看清庭渊的表情了。
那传闻中凶残血腥,无恶不作的红衣少年头发凌乱,乌黑的长发长长地拖曳在地,单薄清瘦的线条若隐若现。
他的睫毛天生就很黑很密,垂下眼睛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微微颤抖时抖出惊心动魄的频率,丰满微湿的唇红润,像是涂抹胭脂的女子,藏在黑发下的脸漂亮得宛若一块价值连城的瓷器,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惊。
只是这玉人此时脸上的表情一片空茫,眼瞳涣散,眼底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没有焦距,像是在梦游一般,静静地看着这间屋子。
月色凉如水,将他如玉的面孔浸泡得宛若透明,没有一丝血色,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前进。
庆幸的是江小宝没有被冤死,怒火是因为这些审案的官员会忽略如此重要的问题。
他的眼神扫过跟来的主审案件的官员。
官员们纷纷跪地求情,“王爷饶命。”
前有闻人政被冤枉奸污民女,伯景郁在这件事上大动肝火,帮闻人政平反,三令五申查案时一定要注意所有的细节,要尽可能地补齐所有的证据。
可他们还是险些冤死了江小宝。
二公子和他们的仆人都有些惊讶,想不到眼前这个就是前几日斩了几百名官员为百姓伸张正义的齐天王。
纷纷行礼:“见过齐天王。”
伯景郁抬手示意,“不必。”
他最烦的就是这些礼仪。
庭渊看着张微萍如今喜极而泣四处奔走告知众人自己的儿子不是凶手时,心中略微酸楚。
若非她坚持,或许江小宝的罪名就真的落实了。
伯景郁看庭渊望着张微萍出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庭渊微微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江小宝能够平反是真的不容易。”
这点伯景郁很赞同。
防风这下是真的服了,庭渊确实在破案方面保持着超高的水平,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疑点。
事实上这些换作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来做都可以。
古代的刑侦体系并不完善,不似现代那样五花八门,专门有刑警这个警种,现在刑侦形成体系,有一套标准的流程,对待证据也更加严谨。
一个案件有很多个部门协同参与其中,力求证据真实有效,而数以万计的案件汇总出来的经验结合现代科学水平的验证,和古代这种一代代传递下来的知识体系相比较,在案件调查上会更有优势。
这样的体系下培养出来的刑警,分析案件的时候,角度自然会更全面,不近人情只讲证据,不以常理以证据论。
伯景郁的视线扫过二公子,与庭渊说:“那如今的证据来看,这就是针对女方家人的谋杀。”
庭渊轻点了一下头,视线从张微萍身上收回转落在二公子身上,身体也转动了方向,“二公子,我们需要见你的父母兄嫂。”
二公子听了他们的话,点了点头,“我嫂嫂回娘家了。”
与身边的仆人说:“先带他们去正堂,我去叫爹娘和兄长。”
待二公子走远了,仆人作出邀请的手势,“请随我去正堂。”
庭渊问仆人:“你家二公子一直都是这样冰冷的性格吗?”
仆人嗯了一声,“二公子的腿有残疾,小时候经常因为残疾被族中其他的孩子嘲笑,所以一直都不爱笑。”
庭渊问:“你家二公子的腿是天生残疾还是后天导致的?”
“是后天导致的。”仆人道:“二公子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跟族中小孩一起玩,抢东西时被从两米多高的坎子上推了下去,被树枝贯穿了腿伤了筋骨落下了残疾。”
听着倒也怪可怜的。
不由得叹了一句,“要是这条腿没受伤,想必也是个光风霁月的小公子。”
仆人也跟着叹了一句,“是啊,二公子看着面冷,实则心善,冷冰冰的不过是不想受伤罢了。”
对于弱者,大家本能地就会同情。
有时候对于这些人来说,别人的同情比谩骂更让其难受。
不想被当作别人眼里残缺不全的人来看待。
那种施舍和怜悯的眼神最能伤人了。
所以这类人多数将自己伪装起来,看着不好接近,这样能避免受到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庭渊倒也能理解,他问:“能给我说说你们大公子和他的新娘子吗?”
仆人点了点头。
知道了伯景郁的身份,这人与齐天王走得那么近,齐天王对他又好声好气的,似乎很听他的话,再蠢的人也懂得该怎么做,对庭渊的问题,他自然是会认真回答的。
“新娘子钟氏与我们江氏是世交,曾祖那辈关系就很好,两族一直在通婚,这新娘是如今钟氏主家那一脉的大姑娘,与我们家大公子的亲事六岁便定下了,钟氏是书香世家,家里不少人在乡学做教谕,还有自己的小书院,我们江氏世代经商,他们的书院我们从中帮衬不少,大公子与钟家大姑娘情投意合,年纪到了两家一合计,就正式迎娶钟家姑娘进门。”
这听着倒也没什么问题。
庭渊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输入指令的人偶,“……家,回家。”
庭渊呆呆的,“这是,回家的路。”
“我要,回家。”
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来,嘴唇翕动,像是在向谁打招呼,即使眼前空无一物。他眼睛温柔地弯起来,“我回家啦,妈妈。”
“……”庭渊扶着案几,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咽下一口血。
他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慢慢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带血腥气的字:“我就那么令你不齿吗?”
沈乘舟的目光沉沉,看向他时如锋似雪,几乎快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层皮。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如一把利刃刺进庭渊胸膛,一击致命。
“你自私自利,作恶多端,名声败坏,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他审判道:“庭渊,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
“那些你口中关于我二人的过往,我丝毫也不想知道。”
庭渊脑海中一片混乱,他胸口像是被压住一块大石,让他几乎窒息。可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作恶多端……我作恶多端?那些事情分明是……分明是……”
就在他祸从口出的一瞬间,沉寂已久的系统在他脑海中倏然阻止道:“住口!”
“天机不可泄露!此乃天道之秘,宿主请勿触犯天道禁令!”
庭渊闭了嘴。可那股郁结之气依旧在他胸口沉甸甸地压着。庭渊又想咳嗽了,他死命忍耐,胸口重重起伏,竟像要昏过去一般。
沈乘舟皱眉,想起此人过去斑斑劣迹,斥道:“还装?!你挖祝茫金丹时怎不见你手下留情?他如今还在床榻上躺着昏迷不醒!”
“那我呢?”庭渊勉强把气顺下去,艰难地撑在案几上,看着沈乘舟,“……你昨日才挖了我的金丹还给他,他算人,我便不能算人吗?”
沈乘舟沉默地盯着他。
这是默认的意思吗?
洞房里红烛罗帐,桌上原本放着的两根龙凤高烛已经滚落在地,窗上贴着大红喜字沉默地看着这对喜结连理的新人。
庭渊嘴里满是铁锈味,他不顾腹部传来的几乎让他死去活来的疼痛,不由分说地抓着沈乘舟来到案前那张红色宣纸面前,把他那流着血的指尖往上面用力地、死死地、几乎摁碎那薄薄的一张纸般盖了个戳。
宣纸上,写着他二人的名字,昭示着从今天起,直到死去,他二人的生命注定就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誓言曰:“……沈乘舟,庭渊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沈乘舟怔愣地看着这句话,恍惚了一下。
庭渊是第一次结婚,可他又如何不是?
可还没等他将这纸婚约吞进肚子,再回味几番,一道报喜便已匆忙而至。
那人在门外惊喜万分地叫道:
“大师兄——小师弟醒了!你快去看看他!”
陆生年:“所有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毫不隐瞒!而且我还知道另外一桩大事,肯定能够将功赎罪。”
“是什么?”
陆生年道:“有人泄露中州运往西州的粮食时间和路线给叛军!”
防风:“!!!”
若真是如此,说不定可以将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