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扒皮
程重安连逃跑都忘记了,腺体好像感知到Alpha的存在,又疼又热,他脑袋里完全乱成一锅粥,只想自己为什么这么蠢。
一个人带孩子,幼儿园,工作忙,是不是太过巧合。
宋糖人小鬼大,蹦上来扯住他的衣服,脆生生喊:“关老师,你来面试吗?”
“不,”程重安小声说,“我,我就是……”
“好了,”宋清远忽然打断他,“都进来吧。”
程重安猛地抬头,只看见对方转身时平静到毫无波动的侧脸,一颗心重重地沉下去。
这间房子有一百四十多平,大片落地玻璃窗采光极好,宽敞明亮,干净得让程重安几乎不敢下脚,他麻木地听从着宋清远的指令,换拖鞋,去会客厅,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
宋清远去了厨房,过了一会才出来,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
程重安低着头,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霎时一阵震悚。
对方淡声道:“外套脱了吧,暖气很足。”
程重安连忙听话地拉开拉链。
他畏寒,一到冬天就穿得像熊一样,羽绒服,毛衣,保暖内衣,一件又一件,臃肿的衣服包裹着细瘦的四肢,显得下巴愈发尖瘦。
“糖糖,”宋清远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温声对站在门口的小姑娘说,“电视不看的话就关了,好吗?”
宋糖腾地蹦起来往外跑:“我还看呢!”
会客室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两束郁金香,刚好摆在他们中间,花开得正盛,香气幽幽。
“原来是你,”宋清远抿了口茶,恍然似地说,“圣诞节那天扮鹿的人。”
程重安呼吸急促,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活像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都不敢说。
宋清远也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先喝口茶暖暖。”
程重安僵硬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壁还是烫的,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轰然炸开,淡淡的苦,回味甘甜,程重安忍不住剧烈地打了个摆子,每根手指都在哆嗦。
茶杯放回碟子里的时候,当啷一声脆响。
他就像妄图逃回洞却被揪住尾巴的蛇,被悠哉玩弄于鼓掌之中,自知只有死路一条。
宋清远不动声色地端详他,将那些瑟缩的动作尽收眼底,甚至连他毛衣袖口一根脱落的走线都看到了,忽然轻轻哂笑一声,“来面试,怎么都不看看雇主长什么样子?”
从见到他那瞬间,程重安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乌龟般死死缩着脖子,再也没敢抬起头看他第二遍,只露着营养不良的微微发黄的毛躁头发。
你害怕什么呢,宋清远打心底觉得好笑,你害怕我报复吗?还是怕我押着你去警局报案?
你不是最会逃跑了吗?
三年前你拿性/爱视频问我要钱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一天吧。
或者说,这又是你策划的另一个阴谋?
听到他的问话,程重安终于强忍着难堪缓慢抬起头,在灯光下露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宋清远眉心轻轻一跳。
瘦,真是瘦了许多,连颧骨都微微凸起,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依然发亮,眼尾微微上翘,隔着桌子怔怔望着他。
明明之前连看一眼都觉得心动,现在胸口却空洞得像有大风吹过,回响阵阵。
刹那间涌上的情感复杂得分辨不清,非常奇异的,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居然是:程重安,原来你还活着。
你分明好好地活着,可是三年多了,从没联系过我一次。
你怎么敢用这幅单薄消瘦的样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敢用那种眼神看我?
仿佛你是无辜的,真心的,忏悔的。
宋清远涵养极好,这般疾风劲雨的情绪也只失控几秒便被彻底压在古井无波的眼里。
他拿起笔,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程重安立刻从外套兜里掏出身份证,忽然僵了僵,用两只手慢慢推给他。
宋清远接过来看一眼,似乎觉得好笑:“关重安。”
程重安喏喏地应了一声。
“年龄?”
“二十六。”
宋清远屈指敲了敲身份证:“二十五。”
程重安才反应过来,窘迫得再也抬不起头。
宋清远似乎早有预料,毫无波动地继续问下去:“从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程重安用力咬了咬嘴唇,几乎见血,“我去年自考本,从S大毕业,护理专业。”
宋清远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大概是因为被那样骗过之后,这些小事根本不足挂齿吧。
“之前做什么工作?”
这间色调温馨的屋子仿佛变成了审问室,程重安渐渐感觉自己开始缺氧了,“我,我之前,给人按摩。”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做广告业的呢。”
宋清远语气温和,甚至是笑着点了点笔尖,“那么,之前在哪里做按摩师?”
他也的确变了,换做之前,断然不会用这种暗含机锋的口气说话。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既然被刺穿了心脏,就不得不积年累月增砖添瓦地拿铜墙铁壁牢牢封锁住。
迟了三年的见面,程重安坐在他对面,任由他将自己一层皮一层皮地剥下去,终于露出血淋淋的肌肤内里,暴露在空气中,痛到有些麻木。
他张了张口,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在一家俱乐部。”
宋清远握笔的手指忽然微微收紧。
他想起任从阳给他看过的那些资料,蓦然有些烦躁,不愿意再问下去,转口道:“盛姨和我说,你是知根知底的人。”
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在说到‘知根知底’这四个字时,淡漠地抬眼扫了他一下,“你和盛姨是什么关系?”
程重安一点都不敢隐瞒:“她爸爸在疗养院做按摩治疗,我是他的按摩师。”
他说完飞快地看了宋清远一眼,对方似乎不信,好看的眼睛垂着,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是吗。”
“我不会再骗你!”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冲动又可笑,程重安怯懦着,紧绷的声音很快又低下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回去之后会自己跟盛姐解释,不让你为难。”
“没必要,留下吧。”
程重安猛地抬起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说很缺钱吗,”宋清远冷静地回视他,话锋突然锐利起来,“工资不会少你的。况且就算这次不留下你,你还会有别的计划吧?”
程重安茫然地看了他片刻,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清远也看着他,笑了笑,全不及眼底,“糖糖的老师,盛姨的按摩师,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人是你准备接触利用的?”
程重安感觉胸口好像被重重捶了一拳,闷痛得几乎要叫出来。
不是这样的!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宋清远面前。
好半晌,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算了。”
宋清远不想听,噙着一点没有温度的笑偏过脸,倦于再看他这副仿佛受了冤枉的无辜神情。
因为被反咬过一口,他才最知道他的厉害。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视财如命,不就是他美好表皮下的真面目吗?乐于打造这种命运般的相遇,不就是他最惯用的招数?
他不会再上当。
“周一到周五,每天放学和糖糖一起回家,给她做饭,陪她玩,必须要有耐心,九点让她上床睡觉,清洁不用你做,节假日休息,一个月一万五,可以接受吗?”
程重安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鼓起全部的勇气开口:“宋清远,我求求你别这样,那一百万……”
宋清远本来在沉默地耐心听着,突然像触碰到某个禁忌一样,他手里的笔啪一声重重摔在桌上。
“原来你还记得。”那张脸上仅存的笑意终于彻底消散,连名带姓地,宋清远冷淡地叫他,“程重安,这回你打算再逃去哪里?火山岛,雅格洲,南北极?是不是打算走出这个门就立刻去办死亡证明,再消失个三年五年,回来躲得远远的,别人不提你就依然岁月静好?”
当年如果不是任丛阳再三保证亲眼看到他已经登另一艘船逃跑,他便会相信隔天警局登出的客船事故死亡名单里那个‘程重安’是真的。
愤怒吗,好笑吗,讽刺吗,失而复得吗,都不是。曾经希望他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可眼下宋清远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许这个人再次泥牛入海,轻而易举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这世界那么大,回头之间,万千人海中已经全然消失他的踪影,那半年的时间就好像一场幻梦,连痛苦都来得莫名。
气压骤降,将Omega颤抖的脊背一寸一寸压下去。
看来他还不知道……那么他也不必说了。
身家利益,新仇旧恨全都摊开细细计较,热恋时怎么能想象,他们有一天会只剩这世界上最简单的利益关系。
程重安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声音很轻地回答:“……我不会再逃了。”
“那就这样。”一锤定音,宋清远起身走到他旁边,“我不管你还想从这里得到什么,只有一点,如果你伤害无关的人,哪怕这一次闹到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
他声音低沉,警告的意味很浓。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调清香,程重安已经分辨不出心和腺体哪个要更痛一些,他仰起脸,近乎哀求的神态:“你知道我不会……”
放在之前,宋清远见他皱眉都要心疼一下,如今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毫无起伏:“但愿如此。”
那是看一个骗子的眼神,警惕,疏远。
他收走他只喝过一口的茶和碟子,端到碗池里。
从二十岁进入医生行业,宋清远从来不觉得能从伤害别人这件事中获得什么快感,但是今天再遇到程重安,心底一处冰封的地方突然又开始松动。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有最寻常的情感,会恨,会想要报复,会从对方畏惧愧疚的神态里获得满足。
甚至不需要提起一百万这个数字,就能够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领着对方回到客厅时,宋糖正大咧咧地瘫坐在地毯上看电视,上面正播动物世界纪录片,一条蟒蛇紧缠在田鼠身上,她看得津津有味。
程重安忽然发现沙发角落窝着一只猫,它舔着爪子抬起头,猛然炸起浑身的毛,警惕而冰冷地看着他。
程重安一时间失了分寸,惊喜地脱口而出:“王子!”
那只体型不小的豹猫似乎有点迷惑,耳朵弹了弹,盯着他的眼神却渐渐有些软化,只是依然没有动。
程重安也只好沉默下来,难掩失落地看着它。
“不用难过,”宋清远把外套递给他,“猫儿不记三年恩,何况是没养过它们的人。”
他语气平和,却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砸到程重安心里。
程重安动了动嘴唇,微微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接过羽绒服时,他们的手指微微碰到,宋清远感觉出粗糙的摩擦感,忍不住微微拢了拢眉头,视线扫过他磨破的牛仔裤角,停顿几秒,很快移开。
宋清远依然把他送到门口,帮他摁了电梯。
程重安留意到门旁的橱柜上摆着几样化妆品,他看了一眼,恍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宋清远,他已经结婚了,而他是来应聘帮忙照看他的孩子的。
他们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程重安好像还在梦里似的,愣了好一会才说:“那……我走了。”
宋清远说:“再见。”
他转身离开时,宋清远一直镇定无波的目光倏尔抬起,定定扫过他脖颈后侧,确认那里贴着一张抑制贴。
那么精明狠心的人,当然不会留着标记忍受经年累月急剧发情的痛苦。
宋清远这么想着,看着电梯门关合,忍不住自嘲地勾唇。
没人知道,隔了三年多,他第一眼看到程重安活生生地站在他家门前是一种什么感受。
程重安,这次又是什么把戏?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没得到的?
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那就好好地站在明处让我仔细看看吧,你究竟能卑劣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说:
钱是一定会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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