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亡(1 / 1)

地下火 青山为雪 1 万汉字|2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二章 逃亡

  十二天前,南部独立城邦首都。

  市立大学医学系教学楼一间办公室外,几个学生正排队等候。现在是药剂学教授的答疑时间,门上的布告板钉着几张便条,侧面标有办公室主人的名字:魏琛。

  队伍末尾有个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他旁边的女生好奇地看了他几眼,因为她似乎没在课上见过这个同学。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所有排在前面的学生都已经离开之后,这个年轻人走进了办公室。

  “老师。”黄少天摘下帽子,对桌子后面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这位同学。”魏琛指了指椅子,“你有什么问题?”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吧。”黄少天往椅子里一坐,“其实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你的办公室,又在外面排了二十分钟,等下我就得回去了。而且你们这座楼里怎么跟迷宫一样,地下室按第一层算,三个侧翼中间还不是连着的,这是要把来突击检查的人困死在里面洗脑的节奏吗,幸好我当年没报这个学校……”

  魏琛头晕脑胀:“你这也叫长话短说,挑重点行吗!”

  “好吧。”黄少天笑眯眯道,“你听说过‘索克萨尔’吗?”

  桌下的打印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发出刷拉刷拉卡纸的杂音来。

  魏琛弯腰关掉了打印机,抬头看向对面的黄少天。他皱着眉头问:“你从哪里听说这个的,该不会是你的新任务吧?”

  “这么说你是知道啦。”黄少天把手肘压在桌面上,“我就猜到来找你问准没错。”

  “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的。”魏琛严肃道。

  黄少天说:“这可是职业机密——而且话说回来,你都已经猜到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魏琛盯着他看了几秒,叹了口气,靠回自己的办公椅里。

  “你这些年来一直无往不利,”他说,“但是有些麻烦还是不要去碰比较好。”

  “有些事情我得弄清楚。”黄少天坚持道,“而且如果已经惹上麻烦了,多知道些事情总可以增加保命的筹码吧。”

  “只是关于索克萨尔?”魏琛问。

  “只是关于他。”黄少天说。然后他迟疑了一下:“呃……他是个人对吧?”

  “索克萨尔是一个代号。”魏琛眯起眼睛,“曾经有一个研究团队,他们在地方势力的庇护下进行非法活体实验,致力于人类改造,专注的基本是肌体实验、脑域开发一类的东西。在那些实验里,完成度最高的那个方案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他们的目的就是根据这个方案制造出最终成品。这个方案里实验品的代号就是索克萨尔。”

  黄少天疑惑道:“那不也还是一个人?”

  “不止一个。”魏琛说,“这个地方势力被毁灭之后,研究团队也没有幸免,但是中间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带着它们剩余的实验品和资料,寻找下一个庇护所。第一次的索克萨尔没有等到实验成功就丢失了,所以假设现在这个团队还在继续研究,它们的‘索克萨尔’一定是第二个、第三个或者更之后的某个实验品。”

  他看着黄少天的表情,用文件夹拍了一下对方的头:“到此为止,别问我从哪里知道的。”

  “好吧好吧。”黄少天抓了抓头发,“你知道‘索克萨尔’的理想成品会是什么样子吗?”

  魏琛沉默了片刻。“我只知道一个细节。”他说,“在那套研究方案上面有一句描述——‘任何秘密都不能在他面前隐瞒’。”

  “这个‘他’说的是索克萨尔?”黄少天困惑道,“不管这玩意是不是合乎道德,起码是严肃的科学实验吧,为什么这个形容听着神经兮兮的,好像什么偏门信仰团体或者中二少年的台词呢……”

  “你可不要掉以轻心!”魏琛又想用文件夹去敲他,不过这次对方一缩脖子躲开了,“这个团队很危险,我阻止不了你去探究它,但是你一定要小心点。”

  “放心吧。”黄少天扬起眉毛,“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地下实验室的走廊里,黄少天转过一个拐角,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药瓶来。

  他往嘴里塞了两粒,药片又大又扁,他在心里滔滔不绝地抱怨着生产这鬼东西的厂商,险些没被噎住。不过它们的效果非常显著,才过了十几秒,他就感觉一阵凉意从脖子后面爬升上去,脑中仿佛要沸腾起来的疼痛也降低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

  这是机械催眠的后遗症。比起常规的类型,这种催眠在机械和药物的配合下可以精确地操纵某一部分记忆,把它们抹去或者暂时封闭;不过在脑内活动发生变化,或者催眠解除的时候,带来的痛苦也相当强烈。

  他已经回想起了任务的完整内容。准确来说,在刚刚那个女孩喊出‘索克萨尔’的一瞬间,关键词被触发,被催眠封闭的记忆就开始解除了。

  在地下实验室找到索克萨尔,任务里这样写着——假如实验已经完成,那么杀了他。

  走廊另一头传来轮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夹杂其中的还有玻璃器皿偶尔轻轻碰撞发出的响动。黄少天站在墙角里,远远看着一个披着蓝白色实验袍的人推着柜车走过去。

  这座地下实验室里有很多这种金属推车来往穿梭,上面柜子的大小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让人不太想去猜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黄少天等到这个人离开,悄无声息地从对方背后绕过去,躲进楼梯下面的角落中。

  借着阴影的掩护,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镜大小的圆形仪器。表盘上只有粗糙的像素点,两个光点附近簇拥着不停波动的白色数字,位于正中央的光点是仪器本身所在的位置,而另外一个显示的正是他偷偷贴在喻文州帽子上的追踪器。黄少天盯着仪表盘看,那些标示距离的数字在他的脑海里转化成相对位置,和地下实验室的构造结合起来,迅速形成了一幅简明而有效的立体地图。

  值得讽刺的是,这张地图还是喻文州之前提供给他的。

  黄少天眨了一下眼睛,把不必要的念头排除在外,专心致志地分析对方所走的路线。两人分开的楼梯口处于实验室中层的一角,他自己此刻仍在中层游荡,喻文州虽说刚刚走上了楼梯,但从位置来看他并没有走到实验室上层,而是和他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个发现让黄少天不禁怀疑起了机械催眠的有效性。即使负责这件事的人保证,被封闭起来的记忆在他本人想起来之前,不会有任何外界的力量可以窥探到——但他对实验室里的研究产物一无所知,既然他们都能创造出精通读心术的杰作,那么这人恰好也擅长把人脑子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索克萨尔”,同类研究中的巅峰之作。

  黄少天估算了一下对方早就看穿他来意的可能性。尽管五分钟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部分,但也许对方只是擅长掩饰。而且仔细回想他们之间的相处,确实有一些细节让他心存疑惑,两个人的合作从一开始就充满相互试探和伪装。

  他们彼此提防,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仪表盘快速地闪烁起来,黄少天低下头查看,发现喻文州身上的追踪器正沿着楼梯外侧的走廊向他这里移动。一百四十米,一百二十米,一百米……

  不对,黄少天脑中警钟大作,这个均匀的速度太奇怪了——对方走的太慢,而且稳步前进,根本不像是在危机重重的实验室核心内部,倒像是在自家后院里散步一样。他在短短时间里只能冒出两个猜测:如果对方不是披上了研究员的伪装,就是他已经发现了那枚追踪器,并且把它随手丢到了某个移动的物体上面。

  随着车轮的响声,信号移动到了四十米的位置。黄少天拉开光束枪的能量阀,从楼梯后面冲了出来。

  这段走廊上只有一个推着冷柜车的研究员,她和其他人一样披着蓝白色的外袍,在看到黄少天的时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秒,麻醉弹击中了她的肩膀,她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黄少天抬起右手拇指关掉光束枪的阀门,又把左手里临时拔出来的麻醉枪插回腰间。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张微带皱纹的女性面孔,怎么都不可能是喻文州伪装成的。然而他也意识到,这个情况证明喻文州已经发现了他的追踪器,同样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先把失去意识的女性研究员拖进角落里。就在他站直身体,准备返回去处理横在走廊中央的柜车时,耳朵里忽然听到咔哒一声。

  非常轻,……就像是他之前拨开餐车柜门的那种声响。

  他猛地转过身,一支凉冰冰的枪口在此同时顶上了他的额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垂下目光紧盯着地面,避免和来人对视。

  “又见面了。”喻文州心平气和地说。

  黄少天没回话。他扫视了一下横在走廊上的推车,柜门开着,里面是空的——显然对方之前就躲藏在里面,连同他帽子上的追踪器一起。

  喻文州又道:“把枪扔下。”

  黄少天照做了。它掉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就好像那些声音都被地面给吸收了一样。他说:“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以为你会比较有疑问。”喻文州说。

  “其实我没那么有好奇心啦。”黄少天干笑了一下,“不过你要是没东西要问我的话,还是快点开枪比较好,没看到电视剧里演的用枪指着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反杀吗,要是在这种地方犯错误就很不值得了是吧……”

  他毫无预兆地抬手往上一挑,喻文州握枪的手臂遭到重击,那把磁线枪顿时脱手飞出。接着黄少天只感觉胸口一痛,视野里出现了一把麻醉枪的枪口。

  看着真眼熟,他想,好像还是我借他的来着。

  短暂的疼痛已经被麻木覆盖,他很快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昏昏沉沉地往下倒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目光终于和喻文州相对。

  说好不拿麻醉枪打我呢,人和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在哪里!而且现在想想之前FLAG立得简直迎风招展啊,两边各自跳反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下去了,什么仇什么怨,我麻醉弹两千多……

  他努力用乱七八糟的念头填满脑子,遮盖住意识深处的最后秘密,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喻文州从推车的柜子里找出一张备用的罩布,把昏迷的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塞进车里,关好门,遮住上面所有可疑的痕迹。然后他飞快地在厨房的工作服外面套上研究员外袍,戴上口罩,推着车继续四平八稳地往长廊尽头走去。

  他走到一间防火通道的门口,拆掉旁边的警报器,把车子推了进去。通道里面的光线很暗,几十米外还有一扇关着的门,喻文州试着推了推,确认它是完全锁着的——从这点来看,这里并不是什么正常的防火通道。他用随身携带的感光器照了照门下面的编号,0810。

  柜子里的黄少天还没醒,他打开门时发现对方在无意识地嘀咕着什么。他靠过去听了听,但一无所获。喻文州随即把他搬到墙边,放下来的时候黄少天皱起了眉头,好像对这个状态不怎么满意一样。

  喻文州重新弯下腰,耐心地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躺得舒服点。

  他把刚才收缴来的光束枪放回黄少天旁边。然后他想了想,把向对方借来的麻醉枪也放了下来,之前两枚弹药各自给了刚进门时那个少女和黄少天自己,里面其余四发麻醉弹也不知何时被用掉了,弹匣里空空如也。最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个方盒状的小型仪器,连同一只信封,一起摆在了对方手边。

  做完这些之后,喻文州在原地站了片刻,面对不省人事的黄少天,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离开防火通道的时候,从外面锁住了门。

  地下实验室的区域监控室里,一个花白头发、戴着护目镜的中年人正皱着眉头检查仪器。整个中层的监控画面都一片黑暗,他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过来处理,助手们都已经被他派出去巡视,眼下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设备故障。

  忽然间,其中一个拐角里的监视器画面闪烁几下,恢复了正常。长廊上只有一个穿着研究员白袍的背影,走得不紧不慢,但中年人还是把画面调到最大,移近视角,想要试试能不能看到他的身份牌。

  就在这个时候,研究员回过头来,视线正对着监视器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中年人感觉对方好像正隔着镜头和他对视一样。

  监视器的画面里,研究员拉下口罩,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在一片寂静的地下实验室中,有种不协调的声响从管道区传了出来。起初那种怪异的响动还不明显,但是它就好像会不断感染周边地区那样,在几分钟之后,到处都响起了这种警报音。

  “次级管道泄漏,教授。”监控室里的一面屏幕亮起来,穿着工作服的助手急匆匆地说,“不很严重,但是同时出现在很多地方,也许是维修年限到了,所以产生了一次集中的爆发。”

  “别蠢了!”中年人厉声说,“打开防卫系统,有人潜入了实验室!”

  屏幕对面的助手大惊失色:“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刚刚关闭……”

  中年人却不想再浪费时间,他焦躁地关掉了通话,然后自己手动打开了监控室里防卫系统的开关。那个最原始的控制板开始闪烁,一系列代表运转正常的代码从上面滑过,然后突然之间,它发生了运行故障。

  “怎么回事!”他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道,不得不开始检查它的内部问题。作为负责核心项目的“教授”,他很少有这种失去冷静的时候,但是那个人的出现让他完全乱了阵脚。

  戴着研究员口罩的那张面孔,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他们曾经的杰作,不完美而充满危险的成品,现在他就像噩梦一样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教授随即检查出来,这个防卫系统的故障是由于其中的一环,和实验室相连的基地中枢出现了问题。中枢现在似乎彻底陷入麻木状态,不能接受数据流,也没法反馈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基地里的将军,天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但现在唯一能和中枢直接联系的就是将军本人了。教授抓起话筒,连通了将军的通讯器,等待了差不多有两分钟,而电波另一端仍是不近人情的寂静。

  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教授恐慌地想,难道上面的基地发生了什么变故,实验室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的危机又要上演了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监控室里最后几个亮着的屏幕也暗了下去。似乎有什么力量把这一连串的变化联系了起来,但是教授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假如灾难发生,他必须得保护好实验室里的成果。他决不能像从前那几代的领导者那样,让研究员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没有从监控室的几个正常通道离开,而是启动临时避难口,抄近路回到了他自己的私人区域。

  在进入实验室之后,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可是教授心中不祥的预感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浓厚了。他们这些人很重视灵感的闪现和直觉,这些东西在科学史上常常会写出意料之外的神来一笔;他一边熟练地打开保存着珍贵样品的柜子,指挥机器人搬来防爆箱准备转移,一边苦苦思索着其中的怪异之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防卫系统的故障,被派出去的助手们,口罩下面的脸,拍到了“那个人”的走廊转角……

  教授猛然停下了动作,他的胃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大块光明牌香草牛奶冰砖。

  他颤抖的手指像是被电到一样向后缩去,而样品柜的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已经被打开了。他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转过来吧,教授。我知道你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我不保证会不会往你的样品柜里扔个手雷。”

  教授转过身。隔着护目镜,他看到了喻文州平静的脸。

  与此同时,在黑漆漆的防火通道里,黄少天头晕目眩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果然FLAG不能乱立,”他咕哝着揉揉脖子,发现居然不怎么疼,“说什么千万别拿那玩意打我,下场绝对是真要被打个透啊,明明平时也不是那么乌鸦嘴,这回到底怎么回事……”

  在把麻醉枪交给喻文州的时候,他就留了一手准备。原本他还得再睡上挺长一段时间,不过他在喻文州离开还没十分钟的时候就醒了。

  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喻文州把他放置的地方相对来说十分隐蔽,左边通向实验室内部的门被从外侧锁上了,而右边的逃生通道,刻着编号0810的那个,甚至都没有可以打开的锁,自成一个整体的门应该是被实验室内部系统所控制。整体来说非常安全,不过也很难逃得出去。

  黄少天叹了口气,心想这位不知道真名是不是叫喻文州的家伙啊,可真是出了道难题。

  他摸了摸身上,该有的装备都在,看来总算是没有遭到洗劫。地上还放着还给他的光束枪与麻醉枪,还有个怪模怪样的盒子,压着一只信封——黄少天小心翼翼地用鞋尖碰了碰,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被坑了一次之后,他对喻文州留下的东西格外谨慎,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打开盒子。

  那里面出乎他的意料,只装着一个普通的自制仪器。根据黄少天的经验,这有点像是个数据传送器,还是接收的那一方;如果和它连通的仪器发起传送,那么他手里这个就会同时接到所有数据。方便快捷,一次性产品,这个看着还没用过。

  黄少天疑惑地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他想了想,又拆开了旁边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他打开感光器,借着微弱的照明读了起来。

  “好久不见。”教授说,“看来你过得还不错,索克萨尔。”

  喻文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即使隔着深色护目镜,教授仍然垂着视线,不敢直视对方那双眼睛。

  他是在回忆起监视器里画面的时候感觉到不对的。那个拍到了喻文州的走廊转角,虽然在地下区域里随处可见,但是角落里防火通道的编号说明他那时候正走在通向这间核心实验室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说,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算到教授会打开临时通道,抄近路回到这里。

  不过等教授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发现了这件事之后,许多疑点都在教授的脑海中串联在一起。从监控屏幕产生故障开始,意外一环接一环:在监控画面里出现的、让他惊慌失措的身影,同时发生的管道泄漏,基地中枢的停滞,联系不上的将军——这一切都仿佛有一个幕后之手在推动,一步一步,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不对,是通过这一连串的事件,最终造成了他不得不返回核心实验室,打开样品柜的结果。

  然后也是他自己,亲手打开了目前唯一能真正威胁到他的样品柜。教授确实怕死,但是没有怕到可以为之出卖一切的地步,可如果这些样品毁了,他们为之奋斗多年的成果也将经受严重的打击。

  “你到底想要什么?”教授问,“你大费周章地策划了这一切,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我们吧。”

  喻文州笑而不答,忽然抬起手里的磁线枪,打穿了他们头顶的灯。

  在纷纷落下的玻璃碎片里,教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藏在灯里的最后一个监视器,它现在也失去了作用。喻文州拿出一个感光器,把它支在桌上,小小的暖黄色光圈将他们环绕在内,教授却只感觉浑身发冷。

  “我要蓝雨的原始配方,”喻文州说,“和它的反转制剂。”

  两年前,加护病房里。

  黄少天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管子纷纷松开,没输完的试剂滴滴答答地洒到了床单上,旁边的监控仪器发出尖锐蜂鸣。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踢开门冲了进来:“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黄少天捏着鼻子,差点被这房间里刺激性的气味冲得掉下眼泪来,“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医药费是被克扣了还是怎么回事,一醒来就发现被转移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了,要不是看到有人进来我就要砸房子了啊?”

  医生反手锁上门,拖来一只椅子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来抓他的手腕。黄少天警觉地把手往后一缩:“你不是我之前的主治医生。”

  “我不是。”医生不耐烦地说,“要是之前那个人的话,他现在就已经直接报警了好吗?你看看你的手。”

  黄少天莫名其妙地低头,顺着医生说的那样,挽起住院服宽大的袖子,并没在那里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那些针头留下的细小痕迹,陈年的烧伤疤痕,还有最近留下的刀口,这一切都从他的手臂上消失了。他露在袖子外面的皮肤光滑平整,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差不多。

  “我擦……”黄少天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想掀衣服看看其他地方,“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药啊这是?”

  医生不忍直视地扭过头:“你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脱!”

  “啊好,你先说你先说。”黄少天尴尬地笑了笑,“我记得我没额外在你们这里点什么除疤套餐对吧。”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医生,藏在毯子下的手里握紧了一块从打碎的输液瓶上捡起来的碎玻璃片,这是他一时间能找到最锋利的东西了。

  夜雨声烦在这家密医诊所里登记已经有两个月,按照他的习惯,差不多已经到了要更换就医地点的时候。从事高危职业的杀手常常需要医疗帮助,为了安全和隐秘,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这次任务需要他长期滞留在中央区,所以和这家诊所的合作也超乎寻常的长。而就在他任务结束,快要离开的时候,诊所里接待他的医生忽然换了一个,这不得不让他起疑。

  “相信我,我不是来和你作对的。”医生举起手,“其实我不是执照医师,但是我懂一点人体生化方面的东西,如果你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也不希望这些东西被太多人知道吧。”

  “身体状况?”黄少天皱起眉头。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医生关闭了那些嗡嗡作响的仪器,“你的体内有一种药物残留,它可以激发潜力、唤起活性,甚至加速自愈——你的那些伤痕就是这么消失的,不是什么除疤套餐。但与此同时,在效果过去之后会损害人体机能,只有同样的药物才能抑制这个退化过程。”

  黄少天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这是……成瘾性的?”

  “是的。”医生点点头,“它的作用足以被列入联盟管制药品的高危名单里,但是记录上并没有类似的药物。不过别担心,你的药物残留不强,通过一般的途径就排除了它的危害,如果剂量再大一点,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们了。”黄少天撇了撇嘴,“所以你是特意支开我原来的医生,就为了和我探讨这个问题吗?”

  “我想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医生摘掉口罩,“夜雨声烦先生,即使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情报部门,也对你最开始的来历一无所知。我不想对这个追根究底,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

  黄少天盯着他口罩下面的面孔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这种残留药物从分析上来看,和十几年前发表在期刊上的一项成果很像。”医生说,“论文发表者声称这种被命名为‘蓝雨’的新药可以激发人体潜能,当时被视为领域里的重大突破,可是它所属的实验室没过几个月就整个销声匿迹了。对于它,你可能知道得更多一点——愿意跟我分享一下吗?”

  “你要这个有什么意义?”教授虚弱地说,“如果你指的是曾经在期刊上做过学术发表的‘蓝雨’,它的整个制备过程都在论文里公布了。”

  “我们都彼此坦诚一点吧,教授。”喻文州颇为苦恼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蓝雨’从最初被隐瞒的那份版本开始,到如今应该不止研发了一两代。所有的配方,包括反转制剂,这些数据你都有。把它们交给我。”

  教授抖着嘴唇:“我……”

  喻文州毫不犹豫地冲着样品柜开了一枪。他的准头不错,闪着雪白电光的磁线击中了最上面的一个密封瓶,高温和磁场与里面的内容相互作用,眨眼间就把它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残骸。

  “你这个魔鬼!”教授脸上的肌肉抽动,“你知道那里面是多少人的心血吗!你们不会让这个世界有哪怕一点进步,却还在破坏我们迈出去的脚步……”

  “是吗?”喻文州稳定的手向下移动了一公寸,不带嘲讽地说:“这么说的话,保存人类智慧的重任,现在可全部落在你身上了啊。”

  在他指向第二份样品的时候,教授终于崩溃了。

  “我的手提电脑,”这句话用尽了他的力气,“拿过来,它需要我的基因扫描解锁。”

  喻文州提起桌面上的电脑,放在他的眼前。教授正要伸过手,喻文州却阻止了他:“在那之前还有件事。”

  “什么?”

  “按我说的做,打开下面这些防火通道的出口。”喻文州轻轻按了一下对方,让教授跌坐到椅子里,把他推到办公室角落的控制台前面,“7122,4866,9652,0810……”

  教授不解其意,但也没法反抗,老老实实地把那些通道出口都打开了。他做完这些后,喻文州抬手一枪,把肌肉麻醉弹打进了他的肩膀里。

  对方只来得及惨叫了一下,然后就咬牙忍住了。喻文州从容地抓起他无力的手臂,放在手提电脑上进行解锁,开始翻看里面的资料。片刻之后,他皱着眉头问:“反转制剂呢?”

  “没有那种东西。”教授低声说。

  喻文州再次举起了磁线枪。对方几乎是喊叫着继续道:“真的没有!没有那种东西!我们没有研发可以修复‘蓝雨’带来效果的药剂,因为它根本不需要修复!那些愚蠢的医生和学者认为‘蓝雨’会给人体带来伤害,但是没有伤害怎么可能有改变,你以为这是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这么简单吗?只有人类用自己的潜力克服了极限的时候,那些被削弱到最低程度的机能才会重新开始运行,才会制造出最好的……最完美的成品!”

  “那没法度过极限的人呢,”喻文州冷冷地问,“他们就该去死吗?”

  “科学需要牺牲。”教授的嗓音沙哑,“就像我们失去的六十二个研究员一样。”

  “是,没错。”喻文州面色平静,“你记得那些研究员的数目,也许还记得名字,但是在这个过程里死了多少个实验品,你就完全没有印象了……在你心目中,他们根本都不算是人。”

  他把数据传送器连上手提电脑,敲下了最后一个键。

  【杀手先生:

  感谢你至今为止的努力,任务你已经完成了一半。它的后半部分是“在实验室取得数据传送器,并且把它带出地下城”,现在你已经拿到了这件东西。当它亮起指示灯,显示传输成功的时候,0810号通道的出口也将打开,你可以畅通无阻地从实验室脱离。请将数据传送器交给南部独立城邦首都大学医学系的教授魏琛,如果你对任务内容抱有疑问,他会替你解答。祝你一路顺风。】

  “什么,”黄少天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他焦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回过神来又重新展开,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还没等他进一步思考这件事,背后的防火通道门里突然传来一阵机械制动的声音,然后缓缓向两侧打开。

  他一把抓起那个数据传送器,上面的红色指示灯正在剧烈闪烁着。过了大概五秒,指示灯暗了下去,显示着它已经接受了对面传来的全部数据。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从这条通道撤离,但黄少天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他现在这么走掉的话,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对方了。喻文州得到了他计划中的一切,包括这份可能是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数据,在这盘完美的棋局里,他是绝对的赢家。

  黄少天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通向实验室内部的门,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防火通道。

  “那又怎么样呢?”

  教授怪异地扯了扯嘴角,“他们不是人,而是比普通人更宝贵的东西,是科学的财富。你也一样,索克萨尔。”

  “看来我当初还真是……”喻文州打量着他,没头没尾道,“清理得很彻底。需要我给你个痛快吗?”

  出乎他的意料,教授那一只原本应该陷入完全麻痹的手臂忽然抽搐了起来。对方已经不年轻的脸上呈现出痛苦扭曲的表情,那只手胡乱挥舞几下,打翻了桌上的一只试剂瓶。

  喻文州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瓶子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瓶中无色的液体淌了出来,一碰到空气,顿时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咝咝响声——浓浓的烟雾从打碎的瓶子里冒出来,室内充满了一股羊毛燃烧之后的气味。

  他把磁线枪顶在教授的肩膀上,短暂地闭了闭眼睛:“你把自己也改造了?”

  “一点适当的改造而已。”教授试着从椅子上挣脱出去,“而且你不知道之前地下实验室经历过一场整修变动,在原来的通道迷宫外面还加了一层防护,就算你打开那些紧急出口,你也逃不掉的!与其被警卫击毙,你还不如放弃,我能让你活下来……”

  喻文州扣下了扳机。

  在教授毫无风度的惨叫声中,偏离了几寸的枪口正对上他的手臂,现在它上面的衣袖一段段开裂,露出里面已经焦黑的人体组织来。报警器终于被触动了,透过烟雾弥漫的房间,越来越刺耳的警报声正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怎么能打开外层防护?”喻文州完全不在意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乱,“我知道不是在这里。”

  “控制室!”在枪口对准他太阳穴的时候,教授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他显然没有别人预估的那样能够忍耐痛苦和承受死亡,“我刚刚还在那里,你总该知道怎么走吧?”

  喻文州也不回话,直接把他扛起来,绑到了一只推车的平面上。他从角落里拎起一套防护服穿上,推起这个小车离开了办公室。

  警卫和助手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他还在其中辨认出了几个地下城服饰的人,看样子将军的死亡导致的混乱终于也波及到了上半层;喻文州凭借脑海里的地图选了一条不是离主控室最近的,却是人员都难以集中的路线,咬着牙冲了过去。

  他的弹药已经不多了。幸好他的选择相对来说十分明智,追兵一时半会还没有汇集到这个地方,而不停惨叫的教授对他们来说肯定也不是“一波打死完事”那种可以放弃的对象……一方计划周全,另一方则投鼠忌器,居然硬是在这种极端不利的状况下让他们逃进了控制室。

  教授在刚刚的逃亡中被击中了小腿,血流不止。他在疼痛中不停怒骂,被喻文州强行扔在主控台上,完成了权限登录。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教授喘着气说,“现在打开出口有什么用?不……”

  在喻文州熟练的操作中,他瞪大了眼睛:“你在毁掉我们的门禁?”

  “是啊,”喻文州平淡地说,“难道我还替你们修理吗。”

  控制室门外现在一片嘈杂,之前没有拦截到目标的工作人员都集中到了那里,估计正在商量怎样能把里面的教授救出去。说来也是实验室的安保工作做得到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教授不那么信任他们头顶上将军所属的势力,控制室的门造得格外结实,要从外面暴力破解,不费上一番功夫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由于最高权限者现在正在控制室内部进行操作(虽然是被逼的),任何次级权限要从外面开门,都必须经过室内发出的允许通行证明。

  金属门震动起来,外面的人显然动用了拆门的重机械。喻文州最后在控制台上点下几个确认键,然后打开了整个地下实验室的警报。

  震耳欲聋的多重警报声响彻这个地下空间。所有人都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同时亮起的灯光简直令人焦躁不已。对于负责修护安全系统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可以估计到这场灾难带来的损失起码要三个月才能完全修复,而另外那些人则没有这么量化的认知,他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是混乱透了。

  喻文州将枪举起,这回真正指向了教授的额头。后者自知已经没法幸免,反而冷静下来:“我不明白,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已经逃不出去了。”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喻文州想,我本来也没想逃出去。

  下一秒,爆炸一般的声音席卷了这个房间。

  许多声与光混杂在一起,让人一时间根本不能分辨出发生了什么:控制室的门轰然倒塌,喻文州手中的枪打出最后一颗磁弹,天花板从中间裂开,里面掉下一团人影……

  场面寂静了一秒,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在扑簌簌落下的灰尘中,那人影打了个滚,单膝跪下低头,露出背后扛着的小型炮口。随着一声震天巨响,火舌与随之而来的气浪以完全不适用于这室内环境的方式喷发出来,卷走了面前的一大片人,余势不减,起码打穿了三四道墙壁。

  “我擦!”黄少天的造型还没摆完,就被自己激起的飞灰呛住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活儿得叫专业炮手来,谁特么受得了这个啊……”

  “黄少天?”背后的人问。

  “啊,是我是我。”黄少天卸下一次性的移动炮,把沉重的金属筒砰地丢在地上。“防火出口之间是通的,我就回来找你了,所以那些任务都是你发的啊,敢情只有我一个蒙在鼓里吗?”

  喻文州仿佛有点迟疑:“你来救我?”

  “不救你救谁。”黄少天把倒在地上的教授拖到一边去,“出去我们再算账,快走,我看这动静连地面上都能听到了,炮打承重墙这种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干,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他三两下就沿着天花板上的大洞爬了上去,回身向喻文州伸出一只手:“上来啊,你愣着干嘛呢?难不成还想跟旁边这家伙来个临终告别吗,我看他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咱们没必要在给他献个花什么的吧……”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喻文州仰着头,却没有看着他,而是朝着他左边差不多三十公分的地方。那双眼睛还是和刚见到时那样深邃,但里面似乎已经失去了焦距。

  “能搭把手吗?”他说,“我好像有点看不到了。”

  “你说真的?”黄少天难以置信道。

  “真的。”

  “还好,”黄少天松了口气,“我现在脸上可全都是灰,太有损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喻文州:“……”

  说这话的功夫,对方已经抓住他的手向上一拉,借着这个力道,他也随之爬进了被强行轰开的天花板通道里。他感觉旁边的人又跳了下去,喊了一声“往左让让”,然后有什么沉重的金属东西被丢了上来。

  刚失去视力,喻文州还是十分不习惯,一时间也判断不出对方丢上来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黄少天重新爬进通道,一边叨叨咕咕地说:“来我把这两块板子拆开,你呆在这里,抓稳了啊,这样比较方便。”

  喻文州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按了按,顺势一退,结果靠在了冰凉的金属表面上。

  “这难道是我刚刚拿过来那个推车?”他问。

  “咦你猜的还挺准,难道是摸出来的?”黄少天讶道。

  “……”喻文州万万没想到,他刚把别人绑在推车上还没十分钟,自己也要坐着推车走一遭了,当真是推车轮流坐,今年到他家。

  黄少天已经猫着腰,推着这个小车在制冷通道里跑了起来。他考虑的倒是挺好,喻文州刚刚失明,行动能力大大降低,这个最大程度减轻了他们逃亡的不便——然而制冷通道本来就不是给人走的,地上凹凸不平,全是接缝、钉子、排气网和线路,差点把喻文州晚上吃的鸡肉浇饭都给颠出来。

  “出去之后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黄少天边跑边说。

  “希望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喻文州艰难回答,“这应该不是夜雨声烦生涯中最狼狈的一次任务吧?”

  “我一般不接保护人的任务。”黄少天说,“偶尔有那么几件,最终目的也是把他们干掉。这种反过来要带着任务对象一起逃亡的烂摊子……没错,还是第一次。”

  通道里这是响起了柔和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喻文州面色凝重:“他们已经启动了备用的控制台,要接管地下实验室这部分的系统了。”

  “你是说他们要关上安全通道?”黄少天立刻反应过来,“话说你之前是怎么打开它们的啊,黑进这里的系统吗?”

  “我拿枪顶着系统管理员的脑袋让他打开的。”喻文州轻描淡写,“快走,安全通道的关闭需要读条,我们还来得及打个时间差——再向前四十米,往右拐!”

  四十米之外果然有个管道岔路,黄少天想也不想就转了过去,由于幅度过大,喻文州顿时整个人被甩到在了推车的栏杆上。

  “好车!”黄少天百忙中用手帮他挡了一下,“漂移也是赞赞的!”

  喻文州:“……”

  “不过这也不是往0810去的方向啊?”

  “不只打开了0810一个出口。”喻文州飞快地说,“现在我们要去的是213-B,前方七十米左转,再走两百二十米出去。”

  “你简直活点地图啊!”黄少天惊叹,“你看不见也知道自己移动到哪儿了吗,还有你居然连夹层制冷通道的地形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给你的地图上也有。”喻文州安然道,“总要考虑各种突发状况。”

  他感到轻微的失重,然后车子剧震,黄少天带着推车从制冷通道里跳了下来。接着他听到对方惊道:“你没跟我说咱们要钻滚筒洗衣机啊!”

  “什么?”喻文州不明所以。

  “这个出口,怎么说呢,整个都在转,里面还有各种滚动障碍物……”黄少天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根据资料,这个出口本来是用作紧急疏散物资的,里面的旋转内壁可以把丢进去的东西全都沿着通道卷到外面去,但是早就废置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旋转功能又运行了起来,至于里面那些障碍物,八成是残留在里面的物资了。

  “只能拼一拼了,”喻文州咬牙,“你也坐上推车,我们顺着它滑出去。”

  “这么高的速度,还一直转,撞上东西咱们都得交代在这了。”黄少天兴致勃勃道,“还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呢,你到时候不要尖叫啊!”

  他弯着腰挤在推车前:“你蹲后面,万一我要飞出去了就抱一下我腿,我来控制方向,一二三,走啦——”

  他们一起用力,推车从入口滑进飞速旋转的通道里。

  黄少天:“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喻文州:“……”

  对于能看得见的黄少天而言,一切都在疯狂转动,推车下面的滑轮让他们在这种通道里还保持一定的稳定,但要躲避不时出现的障碍,还是相当的惊险。这个通道的设计是把所有移动物都送到出口外面,那些障碍是卡住的物资,基本都是箱子,中间夹杂着几个培养槽,这要是一头撞上去,他们保证变成不锈钢鱼肉蛋黄酱夹心早餐饼。

  喻文州感觉他们就像是掉进了一个骰盅,被上下左右转着圈儿猛摇,刚刚在制冷通道里的颠簸都不算个事了。到后来他都已经分不清头上脚下,偶尔在估计黄少天要飞出去之前赶着拽住他,还要小心不要把他的裤子拽掉,这也是个挺考验人的技术活。

  在昏天黑地中,熟悉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黄少天喊:“快要到出口了!出口也快要关上了我擦……”

  可能是因为情况太紧急,喻文州一片黑暗的视野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场景:他们离出口大概还有两百米,而尽头的大门已经亮起灯光,开始缓缓地关闭。这个幻视一闪而逝,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如果这对目前的情况有帮助的话……

  “卡一下!”他提高声音,也不知道黄少天能不能懂,“敲掉前面那个箱子!”

  对方瞬间就明白了,下一秒,前面的人转过身抱住他,推车狠狠地撞上了前面的障碍物,顿时散了架。但在这巧妙的角度下,两个人被甩上这个箱子的同时,箱子卡在通道里的一角也由此松开,借着沉重的气势撞开前面的所有阻碍,一路往出口滑了过去。

  在最后一刻,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通道的大门合拢,刚好把这个箱子夹在中间。障碍物上的两个人被惯性抛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哗啦掉进了水里。

  “我们出来了……”黄少天大口喘气,“这是地下城的人工河!”

  他们两个奋力游到岸边,筋疲力尽地爬了上去。黄少天让喻文州等在一边,十分钟之后他跑了回来,开始把什么东西围在对方湿透了的衣服外面。

  “这是什么?”喻文州摸了摸领子,发现那里有些羽毛一样的东西,手感挺硬,质量好像不怎么高。这时候黄少天凑过来,把一个面具罩在他的脸上。

  “变装的斗篷啦,”黄少天窸窸窣窣地系斗篷,“地下城现在是节日游行的时候,我们正好混进队伍里,随便找个旅馆进去休整一下,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喻文州套上斗篷和面具之后就跟普通的游行者没什么区别,闻言点点头,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指引方向。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黄少天还是冲他一笑,系好斗篷最上面一段带子,遮挡住了自己被鲜血浸透的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