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消涅
刀刃在半路被殷责截下,可还是有一小段扎进了皮肉。
殷责一把抢过唐刀扔得远远的,厉声道:“宋承青!”
他怎么敢在自己面前自残?!
飞云古镇地下官府那一幕,永远是殷责心里的痛,午夜梦回,每每惊出一身冷汗,只要触摸着那人完好无损的脖颈才能安心。
如今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殷责焉能不惊怒?
宋承青平静道:“你确定要现在和我吵吗?”
殷责下颚霍然收紧,手臂肌肉几乎绷成了直线,胸膛急促起伏,从齿关逼出几个字:“……好,我等你结束。”
二人一推一拒,似乎是起了嫌隙,褚海明本应该感到痛快,可他此时满心满眼只想着刚才殷责说话的口型。
研究……?
研究什么?莫非指的是研究所?难道研究所里有东西能解开那位大人的宝具?
不、不可能。褚海明拒绝相信。
可殷责和宋承青的喜悦又不似作伪……是他们真的想到了解决办法,还是其中有诈?
褚海明心急如焚,决定冒险一试,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脑后仿佛生眼的殷责封住了五感,如同一捆死猪肉,看不见听不到,更别提挣脱束缚了。
如此谨慎,这二人果真有解决之道?!褚海明一脸凝重。殊不知殷责根本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是为了防止泄密,而是因为宋承青的手按在了纽扣上。
随着衣服一件件剥落,殷责的脸色愈发阴沉,唐刀垂下一下下敲击着军靴,速度越来越快,就如同主人逐渐失去的耐心。宋承青不着寸缕,十指沾血,虔诚而熟练地在身上画上一道道巫纹,口中念念有词。
待最后一个符号落成,宋承青的身形已几近透明。
殷责指节咔咔作响,右眼无意识地转为重瞳,被这样压迫十足地盯着,宋承青却不为所动,专注地在心中唿唤建天木。
这世上,恐怕只有建天木能承载一位神灵的意识了。
以自身为连接通道,将天女花神的意思暂时转移到建天木中,再籍由建天木的观慧之力输送至天女花分枝……
静心。
逆灵。
觉境。
巫纹一点点亮起,宋承青也终于沟通上了建天木,天女花神密密麻麻的根系从土层中钻出来,沿着他的脚踝往上,与巫纹缓缓交融。
宋承青的身影忽实忽虚,脸上浮出痛苦之色,心口处刚凝血的伤口也似被力量挤压一般,再次淌出了鲜血。
殷责霍然收刀,疾步走向了褚海明。
褚海明只觉视线忽然开朗,还未适应忽如其来的光线,就被一刀鞘甩在了脸上。
力道不算大,但动作却充满了侮辱。
褚海明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受得了,余光瞥见宋承青的惨状,又见面前的殷责浑身裹挟怒火,不由哂笑:“殷责,他既没将你的感受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闭嘴。”殷责再次敲了敲他的脸,逼问道,“我知道很多事,包括你曾经差点成为了玄女观观主……”
褚海明勐地抬头,眼底惊疑不定:“你是如何知道的?”
如何知道吗?殷责冷笑道:“因为殷家。”
什么!褚海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这是什么意思?此事与殷家又有什么关联?
“不妨告诉你,褚灵云五十年前便与殷家有旧,殷肱于她有着救命之恩。”殷责毫不避讳地谈起家族隐秘。
一席话如晴天霹雳,褚海明闻言浑身僵硬,脸色忽青忽白,最终化作夜一般的阴沉。
呵,原来如此!
比起普通的玄门弟子,一观之主的身份显然更能将这“救命之恩”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殷肱那个老狐狸,瞒得可真好!
当年的褚海明亦是玄女观众弟子中的佼佼者,甚至比起现任的观主褚灵云、族长褚灵静更胜一筹。
可后来呢?他在门规压制下不得不“碌碌无为”,甚至出卖自尊甘心供人差遣……
昔日三英只闻静云二人。
当初长老们是怎么说的褚海明已经记不清了,他于震怒中忽然想到,既然连殷责这个不受宠的弃子都知道这桩隐秘,那殷蓥呢?殷家其他人呢?
巨大的恐慌将褚海明淹没,当初落败静云二人一直是他的心魔,但因为玄女观老的死、幼的蠢,这一旧事便再无人提起,他也就当做无人知晓了。
殷责的话无疑在褚海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周仲松他们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真的是因为自己伪装出的性情吗?还是他们知道自己过往的屈辱,不屑与自己并肩而行?
“殷家……殷肱!好,好的很。”褚海明笑得渗人,“如我不死,定会让殷家悔不当初!”
他的反应全在殷责预料之中。
玄女观昔年夺位之争,哪怕是殷家知道内情,又怎么会告诉他?从宋承青带着他回到研究所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殷家——至少他血缘上的父亲不会放过他们。
虎豹环伺,殷责怎么可能听之任之?在他接受的教育中,只有先下手为强!
论监视,殷家又有谁能比他更出色?
他早就怀疑殷蓥和褚海明暗中有来往,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可即便是有了证据,也不如捕风捉影更让人信服。
褚海明的反应正验证了这一点。
不管他是否和殷家勾结,从此刻开始,殷家都会成为他心尖上的脓疱,一日不死,脓液便一日不尽。
至于玄女观的旧事,则是殷责在接受“考核”时知道的,而上面之所以选择告知,仅仅是为了让他有心理准备。
——如果怨种失控,而你却无法自杀,我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你。
——我会在组织动手之前自杀。
只有这样,宋承青才不会恨任何人,才不会成为怨种的下一任宿主。
殷责轻轻舒出一口气,再次用怨丝封闭了褚海明的五感。
他疾步走向宋承青,后者面容已趋于平静,身上的巫纹消失了一部分,似乎是和天女花的根系融合了。
就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天女花神忽然一抖枝叶,向二人发出强烈的示警!
宋承青身不由己,即使是知道危险来临也无法立即斩断自己和天女花、建天木三者的联系。殷责则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宋承青,体型的优势让他几乎将那人整个纳入了保护范围。也因此,当那股澎湃的力量出现时,殷责首当其冲,半个身体都被冲击成了肉泥!
来者看都不看这两个渺小的人类,锁链收紧,化作一个由九尾缠绕而成的净瓶。
天女花神自然难逃一劫,被收入瓶中,起初尚能挣扎一二,旋即便意识消涅,重新回到它的最初形态。
失去了天地造化之物,宝镜山的双层空间顿时破碎!山体发出细微的挤压声,远处的岩体开始出现松动……
“噗!”
宋承青被迫中断仪式,三方反噬之力瞬间将他淹没!
来者仿佛此刻才发现二人的存在,轻声咦了一句:“难怪有几分本事,原来是他的缘星。”
她的话直接出现在三人脑海中。褚海明闻言大喜,可他此刻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奢望那位大人能偶尔垂怜一下自己的奴仆。
天地造化之物既已到手,此地于焚春便再无用处。
她垂眸看了一眼昏迷的宋承青,忽然想起刚才中断的好事,便弹指将褚海明解放,施施然走了。
褚海明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重获自由后连忙躬身恭送道:“多谢大人!”
虽然不知道大人怎么会突然善心大发,但此时峰回路转,宋承青和殷责居然成了他的阶下囚!
绕是褚海明心性坚定,也忍不住生出了一股豪气:“上天果真待我不薄,兜兜转转,终归还是我赢了。”
宋承青和殷责俱是重伤昏迷,唯一能阻止褚海明的只有怨种。可怨种巴不得这个宿主赶紧死掉,哪里还会保护他?
“我褚海明才是上天厚待之人,宋承青,我说过了,今日你们有来无回。哈哈哈……”
机会只有一次!
褚海明目光骤然锐利,为了让宋承青和殷责也感受到他的屈辱,他甚至不打算用利器,而是随意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也不磨尖,打定了主意让一点点将二人折磨至死。
试想想,明天一大早,盛名远播的宋大师被发现浑身赤裸地死在帝京闹市,该有多么轰动啊!
想到这里,褚海明的唿吸愈发急促。
粗糙的石头离宋承青的脸只剩下短短几公分,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鸟叫打断了褚海明的动作。
“是谁?!”褚海明戒备地望向四周。
机关鸟儿从林间飞出,停在了一根树枝上。
褚海明见状,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沉声道:“是你。”
怎么会是他?
任何人来他都不会担忧,可是天烬……他作为宋承青的师兄,此时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满月柔情似水,来者踏月而来,长发笼在腰间,一身墨色,仅有手背上一点嫣红。
褚海明不由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