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遇
天烬身上的味道,似乎和那位大人……褚海明心下稍安,如果他真的和大人有了关系,应当是不会背叛的。
“天烬,你我也算是半个同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褚海明放松戒备,沉声道。
机关鸟忽然咕咕叫了一声。
褚海明被这异响吸引了注意,待他回过神,视线中只剩下地平线和无数树影。
……奇怪,我并没有躺下啊?
为什么会……
直到刺痛自颈间蔓延,褚海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的头掉了……
越过地上的无头尸体,天烬径自走向宋承青。
即使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殷责的手臂仍牢牢抱住宋承青,没有了皮肉的保护,颅骨和臂骨纷纷显出雪色。透过一层断裂的肋骨,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下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只要轻轻踩下去,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
天烬神色复杂,蝶翅般的眼睫轻轻扑动,静静注视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弯下腰,抓起宋承青垂软在殷责背上的手,温柔而坚定地向内输送巫力。
宋承青的气息渐渐平稳,似有醒来的征兆。
天烬仍舍不得松手,贪婪地用目光一遍遍描绘他沉睡的容颜。
如果我没有这身血脉,那我们是否就能……
目光不经意掠过二人交叠的手,在看到自己手背上那五道深深的抓痕后,天烬似是被灼伤了一般,慌忙将手松开。
太脏了。
此身非吾有,何必去肖想一切?
他转身要离开,宋承青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俱是一惊。
“……师兄?”
天烬背过身,龟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宋承青维持着仰躺的姿势,手指上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不敢去看殷责的伤势,哆嗦着在身上摸索,半晌才摸出一个药瓶。
木塞拨开,里面细腻的药粉尽数洒在了殷责的上身。
来得匆忙,他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贵重药物,但普通的皮肉伤还是能治好的。很快,殷责的心脏便渐渐强有力地跳动起来。
唿,幸好……幸好他们都活下来了。
宋承青小心地抱着殷责坐起身,一面缓缓为他疗伤,一面抬头打量天烬。
自从与天烬再遇,每次都是匆匆一面不欢而散。
还是一样好看的眉眼,不比少年时的锋芒毕露,如今气质上更添了七分从容雅致,如同一株浴光而生的水杉。
宋承青的目光移到他腕间那串龟甲上,不知是不是太久未见,宋承青总觉得这甲面变小了一些,纹路也更深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宋承青哑着嗓子说道。“师兄如今还未离去,是想要现在就兑换这恩情吗?”
闻言,天烬倏然睁开眼,手指沿着另一手背上的抓痕徐徐滑动,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他狠狠抠开。
所幸这里到处充斥着血腥味,宋承青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
半晌后,天烬开口了:“不必你还。”另有人会承担这份恩情。
机关鸟扑棱翅膀在空中转了一圈,跟随主人向着远方飞去。
天烬的背影融入夜色,只剩叮当的龟甲相击声隐隐回荡在耳边。
宋承青一时无言。
仿佛时光交替,山径幽曲,朦胧月色下少年相拥,和着一片虫鸣低声诉语,林间深处灯笼忽闪,少年惊慌之下踩折一丛野菊……
岩体绽裂之声越来越清晰,二人身下的土地也开始颤动,宋承青暗道不妙。
天女花已失,宝镜山亦无镜面,再也担不起宝镜之名。
“殷责,快醒醒!”宋承青顾不得他的伤势,焦急地拍打着殷责的脸,试图将人唤醒。
眼看就要山体滑坡,他们两人却一伤一昏迷,天烬似是算准了,输送的巫力只够宋承青的伤势恢复一半。
想要做其他的事,却是不可能的。
这种时候,宋承青也管不了许多了,先自保要紧!
他搀着殷责一深一浅地往山下走,经过褚海明的尸体时,不假思索地将其用嫦夫人卷起,拖在身后。
虽然很想让这人曝尸荒野,但他也算是如今唯一的物证,他们还指望着能从尸体上面发现幕后之人的线索呢。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下方忽然亮起几星灯火,想来是景区的值班人员终于发现了异常。
宋承青稍稍安下心,人醒了势必会逃离,只要不出现人员伤亡,剩下的都称不上是损失。
还没走几步,殷责就被颠醒了。
他迅速厘清了现在的处境,不待宋承青吩咐,用刚刚恢复的一点儿力气释出了怨丝,缠在嫦夫人身上。
虽然可有可无,可点心摆在嘴边,怨种亦不会挑食,当即就要将嫦夫人吞噬。
嫦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还好宋承青及时掐灭了怨种的心思,嫦夫人这才幸免于难。
逃过一劫的嫦夫人立即借怨丝之力将自己伸长了数百米,牢牢缠住远处的巨石,带着宋殷二人飞离了宝镜山。
身后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
宝镜山作为市级景区,也算小有名气,侥幸逃过灾害,惊魂未定的景区保安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在回过神后,立即向上级汇报了情况。
山体滑坡可不是小事,地质条件使然,合安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这类地质灾害。何况这段时间并没有任何自然及人为诱因,怎么会突然滑坡了呢?
国土局的人第一时间赶赴了现场。
与此同时,保卫科也接到了宋承青的电话。几个小时后,保卫科的车到达了茂雷镇,将两人一尸带回了帝京。
殷责暂时脱力,被宋承青扶着下了车。绕是燕旭见惯风浪,也被他如今皮开肉绽,颅骨凹陷的惨烈模样吓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没有直接带他们去医院。”
大脑损伤是不可逆的,这不是小问题,如果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鸽子苦笑道:“宋先生不愿意。”他们的车都在合安第一医院转了好几圈了,可宋承青就是不下车,他们又能怎么办?
燕旭闻言,立刻瞪向宋承青。
宋承青道:“有些伤医院治不了,我带殷责回四合院,有事就到那里找我。”
“医院治不了,你就能治吗?”燕旭怒不可遏,“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比殷责好到哪里去!”他转头看向十六,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每隔六个小时就去一趟四合院,好了就罢,不好就直接给他俩收尸!”
言罢,他抬脚走向了褚海明的尸体。
十六冲宋承青尴尬地笑了笑,后者摇摇头,并未将燕旭的话放在心上。
褚海明虽死,可他身后还有一串的谜团未解。他所效力的势力定然极大,在虞夏肯定也不会只有褚海明一个下属。
对保卫科而言,“活着”的褚海明可比死了有用,为了能吊出更多鱼,老大拍板,将此事列为了机密。
宋承青则在殷责情况稳定后独自前往了锈山。
似乎早就料到有客到来,锈山周围浓厚的白雾破天荒地绽开了一道口子。宋承青不假思索地跟着雾气通道右拐右行,来到了他曾住过的那间木屋面前。
院中只有一桌一椅一人。
山风清淡的气息拂开宋承青心绪,他甩开心底涌动的异样,隔着木门平淡道:“师兄,你和褚海明都在为同一势力卖命吧?”
天烬点头,算是应了他的猜测。
来时早有预料,但乍听他承认,宋承青还是忍不住惊怒交加,后退几步,冷声问道:“为什么?”
作为巫族唯一的后人,巫族传承至今的所有东西都尽归他所用,权势、地位、荣耀、力量……只要他想,没有什么得不到。
宋承青实在想不通,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天烬垂眸抚摸着手上的龟甲,淡漠道:“拨乱反正,有何不能为?”
宋承青怔住,拨乱反正?
什么是正,他吗?那自己呢,是他大道上的乱流,还是顺意留下的器具?
宋承青忍不住再次望向他。
天烬低着头,墨色长发垂落两侧,看不清神情。
宋承青深吸一口气,拱手笑道:“师兄有远大志向,我也有需完成的事。”他眼底忽然涌上酸涩,连忙眨了眨,继续道,“我一直以为,师兄只是暂时离开,没想到一别经年,师兄的身心都不再属于天河谷。”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天烬,宋承青只觉劲风扑面,下意识地摸上腕间竹串。天烬却已先一步伸手掐住他下颌,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唔……”
望着宋承青警惕的面容,天烬心头一动,张口欲言,却又马上嚼碎了那些自作主张的话语,平静道:“师弟的意思,是要与我为敌?”
宋承青微微摇头:“师兄虽然背弃了你我曾经的理念,却不是我的敌人。”
天烬手上力道缓缓松开,迟疑道:“师弟竟如此相信我?”
宋承青抬手掰开他钳住下颌的五指,一根根裹进自己的掌心,天烬沉默地任由他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你向来算无遗策、未卜先知,可这世间之道惯会玩弄,一年、两年、十年后的事情谁能料定呢?”
宋承青将二人交缠的手放在胸前:“也许你我终究殊途,但我还是信你,更信自己能搏出一条同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