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即鹿不知道这个夜晚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
“你可以感受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切割,剖开,但别担心,你不会疼,只会觉得失控……”
如她所说,没有任何痛觉。
但女人没有真的拿刀子,在他身上划来划去,可这样的精神压力已经足够了。即鹿清楚,这就是段从祯想要的,让他清醒着受折磨。
段从祯是凌晨回来的,即鹿想,他应该是故意回来看他是如何狼狈的丑态的。
“宝贝,感觉如何?”段从祯垂眼看着他,笑意浅淡,却不达眼底,望着即鹿面色沧桑,挑了眉梢,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脑子还清醒么?”
即鹿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半张着嘴,喉咙干哑,仿佛一具尸体。
“是不是很痛?”段从祯俯身问他,在他眼里看见答案之后,满意地点头,“天亮之后,你就跟我回家。”
即鹿觉得好笑。
回家,他哪有家?
段从祯真的是很残忍,把他折磨到如此境地,即鹿以为他以后再也不会想起自己,就像玩腻了的玩具,撕碎了,就该丢到角落里去。
即鹿心里甚至庆幸,等过了今晚,就再也不用有任何心里负担了,他给段从祯带来的伤害,段从祯也原原本本地还了回来。
他为段从祯付出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了无边境的痴恋,他都不要了,他不要了,不求段从祯一点回报,他心甘情愿的,他也不求任何回应。
即鹿现在只想走,或者死。
他昨天晚上最想死,被那女人打进各种针剂,麻痹的感觉流窜到整个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恐惧袭遍全身,他却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
那种不由自主的失控感,对自己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达到顶峰,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让即鹿窒息。
一整夜,他留在段从祯带给他的梦魇里一整夜,死不掉,活不下,也醒不来。
段从祯真的很聪明,他的报复都那么直击灵魂,他好像看准了即鹿害怕什么,撕开他最后一层遮羞布,剖出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又重新搅得血肉模糊。
即鹿甚至想起来了,被注入柯林试剂的感觉,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疼痛感,药液流窜在血管里的感觉,与当年,他被院长按着注射的那一管药,一模一样。
即鹿怀疑,段从祯的报复比他想的还要早。
他让段从祯失去母亲,段从祯也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毁了他的一切,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即鹿再也不想见到他。
天亮的时候,段从祯如期而至,身上带着宿醉的酒香,和数不胜数的脂粉气味。
他眼中清明,一点都没醉,即鹿想起自己被他欺骗的那么多次,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太可笑了,蠢到极点。
即鹿无暇去猜测他昨天晚上又跟哪些男人女人上了床,也不想知道这些。
他觉得在那一瞬间,曾经鲜活悸动的,可以为段从祯永远付出的心脏,有那么一点冷下去了。
段从祯再也不能带给他安全感,有的只有不安和恐惧。
“走了,斑比。”段从祯望着他,屈指抚过他的脸,颇为好心地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很耐心地替他换衣服,“跟我回家。”
耳边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即鹿梦寐以求的拥抱和安抚,却在他最不需要的时候到来。
即鹿明白,段从祯早就规划好了以后的一切,如何操纵他,如何圈养他,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进深渊,然后拉起来,然后再来一次。
他乐此不疲于这样顽劣又刻薄的游戏,他天性如此,冷心冷情,冷血至极。
即鹿闭了闭眼,沉沉地喘气,而后抬手,握住段从祯的手腕,微微后仰靠到他怀里,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走。
半搂住他的男人也鲜见地一愣,像是没想到即鹿还会主动。段从祯顿了顿,眼中闪过晦暗的惊讶,片刻,又挑起轻蔑的笑,凉薄而带着不屑。
给他穿好衣服,正要俯身把麻醉未过的人抱起来出院,即鹿突然抬腿,狠狠踹向段从祯的胸腹。
毫无征兆挨了一下,段从祯身躯趔趄,摇晃着摔到床头柜上,撞倒了柜子,碎了一地玻璃片。
腹部一痛,喉咙猛泛起血腥味,段从祯还没回过神,看见刚刚还温顺听话的人已经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段从祯冷笑,声音阴沉,“即鹿,你他妈的。”
正要追出去,被踢过的地方突然剧痛,拉扯得他弯下腰去,每走一步都扯得绞痛,段从祯一拳砸在倒地的柜子上,咬牙切齿地咒骂。
即鹿拼命地往外跑,喉咙火辣辣的疼,眼眶被泪水糊成一片,他秉着呼吸,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没理会护士的阻拦,只一个劲往出口逃。
“即鹿!”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叫喊,即鹿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李捷提着早餐,猝不及防跟他对上视线,惊愕一瞬。
面前的男人狼狈不堪,唇角带着结痂,灰头土脸的,面容憔悴,身上衣服单薄,鞋子只穿了一半。
看上去跟疯子已然没有太大区别。
可那双眼睛,蒙着灰一般绝望,可从最深处又透着一股子坚毅的偏执,匆匆回头瞥过一眼,让李捷怔愣原地。
即鹿只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头,喘着气往外跑。
望着男人瘦削佝偻的背影,李捷心口一紧,而后收回目光,极其缓慢地攥拳,纸袋在掌中拧成碎片,声音发抖,“段从祯,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畜生。”
进了病房,李捷望着坐在地毯上,靠着床头柜抽烟的男人。
干净的衬衫已经褶皱不堪,外套半敞,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燃着猩红的光,坐在那里宛若一尊艺术品。
段从祯抬眼,懒洋洋地瞥他一眼,面色平静,“我猜你没拦他。”
“当然没有。”李捷冷笑,愤懑地摇头,“即鹿真的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怎么,你要为他出头?”段从祯混不在意地挑眉,语气带笑,“别告诉我你真看上他了。”
段从祯下颌微抬,得意之余带着一点讥讽的怜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我告诉你你来晚了。这男人以后或许不再爱我,但我向你保证,他也不敢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你没机会。”
李捷看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都寒得僵了,声音拔高许多,“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纠缠?非把他逼死你才好过是吗?”
“你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多!”段从祯不耐烦地打断,粗暴地让李捷噤声,盯着昔日好友遍布疲惫血丝的眼,一字一顿,唇线抿直,“我只想让他痛苦,就这么简单。”
“好!好!段从祯,你有种!”李捷气笑了,声音微颤,抬手按在额角,挡住眉眼,用力喘了几口气,“只要你不怕回报到你自己身上,大可以继续混蛋下去!”
“不劳你费心。”段从祯笑着,慢悠悠地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往门外走。
“段从祯!”李捷突然控制不住地吼,声音难得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你放过他!”
段从祯衔着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再去找他了!”李捷声音都是紧的,“放过他不行吗?”
“找他?”段从祯突然笑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李捷正在说什么滑稽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垂眼轻笑,“跑了就跑了,死在外面才好。”
“段从祯!你到底有没有心?你那样折磨他,就一点都不心痛吗?哪怕一点点啊!”
“啧。”段从祯微微皱眉,摆手制止他的话,揉了揉腹部,“你真的吵。不如省省力气留着做手术。”
不理会气得脸色铁青的李捷,从病房出来,段从祯按住腹部,想起李捷的话,还是觉得好笑。
他床伴多的很,挣着想爬上他床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比即鹿乖的多的是,跑了就跑了,就当跑条狗。
只不过这狗,居然也开始不乖了。
段从祯攥着腹部的衣料,被踢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在他印象里,即鹿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从来都不曾做出如此反抗激烈的事,即便是对他最狠,把他逼得最疯的时候,也没有让段从祯这么疼过。
那一下怕是卯足了那男人的全部力气踹出来的,到现在还在疼,晚点怕是还会有淤青。
段从祯觉得新奇,他甚至很享受这种面具被揭穿的感觉,即鹿带来的疼痛更让他兴奋,让他觉得有意思。
他甚至不打算把这片淤青消下去,就留在身上,让他时刻都记着,他的斑比是怎么对他发狠的。
再说,就算即鹿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他想抓回来,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心里被李捷弄得有点燥,腹部的钝痛又愈发明显,段从祯嘴角抽了一下,脸上笑意尽数敛下,拿出手机,习惯性点开监控界面。
目光扫过屏幕,他却愣了一瞬。
那个平时轨迹清晰的定位,此刻一动不动,落在他家里的位置。
可段从祯知道,即鹿再也不会回去了。
恍惚地望着光标,片刻,段从祯才重新勾唇,眼中闪过玩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甘。
看来他的斑比,还是有点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