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如段从祯希望的,即鹿踢在他身上的那一下,真的带起了淤青。
不深,不算严重,却意外地难以痊愈,每次触摸都带上隐痛。
望着镜子里劲瘦的腹部的痕迹,段从祯微微挑眉,抓住毛巾擦去身上水渍,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呀,段医生,你身上有伤。”
回头,刚被他带回来的男人散漫地倚在门边,衔着烟看他,目光坦荡荡扫过段从祯覆着肌肉的腹部,变得轻佻,“要我来给你擦药吗?”
“不用。”段从祯轻笑一下,伸手重重地按在自己的淤青上,往下用力地压,直到疼到麻木才松开,“让它待着。”
“谁敢伤段医生?”男人笑着,不让路,偏头看着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造反的宠物。”段从祯勾唇,没有多说,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愠怒,仿佛谈起这件事,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感触。
造反的宠物。
即鹿不就是这样吗?
他费尽心思攻破即鹿那本就脆弱的精神的最后一道防线,把即鹿当成小白鼠,在他身上试验自己引以为傲的药剂,用尽一切办法羞辱他,折磨他,报复他带给自己将近七年的苦痛。
对段从祯来说,即鹿跟实验室里的那些小白鼠小兔子没有任何区别,需要的时候,他愿意把它们养着,不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拧断它们的脖子,把那些可怜的东西送上解剖台。
即鹿不需要死,毕竟这是犯法的。
段从祯只需要确认他变得多疑,脆弱,不堪一击,需要他今后的生活再无希望,再没有任何可以爬起来的机会,这就够了。
他会毁掉即鹿的一生,还会让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不像他,像只穷途末路的鹿,用尽全力踢开他,却在他身上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只要段从祯想,他现在就可以去验伤,然后让警察去把那故意伤人的蠢男人抓回来。
真是不聪明。段从祯心生傲慢。
擦着头发走出来,段从祯拿着一碟资料,放到男人面前,男人正倚着沙发喝茶,格外悠闲。
“这是什么?”男人扫了一眼。
“保密协议。”段从祯说,“我们既然达成了交易,我得保证如实履行。”
“放心。”男人笑了,“段医生都亲自找我,我怎么可能不给面子。”
在药联委员会工作这么多年,个中潜规则他也都懂,其实他也盯段从祯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接近的机会。
男人盯着他,十分爽快地签字,而后眨了眨眼,“说起来,医生,你想不想跟我做?”
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段从祯瞟了他一眼,古怪地笑了,“当然不想。”
“为什么?”男人问。
“因为我讨厌爱问为什么的男人。”
眼神霎时变得深邃,两人沉默地对峙,到底还是对方先妥协,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行吧,看来是我运气不好了。”
“慢走不送。”段从祯看都没看他。
“不过,”男人突然回头,看着他,指着他的小腹,勾唇笑了一下,“要是你想,我也可以把你踢成那样——如果这是你的性癖的话。”
段从祯偏头,淡淡地看着他,缓声重复,“慢走不送。”
“他在哪?”男人问,“被你锁起来了吗?”
“谁?”段从祯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造反的小宠物。”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段从祯微微一怔,而后反应过来,目光尖锐如刀,声音也冷下几分,“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生气嘛,只是随口问问。”男人嬉笑着耸肩,拉开门,“这就走了。”
男人离开后,段从祯回想着他的问题,突然记起那个闪烁在自己家里的光标。
那时候他还为即鹿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他百依百顺的小鹿,居然也会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了。
定位在家里,就意味着他的手机在家里。
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段从祯也不恼,颇为耐心地寻找着,越是找不到他越来劲,像是在跟那个逃走的男人进行一场博弈,要看看到底谁更聪明。
坐在床沿上,段从祯掌心按在被褥精致丝滑的缎面上,头一次回忆起即鹿的事,猜测着他为了逃离自己,会把手机藏在哪里。
若是自己现在要杀他,他会躲在哪里?
衣柜吗?他怕死那种狭小漆黑的环境了。
还是杂物间?不一定,毕竟那里可没什么好的回忆。
卧室——不对,这里太明显。
目光毫无目的地四顾,慢慢下垂,落到足下的地毯上,许久,段从祯像是想起什么,缓缓俯身。
果不其然,手电照进去,床底下的阴影里,放着一方小小的纸盒,看样子像是手机的包装盒,只是很陈旧,看上去也很普通。
伸手把盒子勾出来,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放着即鹿曾经用过的那一部手机。
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躺在里面,就好像等待着段从祯的揭发和察觉。
百无聊赖地将手机拿出来,段从祯意外地发现里面还装着不少别的东西。
有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劣质卡戎星项链,一张卡,和几张随手写下的便利贴。
段从祯认得这张卡,是药企发的,打奖金的卡,他不在乎这些,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扔给即鹿了。
翻开那一摞积了灰的便利贴,段从祯本来以为是即鹿写的,翻过来才发觉,这是自己的笔迹。
有跟别人打电话时随手记下的字句,有找不到纸随便扯下来记录的号码,还有一些段从祯自己都回忆不起来的鬼画符。
零零散散的,即鹿攒了一盒子。
“莫名其妙。”
段从祯看着他这一盒垃圾,微微皱眉,把盒子放到一边,抽出纸巾擦掉手上的灰尘。
然后把里面的卡和手机拿出来,将盒子扔进垃圾桶。
一起身,腹部的淤青又开始疼痛起来。
·
手臂被人推了推,即鹿从浅眠中惊醒。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朦朦胧胧听见女人的声音,即鹿霎时惊醒,警惕地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穿着车站乘务人员的制服。
“啊,我……”即鹿清醒过来,脑袋剧烈疼痛,一时没回过神来。
工作人员担忧地看着他,“您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叫医护吗?”
“不用。”即鹿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撑着身体站起来,“我没事,麻烦了。”
环顾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象,即鹿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车站长椅上睡着了,但他不记得睡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是三个小时,可能是半天。
不过都无所谓了。
谢绝了工作人员的帮助,即鹿吸了吸鼻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外走。
出了车站,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即鹿下意识眯眼,抬臂挡住刺目日光。
屋外空气清新,连阳光都和煦几分,尽管都是陌生的,人来人往,即鹿也没有那么排斥。
他跑了一天一夜。
先是买了最便宜的机票,去他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再坐大巴,往更远处逃,他不敢合眼,不敢松懈,他怕自己一下车,迎接他的是段从祯和他的铁链。
幸好没有,一路都很顺利,他跑到这个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也没有被段从祯追上来。
回头看了一眼站牌,老旧失修,带着铁锈,格外有年代感,即鹿喘了一口气,突然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就好像曾经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怎么都躲不掉的噩梦,而现在,他看见了一点点清醒的曙光。
摸了摸口袋里剩的钱,即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打开手机导航,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慢慢朝那边走。
他很饿,但不着急,一点都不急,因为没人在追他了,也没人想方设法折磨他。
没有段从祯,他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了。
·
药联的资金拨下来之后,李捷就再也没在实验室见过段从祯。
起先以为他在医院做手术,或者是忙博士论文的事情,后来他才知道,段从祯只是在玩。
走进他家的时候,段从祯正靠在藤椅上看电脑,雇的保姆收拾好房子,看他一上午都做在那,还时不时捂着肚子,以为他忙于工作,没时间吃饭,主动提出给他做饭。
段从祯摘下耳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用,你走吧。”
说着,随便指了指沙发上的外套,“钱包在口袋里,你自己拿。”
保姆也没再坚持,拿了工资,轻手轻脚地走了。
看着离开的保姆,和干干净净地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李捷一走进来就打了个寒颤,正打算说点什么,突然瞥见屋子里开着冷气,温度在14度。
“妈的,段从祯你疯了!”李捷一边摸着胳膊一边三两步跨过去把空调关了,望着坐在藤椅上面色闲散、衣衫单薄的人,“几月份开空调?开冷气找死呢?”
段从祯懒懒抬眼,目光审视地扫过他的脸,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镇痛。”
李捷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出来,“哦,你现在居然也懂什么叫痛了是吗?”
段从祯凝视他,而后眉眼微垂,鲜见地露出可怜神色,却虚假得不行,微微点头,轻声说,“你被踢一下,也能痛到现在。”
望着他淡漠的样子,好像只把即鹿用尽全力的反抗当做笑料,李捷心里都是凉的,深深地呼吸,忍住上前给他一拳的欲望,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吐出来的。
“段从祯,你他妈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