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即鹿开着车,一路上都没说话。
段从祯靠在副驾上休息,闭着眼,看样子的确不太清醒,半歪着脑袋,额前撩起的发也散落下来,堪堪遮住眉眼。
不经意偏头看了几眼,即鹿咬了一下唇角,舌尖无意识舔过干燥的唇。
段从祯不发疯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精致的雕像,轮廓利落,五官分明,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挑逗,即便现在是睡着的,仍然看得出眉眼间的诱人感。
从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不然即鹿也不会爱了他这么多年。
他的面孔太具有欺骗性,就像隐藏得很好的地雷,没有踩上去之前,永远不会知道到底有多炸。
车子停在外面,即鹿忙手忙脚地下车,把段从祯从车厢里扶出来,拖进屋子里。
家里没开灯,黑漆漆的,显得有些冷清。即鹿把人扶到沙发上,给他盖了毯子,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他。
落地灯开着,灯光昏黄微弱,打在沉睡的人身上,看上去人畜无害,收起了所有的疯狂和尖锐,只剩下一身柔软。
可即鹿心知肚明,这人根本不想看上去那样。
他演技很好,也很会撒谎。
段从祯皱着眉,动了一下,身上毛毯滑落,即鹿垂眼,淡淡地望着他,心里没有任何起伏,俯身替他把毯子盖上,转身进厨房帮他热牛奶。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段从祯酒后照顾他了。
以后都没机会了。
端着有些烫手的牛奶放到茶几上,即鹿擦干手,回了卧室。
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手机盒,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开机,即鹿闭了闭眼,又把自己正在用的这一部放进去。
段从祯对他的监管已经到了很过分的地步,他甚至都不能保证这个手机里没有监听设备。
手机盒底部压着一些钱,不多,但也足够他买一张单程机票,随便飞到哪里,只要不是这里。
盒子里没装多少东西,空荡荡的,即鹿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段从祯给他的那张卡,放进去,盖上盖子,推回床底下。
站在卧室里,四处看了看,没什么需要带的。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带什么。
心脏莫名开始疼痛,即鹿皱着眉,坐到床边上,心口一阵一阵地不安,如同燎原野火一样涌上来,让他有些慌神。
捱过那一阵局促的窒息感,即鹿强自镇定,均匀呼吸,从床上站起来,把手机和钱都收起来,朝门外走。
他步子有点浮,站不稳似的,心口也堵着,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可即鹿心里清楚,过了今晚,就不会再有不好的事了。
离开这里,离开段从祯,逃得远远的,去西北边塞,去南方沿海,去谁也找不到他的边陲小镇,去信号都没有的山区。
那里,段从祯总找不到他。
即鹿不害怕段从祯对他做什么,但是经历那么多,所有他身边的人无一幸免地遭到报复,他怕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伤害更多的人。
即鹿觉得好笑,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精神病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冷血。
他总要走的。
不如就今天,不如就现在。
揣着零散的钱,和刚刚买回来的新手机,即鹿咽了咽口水,把外套穿上,往客厅走。
鞋子踩在地上,有些声音,即鹿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望向沙发,怕把男人吵醒。
可惜已经晚了,醉酒的男人皱着眉,慢慢睁开眼睛,像是还未清醒,呓语几声,浑浊朦胧的目光扫过卧室门口,定格在即鹿身上。
而后顿了一下,慢慢朝他伸手。
“斑比?”段从祯不确定地喊他,好像很难分辨出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即鹿心口一紧,遥遥望着他,半晌,还是朝他走过去。
把人扶起来,望着段从祯眉峰紧蹙,即鹿抿唇,把牛奶递过去。
难得安静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一整杯牛奶,段从祯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斑比,我的药剂在志愿者身上效果很好。”
见他开心,即鹿扯了扯唇角,陪着笑,温温顺顺地依着他的话说,“是吗。”
段从祯没有计较他话里的冷淡敷衍,靠在枕头上,皱着眉回忆,“有个小时候被拐卖了,也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他说,希望我们的药剂有用,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想起往事的机会了……”
“是吗。”即鹿仍然这么应,顺着他的话说。
“嗯。”段从祯抬手按住额角,难得这么多话,“注射不超过半小时,他就……想起一点来了……斑比,我头好痛。”
“你喝多了,休息一下。”即鹿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放平在沙发上,替他盖上毯子,绕到扶手边,手指贴在他额角,替他慢慢按摩,声音低沉,“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段从祯问,声音透着浓浓的不信任,又带着一点抵挡不住的疲惫,像赌气闹觉的小孩子。
“嗯。”即鹿应他。
温柔耐心的按摩下,段从祯很快又睡过去,枕着靠枕,格外安静。
抬头,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过了十几分钟,不过不要紧。
垂眼望着陷入浅眠的人,即鹿眼神渐渐敛下,站起身,从卧室拿出他准备的礼物,放到茶几上。
摸了摸礼盒的绒面,柔软触觉蔓延在掌心,说不出的舒服。
希望他能喜欢。即鹿想,不然这钱就算白花了。
偏头,望着男人阖起的眉眼,即鹿屈指撑在沙发沿上,微微俯身,在段从祯额间吻了一下。
“生日快乐,段哥。”他说,退开几分,从地毯上站起来,“晚安。”
语毕,转身朝玄关走。
偌大的客厅,只有落地灯还亮着,灯光微弱昏黄,更显寂寥。
即鹿抬手,按住门把,突然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呼吸都乱了几分。
喘了两口气,即鹿清醒过来,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闭上眼,按下门把,却突然发现门推不开。
愣了一瞬,即鹿瞳孔一颤,按住门把又推了两下。
还是打不开。
摸了摸瞳孔识别的镜头,即鹿靠近了一些,望着识别器,不敢眨眼,期待机器快点认出他,给他开门。
他怕再慢一点,被段从祯发现的风险就多一点。
等了两分钟,门还是没动静,即鹿有点慌乱,捏着门把摇晃,大门却纹丝不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咬了咬唇角,即鹿喘了一口气,正打算换个门走,突然身后传来“哐啷”一声。
吓了一跳,即鹿倏地转身,看见刚刚还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站在餐桌边,唇角衔着烟,正漫不经心地翻看那个礼盒。
盒子的盖子被段从祯拨到地上,可怜兮兮地躺着。
即鹿呆滞地看着他,警觉地后退,足跟抵到门上,没有了退路。
“段哥……”他喊了一声,剩下的声音都哑了下去。
段从祯垂着眼,没搭理他,面上仍然有几分醉意,但已然清醒不少。
他坐在餐桌沿上,咬着烟,烟雾朦胧了五官,只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危险。
“让我看看斑比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段从祯慢悠悠地开口,咬着烟含糊不清的,修长手指拨开礼盒里面的包装纸,露出跌得整齐的手工领带,微微挑眉,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开口,“领带啊。”
男人声音不大,甚至没带上多少情绪,却让即鹿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手臂下意识背到身后,紧紧抓着门把手,好像这样就能随时跑掉。
他醒了,段从祯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醉没醉。
即鹿觉得后悔,他懊悔不已,没想到为什么同样的骗术,段从祯能在他身上应两次。
段从祯夹着烟,把领带抖开,精细的布料摸上去很是趁手,想必系在领口更是矜贵。
“这么棒的礼物,绑点什么好呢?”段从祯状似自言自语,缓缓抬头,目光落到即鹿身上。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脑子如同被雷劈过,即鹿双膝都是软的,站都站不稳。男人的目光如同伏击型的猎物,遥遥刺过来,带着血腥的欲望和冷意。
“斑比,你说呢?”段从祯拎着领带,慢慢走近,“绑点什么好?”
即鹿没说话,拉着门把用力地摇晃,拼命拍打在门上,却发不出声音喊叫。
“不听话的小孩,就要受到教训,对吧?”
段从祯云淡风轻,目光追着男人躲闪的目光,冷眼看着他滑坐到地上,缓缓俯身,屈膝半蹲。
伸手掐住男人下颌,猛地抬起,逼迫他看着自己。
段从祯垂眼,视线扫过男人慌乱苍白的面庞,薄唇轻启,声音冷而淡,“斑比,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忘记的事情,你说没有……现在,你真的不改口吗?”
话音一落,即鹿瞳孔狠狠震颤,惊惧地望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失声喊叫出来。
段从祯看着他,伸手堵住男人退路,将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笑了一下,“看了那个新闻对吧?你现在还要说什么都没忘吗?”
“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即鹿喊叫着,手足无措地踢打着,拼命地砸门,企图弄出声音来。
段从祯一点都不怵,安安静静看着他,如同在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片刻,段从祯勾唇,从口袋里摸出一跟柱状的注射器,里面盛着蓝色的药液。
是他引以为傲的试剂。
“你要干什么!”即鹿失声尖叫,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段从祯不理他,“咔嚓”一声按开注射器,尖锐的针头极其缓慢地从器具里伸出来,在昏暗的夜里泛着冷光。
“斑比,”段从祯面色冷淡,眼中不见丝毫情绪,好像根本看不见男人的恐慌和畏惧。他微微俯身,唇瓣几乎要擦过男人通红的耳垂,“我等了你七年。”
同样的话语,即鹿猛然惊醒,突然明白了一切。
还未等他反应,余光闪过一道精光,脖颈传来锥心刺痛,针头深深地没入皮肤,插进血管。
段从祯看着他,唇角勾着冷而轻蔑的笑,死死握着注射器,插在他颈边,毫不犹豫地,不带丝毫怜悯地将液体尽数注入。
“即鹿。”他喊他的名字,颤着声笑,声音残酷得可怕,带着报复的快意,“这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