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羽的白雕,却因为那个人回来了,疏忽间柔婉如同一朵雪白的玉兰。
“这次你立功,想要什么?”
谢源笑道,你就给我这条若耶溪吧,说着,一指背后门庭冷落的衙门。
“市舶司?”
“市舶司。”
龙夜吟点点头,“无妨。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谢源一愣,眼珠子转到眼角看看一脸正直的龙夜吟,他牵着马正看阶前流水,仍是一脸正直。不知是不是夕阳的缘故,刀削一样的面廓突然间柔和了许多。
其实功成之后,怎么问龙头头坐地分赃,谢源心里早就列了好大一张清单,刚才还只说了第一道……
但是龙哥突然这么来一句……
谢源犹豫地在心里捏着那张清单,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龙头头亦是如同寻常的寡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执拧地抿着唇角,好像在生什么闷气。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只有若耶溪一如既往,缓缓而过。月亮不知何时静静地悬停在柳梢头,只在一眨眼间。
龙夜吟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似乎很是埋怨:“你慌什么?”
谢源苦笑:“我……”
“我不是来听一个回答的。”
说完,转身带马,心事重重地走了。
谢源长舒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没进了街口。他脱了盔甲,只穿着一件长衫,微微垮着肩膀,看上去就是个满腹心事的年轻人,一点也没有飞鹰走狗的爽咧。
正要跟上,那墨玉骓突然打了个旋,从转角处回头。两个人仰视一个俯视,谢源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说话。”他说。
谢源闭嘴,静静地站着。
阳往阴来的时节,龙夜吟勒马缓缓往旁边踏了三步。马儿听话地点着蹄子侧滑,弯着前蹄前驱后仰,优美得像是一种舞蹈。
谢源明白过来,这是龙骑军马术舞。
他曾经是个贵族,对于操控马儿跳这种仪仗的马术舞,依旧记忆深刻。现在,马儿的马步活泼优雅,似乎这些年的风霜从来不曾留在他的心上。
谢源拢着袖子,在柽柳下轻轻地笑起来。
龙夜吟也笑,笑得很干净,让谢源几乎认不出他来。重重的怒火从他的脸上潮水一样地退去,依稀勾勒出当年的繁华城池,有个人见人嫌的世家子弟打马而过。锦帽貂裘,马后千簇万拥,目空一切。
那也是西凉城的一霸啊……
绯色的瞳子在月下泛着一层清清的水光。
“你有什么心愿么?”
“平生所愿唯三:一见我主雄关踏破,铁蹄纵横,上到九霄祭青天;二闻壁雍下三千士子,冠带青青,行走处有诵声入风;三愿撷美,天地庄生马,五湖范蠡舟,春看百花冬看雪。此生无憾。”
“好,我答应你。”
墨玉骓退着小步,优雅地消失在街拐角的树下。谢源在原地等了很久,它都没有再露头。
后世的人偶尔能从一些野史轶闻中读到这一段。
龙泉河一役后,年轻的将军与白衣的公子相遇,在若耶溪畔许下约定,约定从此放马天下,逐鹿中原。多年后,他们中的一个真的达成了那三个飘忽的愿望,而另一个,永远被他驱逐在营帐的另一端,此生不再见面。
不知道那个时候,帝师高坐在承德殿上,看底下万千儿郎上演龙骑军马术舞,会不会想到曾经有一个人,曾挽住他一夜的时光。
“城外有流民。”
有人在背后突然道。
谢源吓了一大跳:“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秦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计都捧着一本书奇怪道:“我叫你很久了。你看什么那么入神?“
谢源咳嗽一声,“流民是怎么回事?”
“春荒。”计都翻了翻宗卷,“每年这个时候西凉城都会开仓赈济,遇上荒年之后,还会分拨粮种。”
“有人捣鬼。”谢源背手,回望南城,“刚打过仗,龙夜吟的声名都传得神了,谁都知道现在情势正紧,谁敢来找他的晦气?不要说区区众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现在正是交接的时候,一并把这些毒瘤清出去,不论是王域还是别家诸侯。”
计都敛袖:“谁煽风点火现在就算找出来也没有用,围在城前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还在打扫战场,城门却拥堵,就算是石灰都撒不下去。这几天雨水多,尸毒易发,不日怕是有疫病。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谢源挑眉:“今天大军凯旋,怎么没有见到?”
计都叹气,“你上城墙上看看吧。”
谢源摇头:“你这么说,怕是真不好了。有下令驱过么?”
“不管用。有什么别的办法?”
谢源叹了口气,“我手里有一些存粮,堆在几个仓廪里,是当初哄抬物价的时候累下来的。”
计都道怕是不够,今年雨水来得晚,但是一来就来得太狠,农桑不振,去年又是荒年。
谢源习惯性地摁着指关节,“龙夜吟现在正是要立军威的时候。我这点粮食,本来是准备着给龙骑军做补给的,就这样还要省吃俭用,实在没有余裕。他在外头饿肚子,我却要赈济,说句实话,是舍不得的。”
“蝗害危重,农人都被吓怕了,但凡有点力气的,想来城中找份差使图个全家温饱。据说附近几个城上报,有些村落都是全村老小跑到城下祈求庇护。如若不赈济,怕是耽误了今年的农事。还望三思。”
“笑话,不呆在田里,都给涌进来城里还过不过了?关城门,不允出入,等五鹿和百泉的粮车。”
计都冷声道,粮车运到城下,早饿死不知道多少人。这么说来,你是不管了。
谢源睨了他一会儿,突然大笑,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没完没了的事,这下又给绊住了……农民没有粮,我们手里没有粮,你说,那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计都自长长的刘海下抬眼,看着他刹那阴沉下来的脸。
“你知道我哄抬物价的时候,谁得了最多的便宜?西凉一港吞吐极大,不见得折价一些,就供不上城里的吃喝。但他偏生还真就是供不上了。”谢源望向城东王孙宅,“你说为何?”
计都醍醐灌顶:“其余十二家商会看秦家一人独大,并不想施救,反倒乘机屯粮。后来买秦家的树梢,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谢源一哧:“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对了,疫病的事,要提前准备,军中也有不少伤患,你最近估摸着点儿医馆的事。”
计都道,王域的诏书上有赐下药材,鸿胪寺卿一到便能领。谢源笑中带上了苦意:“你是真的不懂。别看王域面上慷慨,他给的药,可是给龙夜吟一个人的。到时候奉上的,无非是老参、雪莲,稀贵得很,将士们用不上,难免有怨言。王域可是巴不得我们这儿内乱,连这药,都是乘你病,要你命!你去准备三百斤狼毒、一百斤乌头、三百斤大戟,煮练成粗药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