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筑起的坚固篱墙,在他的叹息声中轰然崩塌瓦解。这样缓慢低沉的声音,这样的不舍,这样的牵挂,在这个唯一眷恋的怀抱里,这个世上只剩下了她和他,再也没有其他。
而铮铮琴音却在寂寂的树林中响起,像是从遥遥的江面升起,飘飘然而来,时断时续,若有似无,一点一滴打碎她刚刚织就的旖旎梦境,击中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他抱得太紧,一双手死死地箍住她的腰,她尝试动一动,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却越发加重手上的力道,紧紧地抵上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不顾是否会让她疼痛,只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要把她留在他的怀里,留在他的身边。他放在她背上的手冰凉,可却又粘腻腻的透过单薄的衣料贴在她的肌肤上,他整个人甚至都在轻微地抖动。
在这天籁之音中,她缓缓抬起头来,伸手摸着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液:“你在害怕吗?”
程子默怎么可能不害怕?从上飞机之前打不通她的电话开始,他就没有平静过。在飞机上,他甚至可笑地说服自己,她可能是太累了,睡着了,没有听见手机响。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了他的一个电话,她是宁愿整夜不睡觉的,又怎么会在明知他上飞机之前必定会打电话的时候去睡觉?在那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他摸着脖子上的那块温热的玉,昨夜被热情冲昏了的身体和头脑逐渐冷却了下来,渐渐地被一种未知的恐惧攫住。下了飞机,他再次打她的电话却还是没有人接听。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马上去买了时间最近的一趟航班,又上了飞机。
在她的宿舍楼下时,他甚至还想过,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在杞人忧天,然而她的电话很快地打碎了他最后的一点可怜的自欺欺人。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只围绕着一个人转,他是幸福得太久了,几乎要被麻木了,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差点遗忘了。可就算整个世界要抛弃他,难道他就要坐以待毙吗?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对男女,他们两人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对,没有道理不能相守。
“欢欢,有缘无份在有些人身上适用,但在有些人身上并不适用。我不是那桃树下的年轻人,你也不是那个小康人家的女儿,我不要你记挂我一辈子,我要你一辈子在我的身边。”六年前她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那一刻,他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就那样走了进来。到如今,那扇门不管是开着还是关着,里面都会有她。
时光之河静静流淌。这个夜晚渐渐地淹没在了河底。几年以后,程子默孤零零地再次站在这颗老槐树下,从时光的河底打捞起这段记忆,重回到这个夜晚,想起他说的这段话,彼时一颗已经在岁月磨砺下逐渐冷硬如铁,裹上一层又一层防护罩的心,禁不住完全*裸*露出来,柔软下来。二十三岁的少年曾经在这里对着心爱的姑娘许下相守的誓言;二十七岁的男人,拿着小刀在树干上一笔一画的刻下了那么几个字。
22、今生今世 ...
林欢何尝又忘记过他说的这段话,那么坚定的声音,那么紧密的怀抱,那一刻她愿意舍去一切去追随他。她甚至想,他去英国,她也可以去,去不成,她也要等他回来,只要是他,她愿意等,多久都愿意,哪怕是今生,哪怕是今世。她知道他舍不得让她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这最普通的相守,这最后的一点渴求,竟也成了奢望——终究只是两个孩子可怜的奢望。
23
23、彩云易散 ...
铮铮琴音不依不饶地在耳际回旋,林欢最后的一点渴求渐渐被湮灭,再也听不真切,只余下这无比熟悉的绵绵不绝的琴声,只有春江花月夜。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春江花月夜已经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摸索着寻到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代替他按下了接听键,然后把电话送到他的耳边。
程子默前一刻还沉浸在相依相偎中,猛然听到妈妈的声音,顿时一脸茫然,初时连那边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靠得这么近,林欢却听见了,吴院长的声音并不小,连声问着他怎么下了飞机这么久还没到学校。大约是已经打过电话到他们宿舍确认过了,大约是因为他没有打电话报平安,她担心着急。
他默松开了一只手去握电话,她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可他眼明手快又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她往后退。她怕动作太大被电话那边的人兰察觉到了,只能屏住气息靠着他不再动,听他不慌不忙地说回了爷爷的老房子。
隔着树丛那边的小道上走来了一群晚归的学生,高声唱着五音不全的歌曲,或活泼,或婉转,或粗狂的歌声中毫不例外都带着离情别绪。又到了一年毕业时,各种各样的同学聚会充斥校园,朝夕相处几年,即将各奔东西,人生聚散不由人。林欢渐渐地分辨出来了——在那吵闹的歌声中,有人在唱《Scarborough Fair》。初时声音很低,后来唱着其他歌曲的人也都停下来,加入了进去,只听见一群人一起缓慢地进行着大合唱: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
歌声渐渐地飘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手,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正在说着话,头一偏对上了她的视线,就没有再说下去,顿了顿才极低地说了一句:“妈,我早就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欢转身在石椅边的草丛里寻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看时间时,留意到有三通未接来电,除了他外,吴院长十点多也给她打过电话,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电话号码。他已经挂断电话,走了过来,她收起手机。
“程子默,你去英国吧。”她看着他,表情慎重,仿若这一刻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你还是知道了。”程子默有过短暂的一愣,很快就一脸了然。他并不意外她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没有接他的电话,他就想过所有的原因,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我去过杜老师家了。”
他不作声了。
顿了顿,她说:“我们分手吧。”
直到这一刻程子默才知道,长久以来自己隐隐害怕的是什么,那种惶惶不安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冷不丁的某个角落会打几个寒颤。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所谓彩云易散琉璃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难以长久。他害怕,不正是因为她给了他此生再也难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