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跑。那些人人是帮忙的吧,这样的事,既发生,没有人援手的话,注定毫无转寰的可能。昭月忽然就定下来,跑不动了,只是走着,面无表情,好像事情与自己无关,其实在企望着奇迹……
人群因为逃窜与追赶而显混乱。昭月已经看不清前方究竟怎样状况。只知,如若没有人帮,从此要失去那本集邮册,那几乎汇集全球所有国家的邮票的集邮册。匪徒是冲着她行动不便来的。她背那样鼓的包,独自一人,凭她自己,无还击之力。而她那个拉杆箱,Samsonite。这种包假货太多,而她那一只,太精致漂亮。池家的豪奢,盲目的豪奢,招来的是非竟然落在她这个要离开的人身上。走了几步,终于就哭出来。
但旁边行人突然就喊:“快去快去,抓到啦!”前方似乎骤然就有人群喧闹声,路人迅速围聚成一个场。昭月油然生出力气,竭尽全力地冲,还没钻过人群,人群已分开一条道。一个三十来岁男子拉着她那只箱站到她面前,一伸手,一包手帕纸。
女孩子就那么和着眼泪鼻涕笑起来,拿纸胡乱擦,反反复复是一句“谢谢”。那男子相貌寻常,但一脸刚气,双目炯炯,此时倒有几分柔和,“我们会帮忙报警。”
昭月并不看那人群里的匪徒,不愿看,丑的东西永远不愿看。
“你受了惊吓。我帮你把东西提上车。”
男子话似乎不多,也不借自己的善举和女孩子套近乎,走在前头,快那么几步,就让昭月在后面跟着。她的车半小时后出发,已经可以上车。
“您这包是正品。独自出门在外要小心。您去厦门?”
“嗯。去呆几天。”
“晚上到那儿的时候最好打的。这样安全。这包太显眼。”
昭月红了脸。她哪里注意到这包是什么牌子,只管装东西而已。要说包,最讨厌就是,今日还因为它出事。到了那边就把它卖掉,换一个普通牌子。
关于那有恩的男子,后来昭月回忆,这种人的出现有点像传奇,在人要绝望的时候带来希望,并且干脆利落,忙帮到了人就走了。昭月在心里又不知感激了他多少遍。她需要勇气,独自一人担当起此后一生的勇气。有时候,一个劫难就可以把人所有信心和毅力击垮,比如刚刚。那人救了她。
提米时光在哪里
鼓浪屿冬季讨厌的雨天是某些人的好天气。行道寂寂,伞遮得低低的,苦着一张脸,嘴唇上有奇异伤口,都不怕被人看见。
昭月出门时伙计小丁原有拦阻:感冒的人还到处跑,何况又是坏天气。可是店主人同意了。许了人病假,要去哪里是人家的自由。
“昭月,你最好去看一下医生。”
主人这样嘱咐。TIME的主人真的是很好,平和温善,主动地许人病假。而昨夜刚到达时,昭月甚至杵在店外不敢进去。
TIME,昭月夏天打工的咖啡馆兼家庭旅馆,昨夜她抵达时店里仍有灯光。冬天的厦门比连阜暖得多,游人仍然络绎,但是夜里的小巷子里,只有昭月一人这样踟蹰。
线帽,口罩,手套,雪地靴,好像已经很温暖,心里却冰凉一片。她甚至没有打电话问过这店是否仍需要人。冬天淡季,怎么可能还需要人,即使需要人也应早就招了,怎么可能等着她。应该打听清楚再来的。她也知道。全因这一程太仓促。慕之说走于是就走,来不及盘算,只是第一瞬间就想起夏天在这岛上的愉快记忆,想起店家的热情温厚,没多思虑就买了来这边的车票。最恍惚的时候,只有跟着心底那点念想走,趋向温暖的地方。但这会儿是冷冬,不是热夏。人家没有理由等着你给你岗位。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对你好。你什么都不是。你仅仅是,模样好,仅仅是在人家需要的时候填补了空白,最重要的是,乖巧温顺勤快。于是相处和睦。池家如此,这里必也如此。
也许应该先找个住处。天亮后再来问。
给自己的胆怯找借口是很容易的。人一转身,轱辘便响。
但是轱辘刚响了一声TIME的店门恰巧就开了,有男子的清亮嗓音:“请问要住宿吗?”
TIME的单人间也要两百以上。住不起。昭月摇头,不敢回头。但是人家已经跑来她眼前。
“昭月!”
人家认得她,她何尝不认得人家,一听声音就认得。
昭月知道自己昨夜全靠了那只口罩掩护才没将窘迫全暴露出来,守住了一点从容。如伙计所说,她与TIME算是有缘,又赶上了店里需要人的时候。新年时候店里会很忙碌,他们欢迎她,当即给她安排住处,并且许了她病假。
至此,昭月明白自己已养成坏习惯,从苏寂月那帮同学到TIME的人,总是把人家想得冷漠,不敢去接近,而结果他们全都对她那么好。
虽然游人少,白日的店铺都从容地开门营业,许多店铺和着雨声放不同调子的歌。经过一家奶茶店,昭月停住。里头放很老的歌,《明月千里寄相思》,吴莺音的。这么冷的雨天放这么幽婉的曲,哀伤或平和,里头听的人总是惬意的。能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惬意的。陈昭月不同,只是个过客,下一步要到哪儿去都不知道。脱离了离家又脱离池家,从此和谁都不相干了。有一对年轻情侣笑语欢快从店里出来。那明媚笑容晃了昭月的眼,忙将伞压低,顾自走开去。
这种时候见不得别人太快乐。因为自己太惨淡。
至此始知自己是贪的。贪池家的安宁。
在池家曾经安宁。可以整晚看郑乔伊,可以在花园里折鲜花熏得满室香,可以躲树上唱小曲,大胆地放开声音。这样的日子,最初的二十年只有前六年有。前六年她在乡下祖父母家。第七年,进城。第十四年,开始噩梦。
来到池家后不再做噩梦。不必拼命却无力地抵着门躲肮脏的人,不必被人追逐至悬崖然后幡然坠落。来池家只是最初的日子害怕过池门城,夜晚到来会害怕,然而他连碰都不碰她。他不会因为走近借机触碰,不会递一样东西都要趁机挠一下她的手,更不会借无第三人时便露出猥琐表情。他要给一样东西便给得干脆利落,“喏,也许你会喜欢。”不会说那是他在国外专程逛商场才买到,不说那是只有香港才买得到的大陆都买不到,从不为自己邀功,留给女孩子的只有一个豪奢与倨傲的坏印象。也是。他不屑于说那么多。做就做了。要对人好便好。要对人凶便不充慈和。要她的人,给了她一年时间后,就要了。他不是她的噩梦,只是她也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