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一场冒名顶替的方城之旅不仅使佩姨有意外收获,苏寂月收获也不小……
这一晚昭月呆在一楼休息室里看书,和谁都不必照面,清净。她真没想到慕之会回来,他的出现果然不使人愉快,一回来就挑一个她忌讳的人做幌子。苏寂月与陈昭月近来的感情池慕之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是池门城或许就会滤去苏寂月的事。现在,她甚至乐意他将某些事隔离在她耳朵之
外了。
这一晚昭月窝在休息室的圆沙发里睡着,一觉到天明,睁开眼,仍是池门城那张放大的脸。天晴了,天光大亮,男人的眼睛却是阴晦的,一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羊绒,不复暖,只是沉,只问了一句话,“这里比床还要舒?”都不等人应声就走了。
男人已恢复从前的作息,晨跑,然后去公司。这会儿晨跑已毕。走到门口却停了一下,“要不要吃早饭?”昭月忙蹿起来奔过去。
这一招事后讨好蛮有效,池门城睨了女孩子两眼,饭桌上把要她交代的自己要交代的全托出了,譬如昨日大伯的来访,譬如自己要出差法国。并购案毕竟不同寻常,上一年度就开始筹划的,不得不亲自出马。昭月唯唯,听得他最后嘱咐好好看书,更是唯唯。心里其实惦着一个问题,昨晚饭桌上没提,这会儿看他风风火火,况且自己刚被训过,仍咽下不提。那问题,问乔伊也是一样的。
相比做父亲的,做儿子的这回好像并不急着走,睡到很迟,醒来同吴妈李妈闲聊了些最新的生活,遛到后园闲看昭月看书。对昭月来说,这无疑是搞破坏——有外人在怎么静得下心。
果盘子里有早上新摘的桃子,香芒,几颗大红李子。日子过成这样,滋润得很。哪个女人
舍得扔掉不要呢。但是如今的陈昭月扔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迎着候着。她倒似铁了心,不换了。
二人独处,这是尴尬的时刻,昭月知道自己心里已成刺猬状,面儿上却淡定。树下只有一架秋千,草地上犹有许多积雨,最终两个冷脸相对的人同坐在了一架秋千上。昭月觉得这是脸皮问题,脸皮薄的人应该始终站着,池慕之在家里的脸皮向来是顶厚的。
“怕我吗?”在人昭月起身之后依旧是池慕之风格的“问候”。两年来,就是太多太多这样的
“问候”把昭月逼成刺猬。摸不透他,无论尖刻的冷漠讽刺还是这样黏腻的挑逗探问,他做一次,她身上就多一根刺,最终成了刺猬,没有杀伤力的刺猬。
“你慢坐。”径自迈步。
“不急吧。有东西给你。”一句话没对上竟就要走?
昭月才看清了他怀里有一只铁皮盒子。第一桶金,昭月也听谁提起过他的第一桶金,他果然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包括她的。又想起苏寂月所说的猫。扁扁的盒子可连一只猫崽都装不了。不由问:“怎么没有买猫?”
她口气清淡,他却颇温煦,只是透着几分慵懒:“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某些人倒是记得清楚。”
昭月有点窘。那“某些人”可以是传话的人,也可以是她呢。怪只怪有些话当面一说还没感觉,经了人特地的转述便平白染上一层意味,教人不停反刍。但他当初要是没这么想又哪来“随便一说”呢。心里仍是有怨府。
“也许我真该买只猫。你在我池家窝居的生活死气沉沉,找只活物陪陪你倒可以排遣你的寂寞。”
昭月轻笑:“再给带上只狗吧,猫狗大战,更热闹些。”
这情形,一个坐,一个站,坐着的直直盯着站着的那一个,而站着的视线在人家身上,天知道到底焦点在哪一处。努力将目光上移,移到人家的下巴,微翘的唇,直挺的鼻梁,幽深的眸子,终于胶住,面红耳赤。多久没有从容直视他的眼睛?这时间要以年计吧。心里头缠着一个魔,并不是那场喜欢冷却了魔就会乖乖离去的,一场喜欢好似一场大病,没有调理好,会落了一生的后遗症。譬如,从此做贼心虚,无法彻底从容地看他的眼睛。现在,她只想把自己治好。所以只好看他,以无比尴尬的姿态,虽是“母”的身份,站着,直直面向他,往自己的目光里涂上胶,不许再游移。然后一声令下:“礼物拿来吧,我真好奇了。”
和池慕之相处真累。昭月感觉自己要虚脱了。还好,对方也无心再僵持。物物交换,书和果盘子交出去,铁盒子收来,捧住盒子的一刹昭月想到“潘多拉”,一开了盒盖却怔住了。
慕之有收集本簿明信片等小物事的癖好,昭月知道,那些东西她也顶喜欢,第一年,他肯送她几张新奇的异国明信片她就开心得什么似的。不过个人有个人的专好,她不敢太贪心,只管更专心
收集邮票。
她其实猜到这样的铁盒子里装不了什么怪东西,多半是纸质的。果然就是一叠明信片。明信片,这并不新鲜了。但她没想到是这么特殊的一叠明信片,贮满时光的沧桑。卡片与邮票都泛黄,字迹都在时光长河里微微洇散。十张,时间多是一九开头,后两位数都很小,有两张甚至是一八起头。英文法文德文……各种文字,恐怕要跑许多国家才凑得起来,更可贵的是,很美,要经过一番精挑细选。
不是寓意不善的猫。是承载深情的老明信片。她就那么怔着,情不自禁地微微张着嘴,顾不得面前坐着的是池慕之,只一张一张将犹硬朗的故纸摩挲过去。于是也错过了人家是怎样专注地看着她,看她身后薄软的浮云,一绺翠树的叶梢,春雨沾湿的草地,春熙明媚,映照一个沉醉的纤巧身影……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而昭月最后明白,人要把自己出卖真是很容易。池慕之拿几张故纸就把她那只刺猬拍扁了。他说聊聊呗,她就留下了,顶没骨气。然后同这个“敌人”聊了好半天,天光愈加灿亮,太阳努力往天顶爬去,而他们吃光了果盘里所有的水果。
他们谈他的人生,话题诡异,两个人的组合更是诡异,但是慕之真就以一个突兀的“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达到乔伊伯伯那样的境界”开启了他们这场诡异的倾谈。好像两人好了八辈子,是最亲密的姐弟,或恋人。
陈昭月心知自己那场喜欢的后遗症之一就是不可能记池慕之的仇。所幸迄今为止这病没给她带来过灾难,只是使她像得了失忆症似地一脸严肃替他分析他还长得没边儿的未来。他毕竟小,至少比自己小,还是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