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一样,每个星期天都去称一□重,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胖了。
张德飞就嘀咕说,怎么就重了呢?没觉得裤腰紧了呀?小钱就说,是肌肉多了胖肉少了,所以才份量重了又不显胖。小赵说,对的,精肉比老胖肉重,但是看上去少,这说明你不是壮了,而是体质好了。
在上海话里,瘦肉叫精肉,肥肉叫壮肉,很肥很肥的肥肉叫老胖肉。所以他们在讨论胖了瘦了的时候,被称体重的卫生员听见,去学给别的士兵听,马上就变成了笑话,传遍整个连部。他们没事就捏捏对方的手臂,学着他们的“腔调”说:老胖肉又壮了。
一来一回的,这笑话又传回他们耳朵里,他们又被士兵们学的腔调惹得发笑,后来就尽量用普通话说话,这在他们,叫做“开国语”。
这些同事里,除了张德飞比景天大个四五岁外,其他人都在三十岁以上,虽然叫小钱小赵的,但那是四十多岁的孙经理叫的,景天一律管他们叫钱老师赵老师。小钱小赵这样早一辈的人在学校里还是说上海话的,普通话基本不说。那国语一开,叫惨不忍听。
只有到了景天她们这个时代,学校全力推广普通话,所有的老师都用普通话上课,景天和邹娟她们才学了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而相对的,许多的上海方言也都不会说了。周示楝就说过景天的上海话,那是“十三不搭”,不知道像什么。
对周示楝的哀叹,景天表示无可奈何,但好歹是跟他这样的老派人长大的,一些老法用词的习惯,还算知道。她在和连长通讯员卫生员等人的接触中,用的就是标准的普通话,是以通讯员才会说她不像个上海人。
在空闲的时候,她开始从一笔一划学起绘画来,学白描花卉和禽鸟,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忘掉,来这里以后,她的失眠症不治而愈。
一个多月后,拍摄进程过半,孙经理过来视察工作,随行真的带了周示楝等厂里的老同志来了一个江西三清山九连山七日游。本来厂里各科室也有每年的出游项目和款项,作为福利的一部分。这次不过是借机绕道过来一下。孙经理搭旅行团的车,运来了一些设备,还有新的胶片,再把拍摄好的胶片带回去先冲洗出来看。他搭旅行团的车来,其实是省下一笔运输费用。公司草创初期,什么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就省。
孙经理的算盘打得很如意,周示楝这些老员工也觉得满意,有人鞍前马后安排照顾,行程又不赶又不累,这一趟玩得很舒服,两边的人都得到了实惠。
这行人在九连山住了两天,游览了几个地方,又往三清山去了,包括周示楝和孙经理。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那就是蒲瑞安。
那天孙经理带了人来,景天先一天已经听说了,这天就提早从摄影点回来了,洗了澡梳起头发,在营地等他们来。旅行团的车子开进营地,她在阅览室就听见了车子响,放下报纸迎出来,车子一停,就很起劲地往车窗里寻找周示楝。正踮着脚伸着脖子在看,车门处就下来了那个瘦瘦高高脊背略弯头发略白的身影。
景天迎上去叫周伯伯,又跟别的人打招呼。这些老职工都是平时脸有些熟的,就算不认识,经周示楝一介绍,说是景至琛的女儿,也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人。景天和他们嘻嘻哈哈了一阵,接过周示楝的包,挽了周示楝的胳膊要往营房里走,就见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冲她温和地笑笑,说:“景小姐,又见面了。”
景天见了他一呆,再也想不到他会大老远地过来。既然问侯到她面前了,只得回答说:“你好,蒲老师。”
蒲瑞安笑笑,解释说:“我过来看看。”
“啊?”景天仍然没回过神来。
孙经理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身上背着两个方方正正包了角的器材箱子,见了景天发呆的神情,解释说:“我这趟是特地去请周老师来指点的,结果周老师说他没出过一指甲的力气,‘生活’①都是他一个学生做的。给了我电话,我又过去请教这位老师了。没想到这位‘老师’年纪这么轻,倒是吃了一惊。我把我们的情况跟他一说,小蒲就答应跟我来了。”
孙经理比蒲瑞安要大上个十岁的样子,他叫他一声小蒲,还真叫得起。只是听在景天的耳朵里,实在有些奇怪。
蒲瑞安十分客气,“我写了那个本子,又怕不合用,一直担心,正好孙经理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实地看看,我就把手里的工作安排了一下,跟过来了。周老师他们过两天去三清山,我会再留两天,到你们拍摄的地点去实地观察一下。”
孙经理说:“实在感谢,难得有内行来指点,我是吹了好大牛皮把人请来的。小景你和小蒲是老朋友了,他在这里的行程就由你陪同,我要把拍好的胶片带回厂里去冲印,过两天就走。”几句话说完,便赶去前面招呼其他老同志了。
景天不知该怎么表示,只能胡乱说几句“欢迎”“谢谢”等场面话,趁得一团乱局闹哄哄地把这批人安排在营房里住下来,引他们去洗澡的地方吃饭的地方,又是送热水瓶又是送蚊香,忙到天黑,其他同事回来了,在食堂坐下来吃饭,两拨人聊起天来,才算把这些事给应付过去了。
这天晚饭后的娱乐活动自然不是再散步去镇上,连长集合起士兵搞了个欢迎会,拉歌说快板,把军营文化展示给“老有腔调”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老职工们看,请他们指点传授,拉帮带一条龙。老职工们也不含糊,虽然坐了一天车累了,还是推举代表表演了两个节目。来一段外国电影片段的译制配音,唱一曲《九九艳阳天》,还是难不倒这些非演员出身的职员。
景天坐在周示楝和蒲瑞安的旁边,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很卖力地鼓掌,微笑,笑得脸都痛了,自己都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尴尬。好在这一晚上场面热烈,弦歌飞扬,不用她说话兼表演,到了军营熄灯号吹响,各人回去睡觉,她有一种总算解脱了的想法。
第二天蒲瑞随周示楝他们跟团游玩去了,景天一早去了摄影点,两人连照面都没打。还是晚上回来后,才知道他们到河边乘船漂流去了。景天想,一帮老头子,玩什么漂流,万一掉水里怎么办?想法里似乎带了些赌气的意味。好在在晚饭前都回来了,说起漂流来,兴奋得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