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牛刀小试
杨古真的离开了,也从景潇的生活中消失了。
生活在兜兜转转的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样。一个人的生活。
宁一说:“这下你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给姐消遣了。”
江林沣那个真小人说话倒也算数,鼎峰的项目他们所中标了,新闻里报了又报。但是除了景潇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的事儿,都以为方案出众得以中标。那之后江林沣没有出现在设计所里,也算还景潇一个清白,洗刷了有不明□的罪名。似乎一切恢复了原样,恢复到了没有认识杨古和江林沣的时候。
刚刚中标很多工作要做,甲方又急着要看修改后的图,景潇原本打算回趟老家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了。午休的时候去了趟银行,把杨古他妈给的20万转了帐。六月的天空湛蓝,朵朵白云配着蓝色的天幕煞是好看,景潇的心情却不明朗,每次拿起电话拨打那个号码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沉重。她记得那个女人对她撕心裂肺的喊,“就算是无底洞你也得填,是谁做的孽就得谁来偿。”
电话通了,女人的声音被苍老许多,“喂?”
“是我。我有工作走不开回不去了,钱我已经打到卡里了,你查一下吧。”
“你打了多少钱?太少了可不够用,物价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20万。”
那边一阵沉默,然后女人尖酸的调子响起,“你有本事呀,也是,心狠的女人怎么能没有本事。自小就能看一辈子,小小的孩子就能那么狠毒……”
景潇懒得和她闹,挂断了电话。按下快捷键拨通了周婞的电话。
响了半响也没有接,估计那丫头在上课开了静音,听了半天彩铃景潇挂了电话,在7-11买了两个饭团一瓶可乐往设计院走。
走到半路周婞的电话就打回来了,“小景子,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姐了?”
“周婞你为人师表怎么这么道貌岸然呀。”
“切,还不是被你带坏了。说吧,找姐什么事?”
“想找人请客吃饭了。”
“行,你依然这么不要脸。一顿饭能花几个钱。姐五点下班,你什么时候能自由?”
景潇掐指一算,“那就五点半,校门口那家川菜店见。”
“你能不能有点创意,每次都吃水煮鱼不腻呀?”
“姐专一。”
“是,是,谁也没有你景潇专一,宋离都走了……”后半截话被意识到错误的周婞生生憋回肚子里,大叫道:“哎呀,我把电脑忘阶梯教室了,待会见面再说吧。”
景潇淡淡一笑,收了线。
她知道自从宋离离开之后,这个名字就进了周婞宁一和周围一帮子朋友的屏蔽词库。她自己倒不觉得有多难受,眼瞅着他们比她还痛心疾首倒也有趣。
她跟宁一说,宁一斜眼瞅她,“你这个想法真变态,景潇你是不是有病呀。”切,自宁一嘴里就听不到好话,她自己找骂赖谁。
回到所里,景潇草草的吃完饭团就到了开会的时间。
最近小会大会不断,都是围着鼎峰的那个项目,方案意向是通过了,但是到了方案深入的阶段,鼎峰的项目组馊主意百出,据说项目经理是个新兵,铁了心要靠这个项目在高层那露脸。一会要求紧卡预算,一会又想建成地标性建筑。一天能变八百个花样,折腾得所里的人脾气暴躁,都离更年期不远了。
没办法,甲方就是司令,指哪就要打哪,打歪了还得重打。
宋小晴撅着嘴嘟囔,“鼎峰国际好歹也是上市大公司呀,预算这怎么跟黄世仁似的,我看他们恨不得把苯板保温换成棉花絮子。”
景潇乐了,“小晴你太有才了,这主意好,环保还带动农村发展。赶明咱们搁鼎峰门口支个架子喊几声弹棉花招揽一下生意。”
刘工也笑,“看看,一说不正经的,小景就来劲了。”
宋小晴一边警惕的观察所长来没来,一边压低声音说:“他们也不怕给江少丢人,据说江少最近和电视台的一个女主持人好上了,一出手就是大奔小跑。这一边挥金如土的讨好美人一边跟周扒皮似的剥削我们,人生就是这么无常。”
说话间所长顶着稀疏的毛发就走了进来,手里的资料夹往桌子上一放,再看看底下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慈祥的笑道:“都怎么,都是年轻人受点挫折也是应该的。人家要求越高做出来的建筑水平才能越高。”
一直以来都很有幽默精神,满嘴跑火车的王永恒哭诉道:“所长,鼎峰这次要求实在太不合理了。这像我老婆一个月给我一千的零花钱,却想要我攒钱给她买爱马仕的包。经济基础太薄弱了,爱马仕国内造假水平又达不到lv的水平……”
景潇接到,“买爱马仕还不敌买班尼路呢,不是明眼人都看不出来牌子。”
“行了,别扯远了。”所长想了想说:“我们也不能一味的按照甲方的要求做,有些不合理的地方还是要和他们提的。正好刚才江总的秘书打电话来说江总想看看设计图,让我们派个人明天上午去趟鼎峰国际,简单的汇报一下。”
景潇下意识的缩脖子,恨不得变成乌龟,就见所长一指她,“小景,我看你和江总认识,好说话,你去吧。”
景潇一着急差点叫娘,“所长,我屋顶平面还没做完,走不开。”
“让小晴帮你做。”
“那我也不去。”景潇一着急说话没了分寸。直接把所长和在座诸位整蒙了。
王永恒贼笑,“行呀,小景,这么大好的钓金龟的机会送上门你都不接着?”
景潇索性无赖到底,“我不去,我不去,我和江林沣有世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毙了咱们方案都有可能别说放宽预算了。”
所长乐了,“小景你这都编排的什么?一套一套的。好了,你不去就让小晴去吧。小晴,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好好表现。”
景潇在心里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稣宙斯耶和华感谢了个遍。
周婞到底是为人师表,嗓门和爆发力比宁一稍有逊色,“这才几天,你连个屁都没放就和杨古分手了。”
景潇埋头水煮鱼的大盆里,抬了下头含糊说:“我环保。”
“什么?”
“我环保,不放屁。”
周婞桌子下面踹了景潇一脚,“你咬文嚼字的功夫这么多年也不见生疏呀。问你话什么时候能好好说。”
“你这后半句怎么和我妈的台词一样。”抬头一看周婞一幅你再贫我掐死你的样子,赶忙说:“这事不能赖我,我也没准备没热身直接就被押进了场,杨古她妈刚把钱给了我,杨古就把我拐到郊外一个咖啡厅跟我求婚。我真没想整这么戏剧性,跟韩剧似的。”
“得,你拜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景潇,这几年你混得也不错,也没见你买什么奢侈品。”瞅了眼景潇放在桌子上的iPhone和LV钱包接着说:“这一身的装备都是从日本带回来的吧。房子还是租的,你说你钱都哪去了?”
关于这件事只有宁一知道,景潇和宁一自小一起长大,相互陪伴着一路走来成了彼此不堪回首往事的唯一见证人。而和周婞是在大学里认识发展出一段革命友谊的,过去的事情不太光彩或者说是另一个心里住着小恶魔的景潇干的,现在的景潇并不愿意提起。
“钱都放我床底下的大木头箱子里了,你可别告诉别人。没看我都不敢在床上抽烟吗,就怕哪天手一松,把棺材本给点了。”
周婞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景潇对她的过去一直只字不提,怕是真有什么难事。周婞倒了杯酸梅汤,“对了,给你透露个内部消息,咱们学校外聘了一位教授,保准你惊喜。”
“说吧,说吧,我等着你的惊吓。”
“你大学崇拜过一位建筑师还记得吗?”
景潇瞪大了眼睛,“你别告诉我密斯凡德罗复活,重现人间了。我胆小看不了鬼片。”
“滚,是周子峰,做仓名现代城的那个牛人,你还拿着人家的平面描了好几张拷贝纸来着。”
“周子峰……”景潇一字一字的念出这个名字,真是惊吓。他回来干什么?
“你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说是下周正式上课,今天还看到有人在给他布置办公室呢。等他来了找个机会让你近距离瞅瞅?”
景潇摆手,“得了,我见他反胃。”
景潇虽然一向嘴上不着调,堪比毒舌妇,但是待人平和,这样厌恶的神态实在很少见,周婞愣了一下,“你认识他?”
“嗯。”
“不是吧,我怎么品出点桃色纠纷的味道。周子峰不年轻了吧,少说也有四十了吧?”
“三年前他三十八岁,你这狗鼻子倒挺灵的,不过不是和我,和宁一。”
周婞和宁一不熟,只知道和景潇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市医院的妇产科工作。有时候和景潇吃完饭,宁一过来接景溯去泡吧搞点余兴节目,见过几次。短发干练,棕色的眼睛眼波妩媚,身材也好,气场很强大。其实周婞有点羡慕景潇和宁一这种人,工作的时候认真有能力,玩的时候也放得开,活在当下充分享受人生。而自己,标准的好学生,一路平平稳稳的升学读研留校,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十点之前必须回家十二点前一定躺在床上。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亮点,没有大喜,却也没有大悲。不像景潇,学习不落下之余生活也是色彩缤纷的。有一次宁一顺道送她回家,车里掏出手机给她看了一段录像,是在夜总会之类的夜场里拍的,舞台五颜六色变换的灯光下,有个女子扭动腰肢在跳一支热舞,跳得极尽诱惑看得周婞脸上一阵火辣。景潇的脸色不大好看,带着严厉的看着宁一。宁一根本不怕她,冲周婞一笑,“认不出来是景潇了吧。景潇你瞪我也没用,周婞不是外人,你说你跳的这么好没个人欣赏实在是可惜了。”景潇懒懒的回了句,“那是susa的灯光好。”
“傻了?”景潇手在周婞眼前晃了晃,“周子健回来这事你别跟宁一提,省得她胡思乱想。”
周婞回过神来,仍然不能消化景潇的话,父辈一般周子健和宁一?宁一特立独行也有点不靠谱了吧。这要是换了她,不用她自己人道毁灭,爸妈就能揍死她。跨辈恋爱不说,还是第三者……
景潇仿佛知道周婞想什么一般,“别说你,刚开始我也接受不了,很长时间不理宁一。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爱情并没有错,相爱的两个人也没有错,只是我们自小被教育的道理观不赞同而已,自己规规矩矩惯了,看到谁干了点出格的事就恨不得把人家拽回来。可是,有些事情是自己经历了之后才能体会出其中的不容易和无可奈何。何况宁一从来没想过破坏人家的家庭。”
周婞把景潇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谈到爱情怕是和宋离有关,她也不是很清楚当年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突然之间一个去了德国,一个去日本自我放逐了一年才回来。两个人本来性子都冷,也不知道怎么凑合一起就能跟干柴烈火似的着了,分开之后又各自回归了原来的性格。周婞没敢和景潇说,宋离前两年放假的时候回来过,同学小聚的时候也拉上了她。那帮男生好像知道的比她多一点,闭口不提景潇趁着她上厕所还嘱咐她别多嘴提景潇。当时周婞就火了,景潇怎么就不能提了,你估计你们兄弟情深就不把咱姐们当人是吧。男生也是嘴笨,憋了个大红脸也没不知道从何说起,半响憋出一句话,“宋离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姑奶奶你醒醒好,别惹他了成不,待会喝起来不要命谁也拦不住。”
话题有些沉重了,景潇迅速的自我修复,这几年说到苦中作乐谁也比不了她,“对了,光说我,你呢,个人问题得到解决了没有?”
“依然属于滞销货。”
“别呀,咱学校方圆百里几万人里你就找不到能让你分泌雌性激素的人?实在不行你回咱班扒拉一下呀,看还有没有残次品留在库里的。比如齐大非偶的某人……”
“我说景潇,你这么毒舌杨古看上你什么了?”
“姐姐我貌美如花,才德兼备……”
“打住。你可怜一下我胃里这点饭吧。我妈为这事也总催我,我打算下学期开学一边上课一边读个博士……”
“女博士……这个词怎么光说说我都觉得心在颤抖呀,你不是要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惊吓我吧?”
“可怕吧,所以在成为女博士之前我要把自己销售出去。”
回到家,没开大灯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橙黄的光暖暖的很温和。景潇开冰箱倒了杯可乐喝了一口,坐在沙发上看着圆鼓鼓的白色瓷杯发愣。她喜欢收集杯子,千奇百怪的各式各样,厨房壁橱里摆满了,分三排排开,有的花里胡哨的有的简洁没有任何图案和装饰。最贵的一个是在东京六本木一个博物馆里买的,畏研吾设计的杯子,6300日元,景潇一边咬牙切齿的肉疼换算成人民币一边交钱,时不时的还瞅瞅旁边伊东丰雄设计的上万日元的那套。大学的时候,每次生日宋离都会送她一只杯子,周婞总取笑她低级趣味,白白的给宋离省钱了。景潇下意识的望向壁橱里的杯子,悲哀的发现这么多年了,她依然能够在几十只杯子堆里找到宋离送的那五只。
宋离,宋离,谐音听起来总像是分离。
五年的时光,大学时代的单纯爱恋,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段在东京自我凭吊的日子里,她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宋离因为愤然而扭曲的脸,他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宋离瞎了眼喜欢你这么狠毒的女人。”
有天夜里地震,整个房子都在摇晃,景潇被震醒,睁着眼睛平静的看着房顶,一点没有慌乱,她想起宁一跟她说过,“景潇,我告诉你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悲哀,就是不怕死,因为心都已经死了,躯体的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
电话的铃声尖锐的响起,在充斥着橙黄光芒的空间里回荡。把景潇从回忆中惊醒,陌生的号码却又依稀有点印象。
“喂?”
那边迟迟不出声,隐约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音。
景潇看了眼墙上的表,11点多了,深夜孤寂该不会是哪个变态色心起打骚扰电话吧。“喂,您不说话我要挂了。”
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景潇挂了电话,顺手按下了关机键。收了杯子,走进浴室。简单了洗了个澡,人也清爽了,捧着睡前必看的侦探小说跳上床,猛地一惊又跳下床,伸手去拿手机,发现已经关机了,想了想又跳回床上,自动性遗忘。
刚才那个号码尾号齐刷刷的排了三组17,头一次拨的时候景潇也多看了两眼,后来宁一告诉他,江林沣还有个名字叫江十七,不过只有家人长辈和相熟的哥们才这么叫他,一般人知道了也不敢叫。
而此时,江林沣站在自家的阳台上,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来,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是在思考很难的问题。
想了一会,他抬头自嘲般的浅浅一笑,大晚上的他江十七抽什么风,为什么要给一个连他电话都没存的女人打电话。
景潇也想不通为什么江林沣大半夜的给她打电话,结果还不说话。不小心按错了?这说明他存了她的号码,这就更可怕了。看来他还有长期折磨景潇一泄心头之恨的打算。
说来可笑,她招他哪了,就算伤了杨古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江林沣管天管地还管人恋爱了,真当自己是超人了。何况现在让杨古伤心总好过以后伤得更深吧。景潇想想都觉得自己舍己为人多么伟大了,结果锦旗没有暗算不少。
用脑思考太多的结果就是景潇起晚了。
这才想起来昨晚一激动给手机关了,iPhone有个弱智的功能障碍就是关机闹钟就不响,于是景潇一睁眼就是上午十点了。
颤颤巍巍的开机,一顿狂震,若干个未接来电排着队一溜小跑的冲了进来,刘工、宋小晴、王永恒……所里人的电话集体出现了在她手机上,场面相当壮观。出什么大事了,莫非所长大人与世长辞了……
刚想到这,所长大人的座机号码就跳了进来,景潇无限惊恐的接起来。
所长劈头盖脸的就问:“景潇你怎么不开电话,今天要跟鼎峰汇报方案你知不知道,最后的修改图在你电脑里你知不知道?你让宋小晴怎么跟鼎峰交代?”
景潇“啊”了一声,马上明白了,昨天走的急,宋小晴恰好不在所里,寻思明早过来拷图给她也来得及留了张字条就走了。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坐在出租车上,景潇一个劲的催司机开到五档,司机大哥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回头数落她,“小姑娘,再急的事也没有生命重要呀,你看看你正是年轻好时候……”
景潇指了指前面的路小声说:“大哥,我知道生命的可贵了,你看着路开吧。”
所长把景潇训了一顿,让她拿着电脑赶紧去鼎峰,去把宋小晴手里临时顶替的初步方案换回来。
景潇在车里把江十七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仍觉得不解恨,竟然弱智的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他,fuck you。反正她没存他的电话,不知道那个号码是谁的,骂骂半夜打电话还不出声的变态应该很合理吧。
鼎峰国际三十二层的会议室里,穿着深色暗纹西装白色衬衫的江林沣对着手机眯起了眼睛,行呀,骂人还用英文的。
宋小晴偷偷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江林沣,那边项目经理还在一个劲的说:“江总时间多么宝贵你们知道吗?昨天就已经通知你们了,今天拿初步方案来给江总看,你们所是不是不想做这个项目了。”
宋小晴已经懒得再解释了,刚才所长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已经说了,修改版的图纸在景潇那里,正在赶来的路上。
宋小晴不说话项目经理就更来劲了,“这还像话吗,你们不好好做准备,现在还要江总等……”
景潇拎着四斤多的笔记本一路小跑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对着宋小晴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宋小晴头低得不能再低,手里攥着的手机都要捏变形了。而江林沣带了副黑框平光眼镜,文质彬彬的坐在主座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手机和LV钥匙包,闷骚臭显摆,一个大男人还用这么招摇满街假货的名牌。
见了景潇如同见到救命恩人一般,宋小晴窜起来接过景潇手里的笔记本就要开机。景潇递给她一个优盘,气还没喘匀,“这……这里有。”
宋小晴把优盘□电脑,刚要开口,江林沣打了个手势制止她。慢慢的站起身来,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推了一下眼镜架说:“宋小姐,我下面还有个会,先走了。”
宋小晴望了那张英俊的脸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景潇一见到江林沣一个头马上两个大,跟他说句话脑细胞都能死一排,她看似精明实际很懒散,能不费力就不动脑子。但今天确实是自己的疏忽,还连累了宋小晴,正义的小火苗在心里腾的窜起来,上前一步站在江林沣面前,语气那叫一个装孙子,“江总,这件事的责任全在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是我忘记拷修改方案出来才耽误了江总的宝贵时间。还请江总看在我们的诚意上抽点时间看看方案提提意见,我们下一步也还有个明确的方向。”
江林沣饶有兴致的看着景潇脸上伪装完美的表情,恭敬得跟孙子似的,找抽。“我明天下午6点以后有时间。”
景潇立马看向宋小晴,宋小晴会意接话道:“那明天六点我一定把方案带来给江总过目。”
江林沣不置可否,越过景潇走到门口,手握上把手回过半边身子,看着景潇悠悠的说:“既然是景小姐的疏忽导致了这次的事,是不是应该由景小姐来弥补?”
你还有完没完了?景潇心里暗骂,脸上却陪着笑脸说:“好,明天六点景潇在这里恭候江总大驾。”
出租车上景潇推了下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宋小晴,有些为难的说:“小晴,你信我,我真是一时手误把手机关了。今天这事儿真不是成心的。”
宋小晴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道:“景姐你想什么呢?我再有想象力也不能认为你故意整这出是陷害我的,你费这半天事儿,图什么呀,这个汇报机会可是你不要扔我这的。要说打击我,也太没谱了,我人微言轻的有啥乐趣呀。”
“行呀,小晴,看不出来你挺有脑子的。”
“景姐,你这是表扬我吗?”
回到所里少不了挨所长一顿埋怨,说她不像这么没谱的人,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景潇一面道歉一边想,可不就是太累了吗。也不怪宁一把江林沣哥几个说得跟妖怪似的,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江林沣轻飘飘的甩出两招,她在费了半身内力用了平生所学才堪堪接得住,忙活了一身汗还落得了埋怨。
景潇对着电脑把方案汇报的PPT修改了一下,以她对江林沣浅薄的认识做了些调整,还写了概况做了个腹稿。
晚上宁一有手术,临时放了她鸽子,景潇乐得清闲一个人去超市大采购,她眼大嘴小,总是买一堆东西屯着,有些很长时间也想不起来吃,过了保质期很久要不被宁一扔了,要不稀里糊涂的自己吃了。宁一问她,你是不是非典的时候落下后遗症了还是小时候穷怕了。大学那阵周婞也取笑她,“景潇你一看就是穷苦出身,怎么跟仓鼠似的。”其实病人心底都明白自己的病因,尤其是心理疾病,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只是缺乏安全感,还有就是懒。
景潇心满意足的看着被塞得满满的冰箱,关上了冰箱门,心想至少两周不用去超市了。
江林沣整的这出幺蛾子没和宁一说,要是别的小神宁一还能出出主意灭灭威风,赶上江林沣这尊菩萨,神鬼都不管用。好不容易送走了杨古这尊佛,江十七怎么没有罢手的意思反倒又出新招,这男人心怎么也跟海底针似的。她景潇不是业余陪练的,再熬几天这个项目方案通过了,剩下就是结构水暖电的事儿了,江十七他爱玩谁玩谁去,姐姐不伺候。
鉴于不会太美好的明天,景潇选了个维尼熊的杯子倒了杯橙汁趴在阳台上看城市夜景。
她曾在东京塔上俯瞰整个东京城,在感叹造物主神奇人类力量伟大的间歇孤单感再一次涌了上来。那时候刚毕业不久,总是不可抑制的想起宋离,想起两个人琐碎温馨的过往,想起许许多多。东京的夜景奢华的明亮,高层的建筑的上方为飞机点亮的夜明灯光芒璀璨映照星空,连成起伏的天际线。下面车水马龙路灯映明了道路。东京塔分两个高度,景潇恐高却执意坐上直通顶层的高速电梯,只觉得耳朵很难受,连带着心也被压迫的紧紧的要涩得出苦水一般。看一眼玻璃观光梯中自己的脸,被橙黄色的灯光模糊了棱角,剩下了模糊的苦涩。
后来江林沣时不时的捏她的脸,“景潇,别晃着苦菜花的脸在爷面前倒爷胃口。”
因为见识到了江林沣不动声色就能让人撞南墙的损劲儿,宋小晴一脸担忧的目送景潇前往鼎峰国际,大有壮士一去不复回的悲戚。临了还在景潇手里塞了两块德芙巧克力,“我打小一考试就吃巧克力,每次都能过,分还不低。”
景潇接着,笑着说:“谢谢。”
宋小晴补上一句,“黑巧克力,吃了不胖。”
景潇提前一刻钟到的鼎峰国际会议室,开了电脑调出文件,做好了死等江林沣的准备。
所以当江林沣准点出现的时候,景潇还是小小的惊吓了一下。
江十七那是什么眼力,蚊子翅膀上有没有花纹都能看清楚,“景小姐好像有点意外?”
“我就是想打个哈欠。”
江林沣在主座上坐下,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的说:“景小姐可以开始了。”
事实证明景潇小人之心了,整个过程江林沣没有刻意刁难,竟然很认真专注的在听,也不多言提得几个问题往往都一针见血,很有深度和力度。举手投足间的风范全然是成功企业家的样板。
景潇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小小的崇拜了一下。
江林沣眉目不动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刺猬渐渐收起了一身刺,真当他江十七是胡搅蛮缠的人了。他承认杨古那事他做的不厚道,一个大男人跟她一个姑娘家的较劲,可那不是杨古他妈逼的吗。杨古那个妈谁提谁头疼,记得刚播流星花园那阵他们几个人在李泉家里打麻将,李泉瞅着眼道明寺他妈直乐,“这不是古子他妈吗。”
景潇讲完了,转过脸来看着江林沣问:“江总觉得怎么样?”
“整体还行,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恰当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是做建筑的而是个商人,希望能通过这个项目打鼎峰的广告牌,至于这个建筑永不永垂不朽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预算方面我只能稍微让步,剩下的就需要你们建筑师去协调了。”
景潇点头,“江总的意思我们懂,但是工程造价这方面也是专业的估价师做的,数字卡在那里我们也没有办法。实用性固然要保证,可是美观也不能不考虑呀。”
江林沣眼光明亮,晃得景溯有点心虚,“我外行人不懂,但也知道建筑师多少有点让自己的作品成为经典的私心,这里面牺牲的就是甲方的金钱。我就是要求贵所少牺牲一点我的钱。”
景潇乐了,然后又不敢乐了,憋了笑说:“好的,江总的意思我一定转达给所长。”
“剩下的问题你们直接和项目经理协商吧。”
“好。”
“那今天就到这吧。”
“谢谢江总。”景潇长舒一口气,顺利的让她意外了。利落的收拾好电脑和文件,一抬头看江林沣站在面前,长眸深邃的瞅着她,盯得她直发毛。
“江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林沣抬腕看了眼表,“七点多了,景小姐吃饭了吗,没吃一起吃点吧。”
行呀,江十七,出招还带迂回的,差点就让你蒙过去了。挑六点,讲完正好七点多,恰好是饭点算的够精细的。礼貌的微笑:“谢谢江总了,我吃饭早,五点吃完才过来的。”
江林沣看着这刺猬的一身刺又展开了,眼瞅着没戏了,正好赶上于琳的电话打过来,景潇跟他说了个拜拜一溜烟的跑了,跟躲黑山老妖似的。
接了电话,“喂。”
于琳“呦”了一声,“谁惹我们江少不开心了?”
于琳这女人够精的,分寸拿捏的也准,进退得当算是江林沣这几年处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前几天孙豪胜还损他,问他是不是好事要近了。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以后于琳的模样就想到了杨古他妈,江林沣是喜欢聪明的女人,但处处精致反而虚假了。不像景潇惹急了的时候锋芒毕露,一句话能顶死你脑子转的也快,真要下手黑你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平时收了一身刺跟头懒猫一样,反应还慢,除了钱对什么都懒洋洋的没有兴趣。
江林沣不禁纳闷,我拿她和于琳比较个什么劲?
“我这是饿的。”
“那江少能不能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呢?”
景潇揣着忐忑一路小跑回家,跟有恶狗在后面追似的。心想以后这送羊入虎口的活儿打死也不能接,还得感谢刚才救她出火坑的那通电话。
江林沣没提什么大毛病,就不用大改,照这个进度施工图的进度又能提高一个档次,跟江林沣彻底say goodbye的日子不远了。
心情一放松,景潇就困了,十一点不到就洗完澡跳上床了。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被电话震醒,下意识的就滑开了解锁键接通了电话,“喂?”
那边清冷的一声配合,跟回音一样,“喂。”
景潇一哆嗦,睡意跑了一半。看了一眼号码,171717的整齐排列。恶鬼缠身,江十七你还没完了?
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吼道:“你谁呀,大半夜的打骚扰电话你变不变态。”
那边咬牙切齿的自报家门,“江林沣。”
“江……”景潇本来想说江林沣你就了不起呀,脑子转的到还快想到项目还没做完,钱没到手呢,一肚子气生生给忍住了,没骨气的叫了声,“江总?”
“景潇,你有男朋友吗?”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我和杨古那点事你指不定比我俩还清楚呢。一想这大半夜的这话怎么听出了点暧昧的味道,江十七你精虫上脑了吧。
江林沣似乎也反映过来这句话问的不怎么有深度,忘了泡妞套路要因人而异这码子事儿了,第二句台词紧跟着蹦了出来,“景潇,跟我试试好不好?”
这哥几个也挺有意思的,人家追女生都问“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这哥俩一个要和她凑合,一个要和她试试。说得真够随便的,也是他们这样的人谨慎,这么说责任就少了点。
跟你江林沣试试?到你嘴里你还能给我吐出副完整的骨头吗?
“江总,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你不叫景潇吗?”
“……”
“吓到了?”
“有点突然。”月前才让景潇扮潘金莲,杨古一走他还来劲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可不兴那套追到手甩了你报复你的琼瑶式战术了。
“我不着急,景潇你慢慢想好了答复我吧。”
“哦。那江总晚安。”
“景潇。”
“啊?”
“存我电话。”
“……”
景潇剩下的半分睡意也被吓没了,望着天花板数绵羊,心里更加坚定了要买个闹钟睡前关机的想法。懒得想江林沣变了新招又玩什么花样,他不是让她慢慢想吗,那她就想到项目做完再答复他。可不能因为情情爱爱的让到手的钱打了水漂。
景潇小算盘打得精,江林沣也不傻。落地窗前,烟气吞吐,修长的手指夹着半截香烟,嘴角一抹坏笑,离项目完工还有一段时间,景潇你跑得了吗?
景潇怀揣着担心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周,每天晚上十点不到就关机,宁一打了几次电话都关机,直接打家里座机骂她,“景潇,你不想跟姐泡吧怎么不把家里电话也停了。”
景潇捧着广口的玻璃杯子窝在沙发里,“你别没事找不自在,姐不是在躲你。”
“哦?那就是在躲还不知道你家电话的男人了。”
“算你有点推理能力。”
“报上名来来,看姐认不认识。”
“江林沣。”
宁一正在开车,景潇听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急了,“你没事吧,开车你不好好开,撩什么弦。”
“姐的车技你还不放心吗,我掉个头,你等着给我开门吧。”
真是生命和八卦同在呀。
宁一一进门就嚷着要喝咖啡提提神好听故事,景潇拿了个米老鼠的杯子给她倒了杯橙汁。
宁一不满意,“你瞅瞅你这杯子,三岁孩子都不乐意用。”
“这可是姐从东京迪斯尼背回来的,外国货不是你的最爱吗?”
“切,你看看这杯子上写的,made in China。跑那么大老远往回背国货,你折不折腾。”
“敢情你拐回来就是数落我的?”
宁一笑得一脸桃花,“当然不是,我是专程来听你和江林沣的性福生活的。”
“去去去,还没扯到性上。”
“行呀你,景潇看不出来,隔着衣服就拿下了江林沣。”
“宁一你大半夜来找抽是不是?”
“你说江林沣这是什么意思,我上周一个酒会上还看到他和那个主持人出双入对的,这又来招惹你。杨古都走了半个多月了,他不是还记仇吧。”
景潇被她这么一说也头疼,“我合计是因为杨古出国这事也算我头上了,害他和杨古远隔重洋了,深夜孤寂的时候这气不顺就撒我身上了。”
“谁知道呢。这事景潇你上点心,别犯迷糊,真惹急了江林沣这片你不用混了,趁早收拾包袱回东京吧。”
“操,你真舍得我呀。”
宁一笑着往景潇身上倒,“活着总比死了好。”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不往严重了说,就你那电话号码都懒得记的懒人能上心吗?”
“行,我记着了。懒归懒,大事小事我还是有分寸的。
“那就好。”宁一喝了口橙汁大叫道:“操,你给姐喝凉的,姐大姨妈了你这不是害我吗?”
“橙汁哪有热的。”景潇起身去厨房泡了杯红枣枸杞子茶给宁一。
红枣和枸杞子飘在水面上,浅褐色的水色冒着热气,盛在白瓷红花的杯子里,像一幅宁静的画。
景潇在家里带着黑框的眼镜,看着妆容精致一身低调名牌的宁一,目光落到她手腕上卡地亚的镯子,直接摘根本摘不下来,得用螺丝刀拧开螺丝才能拿下来,防盗措施做的不错。
有些东西就像这镯子,使劲的往下掳想摘下来,结果手腕都磨红了也脱不下来,折腾半天才明白光使蛮力是没有用的,找到解扣的地儿,一下子就解开了。跟解九连环似的,讲究一个巧劲,只是感情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冷静去思考而已。
道理是这么一说,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要是说放得下就能放得下,她景潇何苦去东京自我折磨那么一圈。
就像宁一心里的伤,不叫疼不代表好了。
宁一瞅着景潇这副便秘的样子直乐,“有事你尽管直说,别憋出病来。”
“一,周子峰回来了。”
“哦。”
“哦?”
宁一一根指头点回景潇凑过来的脑袋,“你别整这看病人的眼神,这都啥年月的事儿了,姐早就忘了。”
“忘了你还……”
“景潇你别找抽哈。”宁一吼她。
“我就告诉你一声,让你好未雨绸缪。”
“绸你个大脑袋,姐跟他就是陌路人招呼都不用打。”
“可是……”
“看你这些心思,一个江林沣忙活不够你是不是?”
景潇赶忙识相的说:“够忙活,忙得我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