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二不属于因病亡故,能够认定的只有这两点。其余有可能导致非正常死亡的种种原因:服毒、自刎、悬梁、酷刑等,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柳子墨的猜想中。柳子墨听信了段三国的话,柳子文死得越神秘,越是表示某个事件的完结,如果还想探究下去,极有可能将那只放心睡去的魔鬼吵醒,从而招来更大的灾难。
后来,柳子墨多次在董重里面前提起柳子文之死。在经历了九十九次以说书代替回答的沉默后,董重里终于拿出那张由傅朗西亲笔书写的证明信:“不晓得它能保佑我苟延残喘到何时?”
这类背景复杂的话,柳子墨往日只能觉察其中的吊诡。今日,他也能似懂非懂了。
一二五
柳子文之死使柳子墨在一段时间里无心理会他所钟爱的气象学,转而研究雪柠在幼小时期曾经难倒梅外公的问题:有史以来最早在非自愿的情况之下,被他人以暴力手段阻止生命继续前行的那个人是谁?或者干脆用雪柠当时的话来说,历史上最先被杀的人是谁?与被雪柠难倒的每一个人一样,柳子墨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让人一筹莫展的难题。仍在苦读于小华日记的董重里曾经建议,也许可以请教杭九枫,杭家人向来不缺乏这方面的天赋。柳子墨不同意,在他看来,人对自身的认识远不及人对天地日月风雨等纯自然事物的研究,在客观上,人对自己的行为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美化倾向,在日常生活中,粗俗到屙屎屙尿,精细到描眉画腮,只要涉及到当事人自己,往往百试不爽,无一不是自丑不觉,甚至是自取其辱时也要自欺欺人。岂止是历史,要是有人问新旧政权易帜后,在天门口谁是第一个被杀的人,在看到事实之前,谁也想不到天门口第一个被杀的人竟是张郎中。杭九枫也不例外,当着张郎中的面他都敢实话实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竟让你抢了头炷香!”
这时候的杭九枫已经是公安局长了。最早杭九枫不想当监狱长,同阿彩一起去武汉找傅朗西,曾经通过紫玉留下一番话。一年之后县里决定让他当公安局长,他还是固执己见地告诉颇有官大一级压死人味道的侉子县长,不管是省里或者县里的决定,想必都是看重他那强大的镇压才能,却不了解只有在天门口,他的才能才有用武之地。在天门口,哪些人可以杀,哪些人可以不杀,哪些人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他都不用动脑筋去想,用屁股,用脚跟,甚至用卵子都能判断清楚,硬将这种在天门口训练出来的才能施展在更大范围里,就会成为当年的小曹同志,那可是一只天大的黑锅。领导杭九枫的侉子县长,对本地情况太不熟悉,用杭九枫的话说,确实是有杀心,无杀眼,明白应该杀哪类人,却不清楚哪些人该杀。以侉子县长为首的众多北方人,其实还有一些不肯说出来的担心,毕竟自己是外来者,说话的习惯不一样,吃东西的习惯也不一样,连上完厕所后揩屁股的习惯都不一样:南方遍地都是竹子,得天独厚的南方人从小喜欢用篾片。他们自己却怕篾片上的竹刺,坚持捡瓦片来用。他们在台上号召镇反,台下的人心里总会生出强龙欲压地头蛇的想法。有了杭九枫,情况就大不一样,杭家世世代代就以强悍出名,他想为家里人报仇,想为别人家雪恨,大家都会认为是真心实意的。
柳子文神秘死去不到两个月,一场严厉的镇反运动就降临在天门口。杭九枫带着一队公安人员回到天门口,叫上林大雨等人,关上小教堂大门,躲在里面开了三天三夜的会。确定镇压对象并不难,难的是让谁来当这只出头鸟,才能调动起大家参与镇反运动的热情。没有傅朗西高屋建瓴的点拨,缺少董重里切实可行的筹划,当了区长的林大雨想将上街的一个富人作为第一个镇压对象。富人的儿子到了台湾后,托人带回一封信,随后就有人见到富人从自家墙缝里取出一支手枪,躲在阁楼里擦拭了一整天。杭九枫不同意,杀这种本来就该杀的人很难让人闻之一振。杭九枫当然希望能将马鹞子抓住,莫说枪毙马鹞子,就是将活生生的马鹞子捆起来示众,也能让百里西河沸腾起来。
除了林大雨,所有人都在怀念傅朗西。在杭九枫心里,类似怀念的东西又比别人多出一份。往年独当一面地指挥独立大队时,为他出谋划策的还有阿彩。梅外婆死的那一次,阿彩回来闹离婚,杭九枫同意了。从县人民**领了离婚证书出来,他还信心十足地说,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阿彩就会自己脱光了衣服往他怀里钻。杭九枫一直认为,“哪怕你与我离一百次婚,一县也不会跟你走”,是离婚的根源。女人向来大事糊涂,小事清醒,并将清醒中的小事当成不可替代的大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一点脸皮也没有,我就趴在你脚下,将这泡痰舔起来。”由于说话太多嘴里很干燥,阿彩特意回到办理离婚证的地方,要了一杯茶,等到唇齿之间充满津液了,在杭九枫面前重重地吐了一泡痰。“你和邓巡视员假戏真做,我都没有怪罪你,只要你回来,我是不会让你舔这泡痰的。”杭九枫的大度到现在还有效。
上个月,杭九枫去设在武汉的一个培训班学习镇压反革命。紫玉得到消息后,请他去家里坐坐。杭九枫这才明白,他从当监狱长到当公安局长都是傅朗西发的指示。说到后来,自然会提到阿彩,杭九枫让紫玉带话,只要阿彩愿意回天门口,自己会不计前嫌亲自去接她。紫玉也如实将阿彩的话带给杭九枫:“我认识的杭九枫去年就死了,往后,不管是什么人叫杭九枫,一概与我无关。”这是阿彩的原话,紫玉一个字也没改。杭九枫咧着嘴大声嘲笑:“等到癞痢翻生了,她就会想起谁好谁不好。”“天下高人多得很,别以为就你一个人能治她头上的毛病!”紫玉的话当时就引起杭九枫的注意,难道阿彩又找到一个会使芒硝的男人?“有机会还是让阿彩自己对你说吧,我说不清楚,也怕说得太清楚了会让你伤心。”紫玉避而不答,让杭九枫没法追问下去。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