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报纸上的有关文字给他们看。柳子墨的努力在天将黑下来时得到了回报。几辆军用卡车,顺着沿江的大街高速驶来,卡车刚刚停稳,就有大批持有各类枪械的军事管制委员会人员涌出花旗大楼。柳子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冲着卡车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叫了一声:“阿彩!”夹在人群中的女人应声扭过头来,怔了怔后,抬起手,牵着制服的衣襟,做了一个向下拉伸的手势。将这个手势理解为旗袍的柳子墨执着地站在花旗银行大楼前。熟悉的街区在五彩缤纷中一层层地黑了下去,只有花旗银行大楼的夜灯还照着幽深的街巷。门前的哨兵已换过好几批了,凡是新上来的,都劝他离开。随着一次次的解释,柳子墨变得更加理直气壮,刚开始还只是在报纸上指指点点,到后来他都敢挥动着报纸,演讲一样将军事管制委员会如何三番五次地派人去**请柳子文回来的经过说了又说,并不时冒出背信弃义一类的话来。来花旗银行大楼打听消息的人来过几十个,最固执的惟有柳子墨。别的人只是打听,有没有结果都会很快离开。柳子墨是下了决心的,自己曾按照由军事管制委员会派遣的送信人的意见,给柳子文写过含有劝归意思的家信,无论自己还是别人都没有合适的借口,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让他自动离去。
夜越来越深,两江三镇上空尽是凄厉的警笛。长江上偶尔响起来的汽笛声更显出柳子墨的孤单。江汉关上的大钟正好响在凌晨一点,一个看上去像是花旗银行大楼新主人的男子走了出来。“我是柳子文的弟弟!你们为什么要逮捕他?”柳子墨的喊声让他离开了正常路线,没有直接走向停在门口的那辆吉普车,绕了一个小弯,上前来问了几句。柳子墨首先将柳子文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才将自己简单地介绍了一番。那人只对柳子墨有兴趣,也不问他的想法,当即对身后那个参谋模样的人说:“马上同军区气象台联系,我替他们找到一个大科学家了。”柳子墨说:“毛遂自荐的事我已经在武汉大学做过了。”此时此刻他只想提请军事管制委员会尊重史实,不要一手遮天,重蹈当年在苏维埃占领区内肃反的悲剧,更不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及过河拆桥。柳子墨也觉得可以在这种级别的人物面前说说,两年前傅朗西如何找到柳子文,大量抛售从别处缴获的法币,致使武汉三镇的金融经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加快了国民**倒台的速度。很难分清楚花旗银行大楼新主人模样的人是真诚还是在演戏,只见他一改先前和蔼可亲的态度,正告柳子墨:“你所说的,绝对不是事实!反动**的八百万大军,是在战场上输给我们的。你所说的伤及无辜百姓的事,我们绝不会做。”这位花旗银行大楼新主人说,某些人也许会假借名义,自作聪明干些违背原则的事情,怀柔之心有余,斗争力量不足。“在此,我奉劝你不要在外面乱说乱动,这种关系人民**名声的事情可是比天还大,掉在地上谁也担当不起。对那些别有用心地散布政治谣言的人,我们会毫不留情地使用最严厉的镇压手段。”总而言之,他要柳子墨切莫将某些人当成青天老爷和保护伞,如果柳子墨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该去哪里赶紧去哪里,赖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柳子墨从花旗银行大楼出发,缓步走到咸安坊,转述雪柠的口信,让邓裁缝不要再记着雪家的春夏秋冬,有衣服需要他做时,一定会付工钱和布料钱。旗袍店门前冷清下来了,那些爱找邓裁缝做旗袍的女人,多半因为家里有人被缉捕拘押而深陷恐怖阴影之中,再也无心像往年那样让身上的衣着与刚刚到来的季节一样新鲜。邓裁缝要柳子墨在店里暂时住下来,柳子墨却固执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里。
到了循礼门附近,才发现柳家的房子被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人查封了。隔着一条街,柳子墨冲着那些把守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去的武装人员无可奈何地跺了几脚,转过身来,在街上盲目地转了一阵,不知不觉中听到一个女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定下神来一看才明白自己又转到了邓裁缝的旗袍店门前。阿彩已经等在那里。说起来才明白,阿彩在军用卡车上所示意的,正是要他到邓裁缝店里与自己会合。相比从前,阿彩说话时的眼神和善了许多。关于柳子文,阿彩说到傅朗西有难言之隐时,自身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她要柳子墨及早回天门口去,这边的事尽可能相信傅朗西,不出意外的话,结果应当是乐观的。
第二天一早,柳子墨就到了位于江汉关边的客运码头,上了到兰溪的客轮。在航行到团风附近的江面上时,客轮的机舱突然发生爆炸。好在船上乘客不多,救生艇够用。客轮沉没时,所有乘客已经逃到岸上了。到这时柳子墨才清楚,同船的有位李司令,安放在船舱里的**就是针对他的。柳子墨因此和其他二百多人一起被押到黄州城内审问了半个月,直到段三国亲自来接才被放出来。
柳子墨着急地要回天门口,段三国却不急,领着他在黄州城外的古赤壁内反复盘桓,将巨幅木刻上苏东坡的诗文,颠来倒去地问个没完没了。直问到柳子墨突然心生疑窦:一向只爱听说书,却不爱读书的段三国是不是装着其他心事,所以才如此反常?段三国果然长叹一声,告诉他,柳子文已经死了。柳子墨不相信,他在受审查时,特意天天找看守要报纸看,十几天来,并没有柳子文的任何消息。段三国说,有自称是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人打电话到县里,要县**代表他们通知柳子墨,三天之内赶去武汉收尸。第二天上午,阿彩打电话找到段三国,代表紫玉表示,遵照有关领导人指示,柳子文的遗体已用上好的柏木大棺厚葬在九峰山上。柳子墨若想回去扫墓,可选择一个气候转好的时间。柳子墨当然听得懂,那个领导人就是傅朗西,更能领会气候好转一说中包含的别样意味。至于柳子文的死因,一不属于那种对死刑犯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