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君心怜(1 / 1)

金丝囚鸟 若水未央 298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8章 君心怜

  元皓眼睁睁地看着阿桃的头一下一下的昂起来, 眼睛紧闭,面无血色,那是她在哭喊, 无奈阿桃口内塞了布团,所以她就算惨叫, 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可就算元皓听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能感觉到那板子打在阿桃身上,她该会多疼, 别说五十下,就算二十下, 她就会没命的。

  元皓此时天人交战,景帝斜眼瞧着他,道:“你对她倒挺好,你有那么多姊妹,怎么不见你为她们挺身而出。”

  元皓没有答话, 只是紧握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景帝欣赏雨中的惨景, 满意地笑了, 道:“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让她活, 也能让她死。这就是惹怒我、忤逆我下场,皓儿,你明白了吗?”

  元皓抬起脸,景帝与之对视,再次问:“明白了吗?”

  元皓艰难地吞咽一口, 转头看了眼阿桃,七八板子下去,她已经趴在条凳上,动弹不得了。

  下一刻,元皓做出了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举动。

  他冲进雨里,将阿桃抱在怀里,以背迎着打下来的木板。

  “唔!”

  重重的一板子,打得元皓吃痛闷哼出来。

  饶是他受伤了,身子骨肯定还是比阿桃受用的,连他都吃不消禁军的杖刑,一个弱女子怎么禁得住,想到这里,元皓又将阿桃抱紧了两分。

  阿桃还未完全晕过去,她感觉到有人护着自己,轻哼了两声,元皓低声道:“行了,别逞强了,有我在呢…”

  怀中的人本来紧张地全身紧绷,因为有人保护,下意识地软了下来,孱弱地如一只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蝴蝶,而她因为疼痛而微微打颤的身子,就如轻轻振动的翅膀,大大的激发元皓了怜惜之心,愧疚之心,反叛之心。

  这是什么感觉,元皓说不清道不明,种种归一,都是他这颗心。

  一时间元皓情潮涌动,他微微偏头,擦过她的耳廓,气息灼热,难以自抑。

  然而,阿桃已然晕了过去。

  元皓出现得突然,侍卫一下子没收住,使全力打了拿一下,可这会并不敢了,站在当地等皇帝命令。

  隔着重重雨帘,看不清景帝的表情,须臾,只听他喝道:“继续打!打满五十杖为止!”说罢拂袖而去。

  世间嘈杂而又安静,唯听得大雨哗哗落下,而雨中,元皓抱着阿桃默默承受着接下来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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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桃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时,燕珩并不在东都城,他听闻归德城破,景国军队死伤大半,果毅将军元禾阵亡的消息,第一时间亲自带队潜入了城中。

  此时沈虞已经接到消息,在城东南角一家酒馆后院,与燕珩接头,两人自去岁匆匆一面,已经整整一年未见了。

  上次见他还是反贼,此刻沈虞带着北伐军,即将进入京畿之地,再有两月,新春之前必能拿下国朝首都,想到这里沈虞激动,抱住燕珩的手竟有些发抖。

  燕珩推开沈虞,仔细端详,见他带军一路北上,拼杀至此,整个人黑了一圈瘦了一圈,两个眼睛却红红的,他取笑道:“你别又哭鼻子啊。”

  沈虞有个坏毛病,就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掉眼泪,因为这个小时候不知被燕珩嘲笑了多少回。

  其实沈虞于武功的天赋上比不上父兄,但就是为了治自己这个爱哭的毛病,沈虞逼着自己努力习武,想要变成男子汉。

  虽然资质一般,但天道酬勤,几年之后,东都谁人都知沈小将军,一杆银雪长、枪耍得虎虎生威,无人能敌。

  哪晓得现在大了,武艺更加超凡,可爱红眼睛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沈虞揉揉眼睛,叉腰道:“我哪里哭了,你别乱说。”

  燕珩淡笑着望着沈虞,此前见他,他满身颓唐,但现在沈虞身上又找回了意气风发的影子,望着望着,沈虞身影变得模糊,燕珩的笑容僵在唇边,低下头使劲按压额角。

  沈虞瞧在眼里,拉着燕珩坐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燕珩顿了顿,扬起脸来道:“没事,你快打过来了,我不得日夜调兵备战吗?”

  “那也不能不顾身子,你这个身板,再劳累下去,我怕撑不到我到东都来啊。”

  沈虞本是玩笑话,燕珩听得觉得心酸,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时常酸痛流泪,不能视物,太医说是因为当时受伤,伤到了脑袋,可能连累了眼睛。

  一开始只是偶尔眼花,可最近病发的越来越频繁,在来的路上他突然失明,险些掉下马去,幸好茂竹在侧,及时扶了一把,才捡回一条命。

  眼下时间紧张,燕珩不能将光阴浪费在自己的身上,他拿出一张舆图交给沈虞,道:“京畿之地的军事防备要点,都在这上面。”

  沈虞接过来,感觉一张薄薄的宣纸却又千斤重,他一时哽咽,对燕珩道:“平思…你等我,等我攻下东都,我们两还能实现当初的约定。”

  沈虞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睛,他问燕珩,“平思你还记得吗?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燕珩道:“当然记得,我学文,你习武,我们一同保家卫国,若有机会,我们要完成太\\\\祖遗志,收复燕云十六州。”

  沈虞重重点头,他将那张舆图按在心口,难掩激动,他道:“我觉得,这天不会遥远。平思,到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这样的话,我的父兄,你的母亲,还有慧颖,还有很多人,他们都不会白死…”

  燕珩握住沈虞的手,两人静默了许久。

  茂竹不愿意打断两人短暂的相聚,但城中还有余孽未清。若是被人发现燕珩与沈虞接头,那就糟了。

  于是,茂竹掐着时间,走到燕珩身后,提醒他:“陛下,该走了。”

  沈虞先反应过来,他道:“对,你不能多待,等我进了东都,害怕没有机会叙旧?”

  燕珩起身,酒馆后门已经清理完毕,马车停在门口,只等他走上去。燕珩犹豫半日,还是开口,对沈虞道:“我之前拜托你的事。”

  之前,燕珩告诉沈虞,景国的果毅将军元禾是他夫人的兄长,希望他在战场上手下留情。

  这战场之上,生死有命,刀剑无眼,这要求委实难为人,但沈虞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会燕珩一说,沈虞便懂了。

  沈虞道:“宋州城破的时候,景帝曾下令屠城,是他拒不执行命令,放过了城中百姓,是条汉子。归德城破后,我派人查检人口,发现元禾战死,但是不见完整尸首。”

  燕珩之所以追问,是因为前世元禾并不是死在战场上,今生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再加上他提前做了准备,沈虞对战元禾时交代下去要抓活的,按道理元禾应该还活着才对。

  沈虞此时说不见完整尸首,燕珩便觉得有希望,他道:“我想再请你…”

  “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沈虞道:“城破之时有好几队散兵逃了出去,我的人还在继续追击,说不定有好消息!”

  燕珩就是这个意思,他拍拍沈虞的肩,半日沉声道:“我走了。”

  残月孤灯下,沈虞目送燕珩离开,他手握那张舆图,心中满怀光明的希望,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到东都了。

  #

  燕珩自那次差点摔下马背后,茂竹便不敢然他骑马,找了一辆马车载着他,脚不沾地地往东都赶,哪晓得在半路上,竟遇上了彭和尚。

  彭和尚风尘仆仆,对燕珩道:“状元郎,不好了!那长宁郡王被景国皇帝按了七八条罪名,夺了爵位,抄了家!”

  燕珩浑身一滞,忙问起阿桃的情况,彭和尚跌足道:“她被贬为庶人,被景帝狠狠打个半死,丢进浣衣局了。”

  燕珩闻言,只觉心血翻涌,额角突突直跳,眼前忽地一片黑暗,茂竹跳下马来,奔到他身旁,从腰间取出一粒丸药,塞进燕珩的嘴巴里。

  良久,那症状才慢慢消失,光线重新回到燕珩的眼睛里,他颤抖的手扶着茂竹,踉跄地从马车上下来,口内道:“给我换马,我要去上京!”

  茂竹不肯,“不行,陛下,你的病还没好,不能骑马。二来战事在前,你要是离开东都,景帝怪罪下来…”

  “景帝!景帝!别给我提这个老贼!”燕珩怒骂道:“早晚有一日,我要将这老贼碎尸万段!才能消我心头之恨!给我马!”

  众人甚少见过燕珩如此失态,在他们眼中,燕珩沉稳内敛,胸有成竹,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不动神色。

  可这时的燕珩可以用怒气滔天来形容,让旁人不敢多说半句。

  茂竹噤声,停了须臾,默不作声地牵过一匹马,将缰绳递给燕珩。

  夜晚中,燕珩的眼睛真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几乎是摸索着茂竹的手,才能顺利接过缰绳。

  茂竹抿了抿唇,还是妥协了,他沉声道:“陛下,我在一旁给你开路,你听着声音往前。”

  燕珩点头,随后一行人重新整装,马不停蹄往上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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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自从在雨中受罚之后,病得一塌糊涂,总是做梦。

  梦里多数是小时候跟哥哥玩玩闹闹,并无什么大事,都是日常的琐碎记忆。

  除了元禾,便是燕珩了,阿桃梦到燕珩带人将元禾杀了,她在旁边哭,可燕珩还是不停手,在元禾身上捅了七八个窟窿。

  梦境一变,燕珩被推着上了绞刑架,罪名是里通卖国,梦中燕珩蓬头垢面,双眼赤红,洒脱大笑着质问他卖了哪个国。

  类似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在阿桃的脑中上演,看得她心累不已,期间偶有醒来,都是在潮湿阴冷的房间里,可后面几次喂药时,她找回些神志,发现自己在一间干净的房中,被子温暖,药水也不再腥臭发酸了。

  最近一次,阿桃梦见燕珩的底细被翻出来,被景帝的人押着往刑场去,阿桃哭着在后面追,一面叫着:“不要走,不要走…”

  她手上一抓,竟真的抓到一个人,阿桃猛地睁眼,思绪还沉浸在梦中,未等看清眼前的人,阿桃本能地从床坐起来,扑进那人的怀里,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的腰身,低低地求:“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了…”

  元皓背脊一僵,喉结上下滚动,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将人推开,捏着她的肩膀晃了晃,“看清了我是谁,别没大没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