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妄念???“贱人!害我还不够……
开禧三年时,韩广北伐失败,金国来索主谋。
此事已然争议不下许久。
和议即便谈成,金国却始终虎视眈眈。好似倘若不献上这一员大将,金人便不罢休。
期盼一个家国安宁,赵适将年号改为嘉定。哪里晓得硝烟未洗,更有伤寒鼠疫。
李罄文好似临危受命。
李诏只觉父亲操劳,早生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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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传出几人得病,基本皆为与席太妃紧密接触之人。病状多为高烧不止,咽喉肿大,时而咯血。全交付太医孙茹看候。
好在无赵氏王族沾染,是而赵适便下令进出宫如常。
李诏也趁此机会入了宫。先同杨熙玉请了安,却没料到她没有露面,而是隔了帘帐与李诏交谈。
“姨母可是哪里有不舒服?”
“近来疫病危重,此番竖起帘帐,是以不得不保险起见。今日你来,诏诏的心意本宫已领。”
而听杨熙玉言语间不可回避的虚弱,李诏亦觉担忧:“那日太妃尚在病中,姨母可也入房照看过她了?”
“的确为之擦过额上汗。”杨熙玉言语清淡,叫李诏分辨不出她自己是否亦怕染上疫症,“诏诏不必与此久留,孙太医特地嘱托。你姑母倒未有异,福大命大得很。”是不满李画棋不曾亲力亲为过。
“我以为孕体更易受扰。”李诏攥着手道。
杨熙玉还是关切李诏:“本宫这有一箱高丽参,炖汤防伤寒,让嘉柔替你放在车上,回府时莫忘了拿。”
李诏谢过后告辞,念及她姨母的这副模样,心事重重,却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受了赵檀之邀,到了资善堂外小坐了片刻,便看见她先一步走了出来,赵玠与元望琛后一同出来。
见到她在此,元望琛似是未预料到一般,又看了一眼赵玠。
李诏点头示意,尔后便被赵檀拉至一边。
“姨母身子不适,也未当面见我。”
“远西王妃昨日一进京,便来了宫中。去仁明殿也未见到母后,遂去找了你姑母李画棋。远西王妃等众臣议事完,最后才去拜见了父皇。”赵檀慢条斯理地将人的行踪报上。
李诏佯装不知:“她如何知道姑母在宫中?”
赵檀闻言盯了一眼李诏:“她二人何时这般要好?两地分封,本也相隔万里,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远西王于西北抗金,平南王于岭南战蛮,两地多战事,我想不明白二人亲近的道理。”
却闻人言:“开禧年间吴曦那叛贼降了金,金完颜纲军陷江陵,又攻破信阳、襄阳、随州,进围德安府。远西王为保全淮东兵力,才向平南王借兵。再说,他二人本就是兄弟。”
李诏抬头一看,讲话的是元望琛。
想他父亲为太尉多年,耳濡目染,即便往日游手好闲,自然也比他人清楚这些年大宋的布兵行军。
赵檀不悦,是因自己没觉察到别人亦在边上,也不想让自己的话被他人听去。她看向元望琛于赵玠:“你俩怎么还在这里?”
“听听两位姐姐的高谈,有何不可?”赵玠似出言维护元望琛,破天荒地怼了赵檀一句。
比之元望琛,赵玠今年不过十三,身量上看还是个孩子。
赵檀嘴角一斜,同赵玠打趣道:“你最近倒也不那么妄作深沉了?”
赵玠拿赵檀没法子,见她二人在宫苑的矮亭中坐下,且没有与他相处的意愿,便拉着元望琛回了东宫。
“你瞧瞧,这便是元望琛做太子伴读的好,赵玠都有趣了些。”赵檀捧来了宫人递上来的一盘剥好的石榴,放在矮桌前,“前几日他为你奔波,拿回那鸭子,我见此人也不像他人所说得差劲。小时候那些都过去了,你是对他有何不满?还要故意折腾?”
“听檀姐姐的说法,好似我做了个恶人?”李诏舀了一勺石榴盛在青瓷碗中,开始思忖她前几日那番作为,在别人眼里是不是真的可恶,“我哪里是要捉弄折腾。”
再想这朝中,眼下是李罄文得势,她自幼听到的皆是恭维。甚少闻辱骂她父亲是几句奸臣的话语,倒也不觉得李罄文做事有何不妥当了。
反观之自己,唯有元望琛本人说自己颇似笑面虎,其余人大多对她是讨好或有求。她怀着小心思的捉弄,于别人而言,是不是真如恶霸欺辱?
她素来以为赵檀才是那个高高在上,视戒律为无物,视他人性命为草芥的妄为帝姬,不曾多想自己实则也没更大差别。
顿时心中郁然。
赵檀却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你太执着了。”
感到赵檀笑声扎耳,李诏颇为不愉:“有日李敏政在太学里被夏茗挑事排外,我觉那便是恶。”她特地提起这位高丽王子,还望赵檀有所动摇,而长公主却并不在乎的模样。
“那人不会任人欺负。”一脸笃定,“夏茗也不聪明。”
“若得高丽王疼宠,又怎会遣他而来呢?逼人离家千里,这不是欺负么”李诏不以为然,非要说李敏政受了气。
赵檀望向李诏的眼,收了往日不经心的笑意:“他国外邦的王孙,不远千里求一门姻亲,你觉得有何所图?倘与我成婚,可也是受欺负?”
自古和亲重在一个“和”字,“亲”是一种形式罢了,实则与和谈并无差别。赵檀早就明白这一点,却也因李敏政获得意外之喜,像是已然自洽排遣了。
李诏知道自己失言,轻视李敏政,便也招惹了赵檀这位帝姬,更不小心表露出对赵檀的不屑,犯了自己的大忌。
“和亲则由宋室施与恩惠,而和谈还得付出代价。”李诏强行将话圆过来,把赵檀捧到“恩惠”的位置。
却不想赵檀眸色黯淡,嗤笑了一句:“宋金和议的代价是有多大。”
李诏不敢再多言忤逆,她知赵檀不喜其父皇赵适,亦不喜自己的父亲李罄文。而开禧三年的那一场和议本就是彼时还在枢密院的李罄文一手促成。吴曦叛逃自立为王后,赵适便无心北伐。远西王力挽狂澜,才在四川将那无耻之徒首级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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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言观色后,李诏终于找准了空隙离开。
凉风吹得头疼,还没跨出几步,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元望琛伸手拦下。
她瞧着眼前少年眼色清明,似不掺一丝杂质,猛然间口中发酸,并非因为方才吃的石榴还未到时候便被摘下,而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寻她自然无他事,唯有容俪之案未厘清。
眼下天色还早,也是该领他去见一见冷宫里的韩贵妃了。
“今日大内颇为热闹,温州知州前来禀事,与远西、平南王妃还在宫中,你也进宫了,方才我还撞见了殿前司夏公事。”元望琛不晓得为何李诏脸色不佳,估摸着今日既然有求于她,便不好同寻常般刻意疏离。
“若他们皆在,我怕撞上什么人,被瞧见了。”李诏没什么兴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元望琛却似有备无患一般,领着她往东宫方向的长廊走去,让之稍等他片刻。而从赵玠宫里的偏房里出来时,李诏发现他已换了一套掖庭的衣服。
“你准备得倒也颇为周到。”李诏显然是有些惊异,不晓得他何时备上的,乃至于一时没回过神,想他若是内侍,便也太过卓尔了,端看着少年的这身宫服,李诏多了个心眼又问了一句,“没将不相干的人牵连进来罢?”
“放心。”元望琛摇了摇头,他晓得李诏担忧此事被其他人知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往后若真被追究起来,怕赔人富贵,亦怕损人性命。
李诏事先打听过韩贵妃的住所,僻静且深幽,是接近玉津园的一处冷宫。是而兜转了片刻,便到了。
相较前朝,大殿建制规格已然从简,而今这处宫阙更是简陋。
或这儿本是与帝后大殿相去甚远的住处,此处人烟罕至,一路也未见几个宫人。即便来到了这个宫内,也全然不见服侍的宫婢。
唯闻空荡堂内一阵悠扬歌声,混着稀薄的幽兰清香。
女声凄清怆然,唱得叫人肝肠寸断。
闻声李诏与元望琛相觑,四目短暂相对,而又立刻各自挪开仿佛晃了神便会胶着在一起的眼。李诏拉着元望琛的手臂悄悄走近,却见一散乱着头发、眉目精致、面容姣好的妇人,正是韩方圆。
“韩娘娘?”李诏试着唤了一声平日对她的称呼。
李诏不知是不是自己恍惚生了错觉,只依稀辨得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眸似是一霎顾盼有神,不见混沌。
可顷刻又不见了光彩。韩方圆只是呆呆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笨拙得以手指梳头,四处找不到梳子。
“韩娘娘,我是诏诏。”李诏小心坐了下来,挨着她的铜镜。
“诏诏?”她忽然笑了出声,好似满眼怜爱地看着李诏,却在对上她眸子的时候,突然打掉了铜镜,蓦然指着她鼻子大骂:“贱人!害我还不够吗?”
李诏似乎未曾料到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挪不开脚,亦未想通为何她是这般看待自己,分明平日里对她不差,而今却语出伤人。
下一瞬,元望琛及时握住李诏的双肩,将她悄然移开,而自己拦在了前面,以手臂挡了挡她那只尖利指甲的手,向韩方圆发问:“她是李诏,李罄文,李参政之女,你认清楚了么?”
韩方圆的手还这般举着,险些戳到少年细腻肌肤的脸孔。她眯起眼睛,瞧着元望琛,似是仔细端倪:“你是谁?”
元望琛喉口微动。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猛地推开少年的腕口,一脸惊恐地向后缩:“容俪的鬼魂来索命了!救命!容俪的鬼魂!放过我罢!”转头看向李诏,又疯狂发颤,“两只恶鬼,两只恶鬼都来了!”
李诏心中悲戚,不晓原先顾盼生辉、明艳动人的佳人如何成了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却不得不耐心安抚,伸出手指,令她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