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
郑浅住的偏,附近适合坐下来说话的地方只有一家开了四五年的奶茶店。
店铺面积不大,只摆了三四张圆桌和一些款式简单的小凳子,干净整洁。
墙上的电视对着里面,老旧的电视机顽强的咿咿呀呀,正播放着某养生品的广告。
郑浅盯了会儿电视,等老板送来了点好的饮品,
一杯珍珠奶茶,一杯草莓汁。
盛草莓汁的玻璃杯沿上还架着一只对半切开的草莓。
路海喝不惯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推远奶茶,顺手把郑浅那杯也拿开了,“这种小区治安不好,周围的设施也不齐全,你妈妈没帮你换套房子?下次爸爸在市中心给你看个好楼盘,把这里的房子卖了去付首付。”
郑浅扯了下嘴角,撩起眼皮,伸手把草莓汁挪回了自己面前。
她搅动插在里面的吸管,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房子是外婆的,我愿意住。”
她看到路海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如果今天不用去接容祁,郑浅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好好恶心他一下。
她喝了口草莓汁,淡淡地问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路海微微低头,抬手拨了下头发。
外面的一层乌黑之下露出了几缕银丝,鬓角也闪着银色的光泽。
他双手盖在脸上,用力搓了一下,“爸爸知道,你还在为当年我离开你们母女的事记恨,所以我不介意你打我的那一巴掌,这是我欠你们的。”
他看郑浅丝毫没有动容,继续说道:“人年纪一大就容易想起以前,我是真的后悔。可谁年轻的时候不会犯点错呢,我也是。我现在,只想好好补偿你们母女,特别是你。”
郑浅拨着玻璃杯里的泡沫,嗯了声,心想着等会儿开车的时候得快点了。
路海咽了下喉,“你和容祁……爸爸听说他是娱乐圈的明星,也知道娱乐圈里很乱,你可得保护好自己。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没有参与你的成长,所以你的婚姻大事,爸爸想替你把把关。”
郑浅盯着眼前的草莓汁,忽然有点喝不下去了。
她点开手机屏幕,算了下去机场的时间,觉得不能再和路海耗下去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离开了我和妈妈,那我们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了。还有,你,不配说容祁不好。”
路海的脸被郑浅这句话激到了。
他今天是带着愧意来的,却被亲生女儿这么对待。
他强压着怒意,勉强端起旁边的冷饮灌了两口,清了清灼烫的嗓子。
郑浅扯了下嘴角,收了嘲讽的神色,准备结账走人。
路海看着她要走,忽的叫住了她,“婳婳,爸爸对不起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郑浅捏包的手顿时僵了一下。
这声婳婳,她怕是有十多年没听到过了。
曾几何时,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会去接她下课,会带她偷偷去买糖,会哄她入睡。
以前,她觉得那是亲情,是爱。
可是自从听母亲说了些他们以前的事时,只觉得这份亲情里还掺了些讨好外公的做作。
都说血浓于水。
郑浅觉得,秦海的血液里应该还流着肮脏的金子。
她偏头,睨了眼路海,“弥补?”
她轻笑了声,想看看这人能作到什么地步,“好啊,你想怎么弥补我们?”
路海闪了下眼,立刻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塞到郑浅手里,“容祁想和我们公司合作,可我没点头,所以合同也没签……”
郑浅低头,确实在文件袋里看到了东西。
她抬眼,“所以呢?”
路海弯了点唇,“你把这个给容祁,他肯定会感激你的,到时候,你也可以以这个为筹码,好好把控住他的心。”
郑浅听完,缓缓扬起了眉头。
如果放在她读大学那会儿,不谙世事,可能就真的要感激涕零了。
工作了这么些年,她也不是刚入职的小白了。
一切付出,皆有理由,皆因利益。
更何况是她爸爸这个本性难移的人。
郑浅把袋子放在桌上,“说吧,有什么条件。”
路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禁弯了下唇,“什么条件不条件的,爸爸也只能为你做这点事了。”
郑浅把手环在身前,等着他的下半句。
果然,路海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包。
他展开,从正中央抽出了一张照片,伸手拂去了上面的零星灰尘。
照片上有四个人。
路海指着照片说道:“你看,这是你妹妹路明珠,她今年高三了,因为她妈妈刚走不久,心情一直都很低落。高三了,压力大,我就带她去看了场电影。”
郑浅的呼吸被这句话生生敲断,眼瞳里染上几分戾气,“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别乱扯关系。再不说我走了。”
“婳婳!”
路海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微颤,“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但明珠还是个孩子,上次她看到了我被打,回去哭了很久……我跟她说,你是我以前的下属,因为被我开除心怀怨恨,她才信了。”
停顿片刻,他咬牙,抬头,“我希望,你拿了这个合同后,不要再去我公司闹事,也不要偷偷去找明珠。如果被她外公知道,我还和你们有接触,一定会……”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拳头却越捏越紧。
郑浅舔了下唇,连笑了好几声。
原来是为了这个。
原来,有的人,真的可以为了自己插亲人两刀。
郑浅拿起桌上的合同,眼神冷得像冰,“你不说,我都差点没想起来还能去你公司闹呢。”
“我不爱看热闹,但是让你看到自己丢掉所有的东西,好像也挺好玩的。”
路海心头一震,“秦婳,你……”
不等他说完,郑浅便把合同拎到了自己手里,用手背揉了下眼,“行了,我答应你,你可以走了。”
“作为交换,从此,也请你不要出现在我和我妈妈面前。”
“今天开始,我没有爸爸了。”
—
路海走后,郑浅一个人坐在桌子前。
桌边的满天星依旧绚烂多彩,衬得桌子愈发洁白。
用了几年的桌子都比路海的心干净。
她坐了一会儿,始终忍着眼睛里的雾气,不让它凝成水珠滚出来。
她更不敢给妈妈打电话。
撕掉结痂往上撒盐的事,她承受过了,就别让妈妈再尝一次了。
郑浅闭上眼,胸腔里淤积的愤怒、可笑、无奈、心酸,凝成了一股绳子,死死地拴住着她的心脏。
她想见到容祁。
她想他。
郑浅长出了一口气,抽掉吸管,一口气喝完了草莓汁。
她把杯子送到了吧台,“老板,您做的草莓汁很好喝,我下次还会来的。”
中途出去了一趟的店主才进来不久,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好事,看着心情很好。
他呵呵地笑着,熟练地给她打了张付款单。
边打,他还说,“我老婆的手艺比我还好,只可惜,她早几年前就不在啦。这店子是她的心血,我也一直经营着。”
四十多的男人提起自己的妻子,满脸笑容。
他瞧了眼郑浅,连忙收了笑,“不好意思,我喜欢拉人闲扯的毛病又犯了,你别介意啊。”
郑浅牵起唇角,再度环视了一圈这个干净的小店。
她闪动眸子,扫码输入金额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接着,她把原本的32元前,加了一个1。
多付了一百。
当店里的收款机报了数字时,店主擦杯子的手停住了。
他转过头,笑着对郑浅说,“姑娘,你不会是手抖多输了个一吧。下次可别输错了,来,我把钱退给你。”
郑浅摇头,“我没输错。”
她压下睫毛,“我在这边住了好几年,知道周围的店铺都在转让,只有您一直开着。”
“这钱算是我存在您这儿的,只要您还开店,我就会再来的。”
店主愣住,而后,又咧开了嘴,“行,下次你来,我给你打折!”
郑浅收好了单子,折回去拿了花和合同,正要推门离开,准备给容祁打电话。
这时,电视里播放的广告突然切换成了新闻。
“苏城卫视为您报道。”
“由于连日大雨,苏城山区于今日下午一点爆发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山洪。山脚民房均被冲毁,河流水位急速攀升。目前,武警人员已经抵达山区开始了救援工作。请广大市民不要随意出行,请继续关注本台报道……”
玻璃门上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几声脆响。
郑浅握着门把,一下收回了要往外推的力道。
她扭头看了眼电视机。
老旧的屏幕仍然能呈现出清晰的画面。
泥色的浆流占据了大半个屏幕,葱茏翠绿的山坡只剩下零星几点,被水流冲毁的农房在滚滚泥水中逐渐消失。
郑浅咽了下喉咙,转身出了门。
她立刻拨了号出去。
她知道,如果容祁有事没拿着手机,那么安洛一定会替他接。
一分钟,电话,无人接听。
郑浅不死心,打了几次没人接后,又换了安洛和孟清的手机继续打。
跟容祁在一起的安洛没有接电话。
而可能有消息的孟清也没接。
郑浅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应该是飞机晚点了。
飞机上接不到电话。
不是出事了。
饶是如此暗示自己,她去车边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
挂在肩上的淑女小包也被她一把拉下拿在手里,金色的链子垂下碰撞,接连发出间隔极短且清脆的声响。
车内,郑浅给容祁发了语音,还给安洛孟清留了言,间歇着打了电话。
均无回应后,她不再犹豫,眼中蒙着雾气,开车飞奔去了机场。
往日一个小时的车程被郑浅的车技缩短到了四十分钟。
她跑进候机区,从大屏幕上找着最近落地的班机,一趟接着一趟。
都没有容祁的航班。
连从苏城出来的航班都没有。
现在已经超过原定落地时间近一个小时了。
郑浅心脏一沉,转身折去服务台,问了容祁的飞机班次。
地乘人员查询后,以最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女士您好,苏城因为暴雨停飞了很多趟飞机……”
“您询问的那趟就在其中。”
询问的这趟……在其中。
在其中。
郑浅耳朵轰了一声。
她控制着手的稳度,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发热的屏幕,又打了一个电话。
回应她的依旧是冰冷的女声。
机场的喧闹声环绕攀升,忽远忽近,脚步声、行李滚轮摩擦地面声、孩子的哭声,交错不断地传来。
郑浅双目放空,低头自言自语。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红着眼眶问了句,“还有能去苏城的飞机吗?”
地乘摇头,“抱歉女士,现在去苏城的飞机已经停了。”
郑浅不死心,眼球因为过分激动而爬上了血丝,“求求你,再帮我看一下,不管多贵我都会买的!我真的有急事要去那边……”
地乘被郑浅的模样吓到,后退了一步,“女士请您冷静,如果飞机无法满足您的需求,您还可以搭乘其他交通工具……”
其他交通工具……
对,还有高铁。
郑浅擦掉眼泪,转身要走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一下撞了上去。
她连忙扶住眼前的人,“对不起,我不知道后面有人……”
被郑浅扶住的女人站稳,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没事儿,我还没那么娇。”
她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用下巴比了下服务台,“小姑娘,你也要去苏城?”
郑浅点头,“是,但是没有航班了。我正准备去坐高铁。”
女人皱了下眉,忽然,她想到什么,“你别急着去高铁站,等一会儿。”
说着,她走到服务台前说了几句什么,又折返回来。
她扬起唇角,丝毫没有慌乱,“我问了,虽然没有去苏城的飞机,但是有一班马上要起飞的去林州飞机。从林州到苏城只要半个小时,折算下来还是比高铁快点。”
郑浅捶了下头,“我怎么没想到。”
女人拉住她,“我这是经验之谈。正好我也要去苏城,咱们俩路上搭个伴吧。”
两人快步去了售票处。
女人站在前面先买了票。
郑浅没争这一分钟,继续试着联系上容祁。
女人回头的时候看她满脸担心,不由问了句,“姑娘,我看你连行李都没带,是临时出行吧?”
看着无法接通的页面,郑浅不再拨号,脸色泛白,“我男朋友在苏城失去联系了。我要去找他。”
女人拿着身份证往窗口递,勾了下唇角,“能有你么好的女朋友,这男孩儿命不错,肯定会平安的。”
她似乎是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我家臭儿子有没有这么好命啊。前几天说找了个女朋友,也不知道怎么样。”
窗口里,售票员把身份证连着票一起推了出来,“盛女士,请收好您的证件。”
盛兰月说了句谢谢,给身后的郑浅让出了位子,“赶紧买吧,说不定我们能选到邻座。”
郑浅担心容祁,勉强笑了下,算是谢过这位陌生女人的好意。
她拿出身份证往递进去时,盛兰月正好推着墨镜,不经意扫到了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
当她看到“郑浅”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忽闪了几下。
她那个臭儿子的女朋友好像也叫郑浅。
盛兰月心想着,自己这运气有点好啊,出门就碰上个同名的。
巧合吧。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郑浅点亮的手机屏保。
那是一张男女的合照。
男生按着女生的脑袋,把人半搂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头顶,极尽温柔。
图片是原图,没有裁修,也没有加滤镜,却比那些修到变形的照片温暖的多。
女孩儿赫然是眼前的姑娘。
而男生这脸就更有辨识度了。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屁孩儿,化成灰她都认得。
等郑浅拿到票后,两人一起去了登机口。
路上,盛兰月闲聊似的问了句,“姑娘,你说你要去苏城,打算去哪儿啊?”
郑浅被这句话问住。
对啊,苏城这么大,去哪里找容祁……
她攥着手指,语气低落,“我也不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苏城的山区工作。我应该,会去附近的医院找找看。”
盛兰月眯住眼,“这样啊。”
她琢磨一瞬,轻笑,“巧了,我也要去山区找我外甥。他在剧组打杂,天天跟我炫耀能见到一个男明星。”
山区,剧组……
郑浅无光的双目一点点泛起了异彩。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握住她的手腕,“姐姐,那个明星叫什么,你知道吗?”
女人思索片刻后,张开了唇瓣——
“哦,想起来了。”
“那明星啊,叫容祁。”
作者有话要说: 《论金牌经纪人如何沦为打杂的》
《论富裕女总裁是怎么变相凡尔赛秀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