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
听完这番话,盛兰月沉默了片刻。
容祁的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半点异样。
可盛兰月知道,自己的儿子越是平静,他说的事就越大。
上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还是好几年前他说自己要当演员的时候。
那天,容祁在家吃完饭后拿了份合同出来,摆在正在喝茶的她和丈夫面前。
然后,他跟闲聊似的说了句,“我试镜成功了,一个月后进组拍戏。”
说完,容父习惯性地嗯了声。
顿了两秒,他听明白了容祁说了句什么话,一口茶就这么呛进了嗓子眼。
四十多岁的男人经历了大风大浪,却差点被自己的儿子气进棺材里。
容父一喘过气,第一件事就是抄棍子往容祁身上招呼。
容祁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连躲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生生挨了两棍子,伤口发炎,住了一周的医院。
住院的时候,只有盛兰月每天去看儿子。
刚开始,她每天都劝容祁低头,别进这种浑水的地方,结果他半点都不松口。
母亲拗不过儿子,只好在父子两人间融通,又让自己的妹妹盛梓源把容祁签进了她名下的娱乐公司,这件事才算了了。
盛兰月问过容祁,为什么要进娱乐圈。
后者只摸着一张写着“同学录”三个字的纸,说自己以前就出演过话剧,喜欢演出。
盛母叹了口气。
她知道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但是她撬不出来。
时过境迁,往事重演。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两件事,找工作和找对象,都被容祁悄不吭声地办了。
父母只落了个被通知的份。
工作还好,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定了就定了。
这找对象可是个大事,更别说是要结婚的人。
盛兰月一边揉着被气胀的额角,一边说道:“妈相信你,但是娱乐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被人骗财骗色了。”
容祁倚在墙边上,后脑勺抵着一副陈年的挂历,轻弯了唇角,“您不知道。”
“财也好,色也好,都是我拐着弯送上门才让她上钩的,不然您儿子怕是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盛兰月:“……”
容祁怕自己说话声太大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郑浅,于是打算匆匆结束电话,“这事儿我再找时间跟你细聊。另外,您有空回趟国吧。就这样吧,她还睡着,回头再说。”
盛兰月还没叫住容祁,电话已经被挂了。
……
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盛兰月失笑,挑起眉头骂了句臭儿子。
等会儿……
容祁刚才说,她还睡着?
睡着?!
这还没成婚呢就住到一起去了?!!
盛兰月捂住胸口,心率飙升。
她扔下手机,拨通了秘书室的电话,咬着牙说道:“给我定下周回国的机票!马上!”
—
郑浅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酸意也褪得干净了。
床头的指针指向六点半,时间尚早。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光脚走到阳台边,一把拉开了窗户。
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淡淡的雾气漂浮在空中,不过好像没有下雨了。
阴天比不上晴天,可比倾盆大雨又好了不少。
郑浅牵起唇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最干净的空气,觉得自己的肺干净了很多。
周遭的一切浸润在朦胧的水雾中,葱茏的翠绿若隐若现,偶尔还有黄鹂鸟清脆的鸣叫。
她看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时节已到了初夏。
夏季炎热又湿润,万物经历了春的复苏,即将迎来最炙热的阳光。
浴火,则有新生。
郑浅压下眼皮,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都过去了。
重复了十几遍后,她关上了窗户。
收拾妥当离开家后,她敲响了对面的门。
大门打开,郑浅看到容祁已经穿着整齐,弯唇打了招呼,“容祁,早上好。一起去上班吗?”
容祁微一阖眼,看了她一会儿。
除了笑容有些勉强外,其他的也没什么。
果然是成长了。
小时候掉一颗软糖都要难过上好几天的小姑娘,也会在一夜之间消化掉不好的情绪了。
容祁点头,唇边的弧度不断扬起,“早上好。看来不用给你请假了。”
郑浅晃了晃手里的小包,“为什么要请假?我还等着表现好点让你这个主演捐片酬,无故旷工太减分了。”
财迷的角色诠释得过分到位。
可她要的财又是为了那些和她无甚关系的流浪动物。
懂事又温暖,像只拼命发光的小太阳,让他心疼,又忍不住要靠近。
容祁抬手替她理齐小西装的领子,凑过去低声呢喃道:“那郑医生可得好好加油。”
郑浅笑着拍开他,正想去牵他的手时,发现他的身侧多了个太空箱。
她眨眨眼,拢着裙子半蹲下,从透明的塑料壳里看到了与自己对视的小水。
箱子里的小家伙眼睛都没睁开,一看就是还没睡醒就被黑心爸爸拉起来去打白工的。
郑浅的脑子里勾出一幅容祁头长犄角的恶魔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一声,“小水要进组了吗?”
容祁稳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是啊,大概客串一周。”
忽然,他想到什么,按下眼角的笑,把箱子交到了郑浅的手里,“儿子上班的时候,就拜托妈妈好好照顾了。”
“照顾”两个字被他故意拖长,似乎颇有深意。
郑浅一心都系在小水身上,压根没揣摩出容祁音调的特殊变化,只答了句,“好啊。”
两人一起下楼,却不见一直来接他们的安洛。
郑浅看着空空的前坪,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前天容祁还说合作的事有转机,特意去吃了顿饭,连安洛的脸上都洋溢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谈来的事情被她一个巴掌搞砸了。
她捏紧手指,突然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秦海当时是没有认出自己的,要是她能忍下来,或许合作已经谈成了。
指甲戳破皮的前一刻,一只更为宽厚温暖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又把她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掰松。
郑浅一怔,转头看着容祁,“安洛是不是生气了。”
容祁看她满脸沮丧,握着她手的力道加大了不少,“你别多想,安洛今天有其他的事,所以没来。”
顿了顿,他又说,“安洛的确在筹划一些事情,但是他也不是无底线合作。康海公司的合作价值正在一天天贬值,不合作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郑浅不太懂商业的事,只当容祁这番话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事已做出,说再多的话也撤不回了。
她敛去了些许低落的情绪,不想让容祁担心,心想着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请安洛吃顿饭给他赔罪。
—
为了怕郑浅状态不好,所以容祁主动要求开车,让郑浅坐在副驾驶上抱稳小水。
到片场的时候,郑浅跟以前一样跟容祁岔开进去。
以往都是容祁先进片场,可今天,他没挪座位,说有事要和公司联系,让郑浅先进。
谁先进去不都一样吗。
郑浅耸耸肩,也没纠结这种小事,扔下句一会儿见就进了片场。
她拎着太空箱先去了专门安置小动物的房间时,发现已经有同事在里面了。
来剧组的宠物都是经过筛选,择取了性格比较温顺的狗狗,所以宠物间也经常有人过来跟狗狗逗着玩。
一来二去,郑浅也借着小动物和剧组的人混熟了,还经常给他们提供些喂养宠物的建议。
郑浅跟同事打了招呼,顺手把小水放在了地上,“这是今天要出演的小猫,一会儿我把它放出来熟悉环境,你们别吓着它了。”
她拉开航空箱的拉链,把猫放了出来。
别的猫来到陌生场地都会认生不敢出来,小水倒好,跟回了自己家一样,从容悠闲的伸了个懒腰,还四处看着。
跟大爷巡街似的。
一位跟郑浅共同负责小动物检查的剧组同事惊讶地叫了声,“这不是容祁的猫吗?”
郑浅拉拉链的手停了一下,脱口而出,“你认识?”
没想到小同事的表情更惊讶,“娱乐圈明星养的宠物里,就数它最有辨识度,鼻尖有一个水滴形的痣,而且绝顶聪明!很好辨识啊!”
“容祁微博里除了他的工作日常,就数小水出镜最多了。”
郑浅:“……”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小水的信任。
几个同事都围了过来盯着容祁养的猫,影子叠在一起,在地上拓下了一大片深色。
小家伙也不怯场,就这么蹲在地上任由他们观摩。
郑浅把箱子放到一边,又拆了一袋早就备好的猫砂,念叨着不愧是影帝养的猫,够霸气。
这时候,一个男同事觉出点异样,“不对啊,郑浅怎么会提着容祁的猫过来?”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正在捯饬猫砂的郑浅。
……
当事人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来自同事们的八卦穿透射线。
郑浅放缓了铺平猫砂的速度,以极快的反应扯了个借口,“我早上来的时候碰到容祁了,他当时在打电话,看到我了就直接把猫给了我,嘱咐我好好照顾。”
这个理由说充分也算充分,说牵强,也有那么一点。
好在这时候场务过来叫人去布景,郑浅才逃过追问。
人走光后,她也松开了紧绷的神经。
郑浅懊恼,心想着自己休息了两天就放松了警惕,居然自己带着小水过来了。
要不是她反应快,她和容祁在一起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想明白这一切的郑浅捶了下自己的脑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好在上午的拍摄比较顺利,小水也很配合。
影帝和自己家的爱宠同台演出,人也好看,连猫都那么养眼。
演出效果不错,导演也开心,剧组的氛围更好了,早上聚集在宠物间的同事早就忘了那个小插曲。
郑浅这才算真真正正地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她忽然有些理解“地下恋情”的滋味了。
只能默默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无法触摸,人前还要装不熟。
郑浅垂下头,暗念了自己一句。
她真是,越来越贪心了。
午饭的时候,郑浅本想着去找容祁,可同事们都在,她也不好单独走。
这时候,一个带着工作牌的小男生朝他们跑过来,叫了郑浅一声,“郑医生,容先生说小水好像有点不舒服,想请你过去看一眼。”
郑浅拿着饭盒的手一紧,“怎么了?”
小男生挠着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容先生看着很着急,但是他又走不开。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郑浅没有犹疑,跟同事打了招呼后直奔艺人休息室。
敲门三声,门被打开。
门后,容祁看着郑浅,淡定地说了句,“郑医生,请进。”
郑浅敲门的手在空中停了两秒,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礼貌地点头,直接进了休息间。
沙发上,小水揣着两只爪,闭目养神,呼噜声响破天际。
睡得比她见过的所有猫都踏实。
郑浅转头想问问容祁小水的情况,然而话没出口,她的腰身便被容祁搂住,唇瓣也被封得严实。
冷香袭来,包裹了郑浅所有的感官,温柔呵护着她的每一处敏.感。
密闭的房间里传出些柔软的声响,镜灯映照出暗橘调房间内交叠的两道人影。
墙壁上勾出的线条连贯又温柔。
吮磨够了,容祁才把怀里的人松开,让她伏身靠在自己身前喘气。
郑浅反应慢了半拍,这会儿回神了就捏拳砸容祁,“你不是说猫不舒服吗?”
容祁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啊,可能是小同事听漏了。”
他指了指自己,“是我想找你,不是为了猫找你。”
郑浅嘶了声,“你还说,你早上也不提醒我一下,万一真被人刨根问底小水怎么在我手里,那就出大事了!”
相较于郑浅的担忧,容祁显得毫不在意。
他把人牵到沙发边坐下,顺着她的头发,“能出什么大事。”
郑浅一下急了,“万一让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你肯定会有大麻烦的!”
容祁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胳膊摊开,架在沙发沿上,半扣住郑浅的肩,任由掰着手指给他列会遇到的麻烦。
训话结尾,容祁忽然想到口袋里还有一颗糖,于是伸手摸出来,剥了糖纸。
在郑浅凑近问他听清楚的那一刻,把奶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容祁看着郑浅严肃的表情慢慢舒缓,眉角也扬起了明朗的弧度,凑近了两人间剩下的距离,问她,“甜吗?”
郑浅嗯了一声,“挺甜的。”
容祁把食指尖抵在颧骨处,无声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我下周要去苏城的山区补拍几个镜头。快的话三四天就回,慢的话可能要一个星期。”
听到容祁要出门,郑浅一下把嘴里的糖吞了下去。
她的眼神似有停滞,长而密的睫毛不断闪动,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啊了一声。
这慢半拍还没有变化的表情有点出乎容祁的意料。
他把搭在郑浅身后的胳膊挪到她的脖子后面,稍一用力就把人拢到了眼跟前。
温热的呼吸和急促的呼吸交织缠绵,连空气都染着燥热。
容祁用鼻尖抵了下郑浅的,低声说着,“我就要出门了,你不想说点什么?”
郑浅原本就迟钝的脑回路被容祁这么一搅和,运转得更慢了。
她感到脸颊温度迅速升高,舌头也被烫的打了结,“说什么?小时候那种,一路顺风,千万失踪吗。”
容祁被她赌气的话逗笑,伸出两根手指捏了她的下巴,“你啊,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郑浅诚恳的摇头,“不太会。”
小姑娘耳鬓的软发垂在脸颊边,一双乌黑的眼睛里蒙着曾雾气,唇瓣被她的白齿咬得涨红饱满。
一切都如此安宁和美好。
容祁滚了滚喉尖,拎着她的后领,撤开几分,“带小水来,是为了像今天中午一样,能让你平安无虞地来我身边,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你也用不着担心。”
“我就是想在出远门前多和你待在一起。”
一旁,被点名的小水伸了个懒腰,伸出前爪,又拉伸了后爪,翻了个身,靠着近处的郑浅再次睡下。
一抹温热隔着衣服透到皮肤,暖得郑浅打了个激灵。
接着,她感觉到容祁把她拥入怀中,替她省下了为着不惊醒小水而费的力气。
温暖席来,郑浅沉了心,颇有些昏昏欲睡。
容祁跟哄小孩儿似的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呢喃道:“睡会儿吧,我在。”
—
托了工具猫小水的福,在容祁外出前的几天,她多了不少和他独处的时光。
一天晚上,容祁把两分综艺合同拿给了她,让她签了保存好自己的那一份,等这边剧组的拍摄接近尾声就可以准备录制了。
郑浅把合同放回自己家,又翻开了手机的天气预报。
她一连观察了苏城近半个月的天气,无一例外都是下雨。
她怕容祁冻着,趁着他收拾箱子的时候又给他塞了一件厚外套,嘱咐他别感冒了。
到了容祁出发那天,郑浅跟车到了机场。
外面人多,她不方便下去,只能在车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
容祁揉了揉女孩儿的发顶,“为了你,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安洛受不了这种单身暴击,硬拉着容祁进了机场。
郑浅隔着玻璃,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坐回位子上。
孟清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郑浅收到了容祁登机前的消息,说山区信号不好,可能没办法及时和她联系,让她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
他说,表现好,回来以后有份礼物要送给她。
郑浅回了个好,满心甜蜜。
她换掉了家里的旧挂历,特意买了一副漂亮的动物专定版挂历,每过一天就划掉一天。
这几天,她断断续续也会收到些容祁发来的消息,两人通了几次电话,时间过得也很快。
终于,在容祁出门后的第四天,他发了消息说镜头补拍完毕,后天就能回来。
那天刚好是周五,容祁是周日回来。
好不容易熬过了分别的最后两天,郑浅在周日的时候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了条新裙子。
那是赵钟思为了感谢郑浅把电影票让给她的谢礼。
米白色打底,浅黄色碎花铺在裙摆上,长度刚过膝盖,温柔又淑女。
容祁的飞机落地明市是下午三点。
出门前,郑浅填满了小水的食盆,又故意告诉孟清自己有事不能接机。
她在花店订了一束满天星,刚才店员发消息说花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到她家楼下。
郑浅盘算好一切的时候,正好走到楼下大门。
往日空荡荡的门边,此时站了一个身穿长风衣的男人。
而男人手里,拿着那束郑浅订给容祁的满天星。
郑浅仅是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脑子里的弦骤然绷紧。
她捏紧手指,竖起了全身的刺。
路海转过身,一步步走到郑浅面前,脸上颇有些动容,“小婳,好久不见了。”
郑浅咽了下喉咙,眼瞳里满是厌恶,“你来干什么。”
路海把花递到她手里,“我看到了送花订单上的名字,知道这是你的花。我说我是郑浅的爸爸,他就把花给我了。天气不好,就别让人家等着了。”
郑浅听着,笑了。
真体贴。
估摸着二十几年前,这个男人也是靠着一副虚伪的温柔骗了妈妈的感情,让还能在军队说上话的外公帮了他一把,进了自己下属转业后开的公司。
外公去世,外婆生病,他走得比谁都快。
郑浅抿着下唇,一股淡淡的腥味在她的口齿间弥漫开来。
她抬起手背擦掉了嘴上的血痕,把花拿到了自己手里,语气冷淡道:“我有事,先走了。”
从路海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叫住了郑浅,“小婳你等等。”
郑浅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外走。
路海皱眉,耐不住躁脾气地低吼了句,“你是要见容祁吧。”
“我说的事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