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1 / 1)

十年春 皮卡丘不吐葡萄皮 422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1章 春

  上高中前,郑浅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快乐。

  成绩凑活,能上个普通高中,父母对她很好,外公外婆也和蔼可亲,大院的老人家都喜欢她,年纪相仿的伙伴也跟她要好。

  郑浅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发热的太阳,能焐热所有的寒冰。

  直到她初三那年。

  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些变化。

  外公因病去世,外婆难过过了头,引发了旧疾,被救护车连夜送往医院。

  父母的感情也在那短时间开始了某种她能觉察到的碎裂。

  拌嘴、争吵、甚至出手打架。

  刚开始还好,两人总会在女儿面前遮掩一二。

  直到那天,郑浅午休提前醒了。

  那段时间明市一直阴雨不断,天气阴沉,房子白天也甚少开灯,像个鬼屋。

  她走到门边,隐约听到门外的争执声。

  她习以为然,以为只是父母的小打小闹,并没觉得怎么样。

  直到她把门拉开一条缝。

  然后她看到一个巴掌打在了母亲郑如英的脸上。

  郑浅拉门的手突然就动不了了。

  她躲在门后,眼瞳里映着漆黑的客厅,耳朵里灌入了无尽的争吵声。

  “我再说一次,我在开会!你连着打了五个电话,就为了让我给妈送顿饭?你知不知道,我就因为出去了这么一会儿,项目就去了其他组!我他妈以为是什么事!”

  “郑如英,我是个男人啊!我这么年轻,事业又在上升期?可是你看看,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妈妈病重,我花了多少时间照顾?我他妈都差点被公司开除了!”

  “我娶老婆是要她帮我的,不是让她阻碍我的!”

  “你帮不到我就算了,我们离婚!”

  郑浅看到母亲满是泪水的脸,心脏被鞭子重重地抽打着、瑟缩着、颤抖着。

  下一刻,她看到爸爸高高举起了全家福。

  接着,他把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照片被踩在脚下,三张笑脸上都沾了鞋印子。

  她的父亲的男人就这么摔门而出,再也没回来过。

  外婆年纪大了,治疗费又昂贵,妈妈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还另外做了两三分兼职赚钱。

  即便这样,她也极少找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帮忙。

  大概就是交了两次住院费,陪护了几个晚上,又在手术室外等了几个小时吧。

  那天,郑如英怕母亲饿到,她孤单,想请她的丈夫帮忙送一顿饭。

  只是一顿饭,而已。

  郑浅想出去抱抱她那个跪在地上的母亲。

  可是她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她自以为自己是个明晃晃的小太阳,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后来,秦婳改了名。

  她叫郑浅,情深缘浅的浅。

  “秦”这个姓氏,她爸爸都不要了,她和她妈妈还背负着干什么。

  郑浅扶着门框跪坐在地上,胸腔里挤压的痛苦像是要挤爆她的胸膛。

  可她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一颗眼泪也没落下。

  到达临界点的身体就这么爆炸。

  连着那个破碎的家一起,消失在梦境的火海中。

  火焰烧来那一刻,郑浅强迫着自己从诡异的梦里醒来。

  临近夏季,明市的新雨季再度来临。

  外面灰蒙蒙的一片,雷声轰隆,暴雨席卷,乌云从天的一侧压来,带着狂躁吞噬了整座城市。

  天光乍亮,惨白掺着乌黑,像厉鬼的嚎哭后的脸。

  郑浅看着斜前方的窗外,又往角落缩了缩,额头抵着膝盖,双手环抱着绞在一起。

  她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不由把身子蜷缩得更紧。

  这雷声和昨晚路明珠尖叫的分贝别无二致。

  也是,她二话没说就扇了她的爸爸一巴掌,放其他人身上,可能早就打起来了。

  幸亏她跑得快。

  不然,她可能会忍不住,再来一巴掌。

  更狠,更用力。

  郑浅咽着喉咙,试着自己跟自己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和腰背,以及疼得厉害的膝盖,慢慢恢复了一点知觉。

  一臂远的地方,手机面朝地板,孤零零地一动不动。

  郑浅看了它一眼,只是她喉咙干得发疼,没管它。

  她扶着墙站起,挪到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前天剩下的水。

  一丝凉意浸入喉咙,郑浅总算找回了一点生的意思。

  她放下杯子,拖着麻掉的腿,蹲下捡起了那个被她摔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微信消息。

  她一个都没回。

  郑浅涨红着眼关掉手机,把它放在心脏前,半跪下把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

  幼年的记忆变成了一条毒蛇,灵活度钻进她最柔软的心脏角落,啃食撕咬,注入毒液。

  她不是不回容祁的消息。

  她只是害怕见到他。

  她没做任何解释地给了他看重的合伙人一巴掌,又没做解释地掉头跑掉。

  一路打车回了小区,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任凭外面的人怎么敲门,她都没出声。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后来,门口的敲门声也没了。

  即便是容祁的好脾气,也绝不会容忍自己这种神经病行为的。

  男人大概都像她爸爸一样爱事业吧。

  即便不爱事业,那也无法容忍到嘴的鸭子因为其他人的莫名其妙而飞掉。

  郑浅扯扯嘴角,只觉得干裂得疼。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把容祁送回她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让那个抛弃她和母亲的男人也露个脸。

  给了甜枣又让她呕吐。

  得到了又失去,失去前还要面临失去的痛苦。

  既然这么痛,那一开始就不该给她品尝爱的滋味。

  房间从未这样冷过。

  郑浅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努力治愈自己,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哪怕是偶尔提及父亲,她也不会有这么大反应。

  没想到十几年的努力,都在见到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时一击而溃。

  泥土变山洪,倾斜而来,冲走了她最柔软的心房堤坝。

  郑浅把手指攥成一团,强忍着眼泪,艰难地熬着。

  就在她即将跟冰凉的地板一起再度沉睡的那一刻,房间虚掩着的门发出一声轻响。

  接着,地板上发出了一丁点软物踩在上面的声音。

  郑浅睁开眼,感觉到额头有一股酥麻的力道来回舔舐着自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于是从疲倦中挣扎着支起身,看到面前蹲着……一只猫。

  郑浅定睛看了眼,缓缓叫了声,“小水?”

  小水嗷呜了一声,算是回应。

  小家伙的眼球明晃晃的,尾巴举得高高的,满眼都是关切。

  它看到郑浅坐起来,凑上前用头蹭了蹭她发凉的掌心。

  漆黑掺亮的房间里,郑浅看到它身上穿了件挂牵引绳的小背心。

  而背心右侧,一张小小的卡片被系带子系住,对折半开,吊在半空。

  她揉了揉小猫的头,从它身上解下卡片。

  雪白的卡纸上,漂亮的行楷连笔写了一排字。

  【过来吃饭】

  四个字大而匀称,只是最后一捺拖得有点长,在纸上晕染出了几丝乌黑的墨迹。

  这字她见过。

  容祁逼她记剧本的时候,她就看到过他写在剧本空白处的批注。

  郑浅凝聚视线,慢慢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感觉到身体的器官重新开始运转,呼吸也逐渐顺畅。

  是活的感觉。

  她撑着床沿站起,移到门边,努力地握住了门把手,拉开了这道比往日都要沉重的门。

  屋外依旧是一片阴沉。

  说话的是从厨房发出来的。

  “补拍镜头的事情往后推一下。还有,如果康海公司的人找,让他们直接打给我。”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不要多问了。”

  “看情况,剧组那边我可能会请两天假。到时候你和郑导协商,把我的拍摄部分挪一下,我去了剧组再跟他详细解释。”

  郑浅半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地听着厨房里的人说话。

  她慢慢阖住眼,鼻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许久未进食的人对气味格外敏锐。

  郑浅睁开眼,顺着香味看向了餐桌。

  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一双筷子整齐地摆放着,边角还睡了一串她家里的备用钥匙。

  郑浅牵动嘴角,心想着她说上次带回来的备用钥匙怎么不见了。

  原来是被人私藏了。

  这时候,脚步声再次响起。

  厨房门口,从窗外投射下的光线被墙壁挡住,拓下点阴影,折出一道暗痕。

  阴影之上,容祁正捏着一个白瓷碟,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衣服跟昨晚的一样,只是换了双软底的拖鞋。

  两人遥想对望,安静了许久。

  容祁看到郑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边,眉头微微提起,黝黑的眸子里折射着细碎的光,“看到吃饭的消息了?过来坐。”

  除了嗓子有点哑外,他的语气和平时没有差别,就连对话都很自然。

  郑浅努力地从中找到压抑的愤怒和分手的前兆,但半点痕迹都摸不出。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平和安详。

  她只是睡了一觉,他就等着她睡醒,叫她吃饭。

  餐厅没开灯,除了容祁身边那块靠近窗户还亮点,其余的地方都很黑。

  郑浅捏着硬纸片,把泛红的眼眶隐藏在暗色之中。

  她哽着喉,迈开步子去了餐桌边,把纸片放在桌边,拿起筷子说道:“你让小水叫我,这是雇佣童工,犯法的。”

  这声音依旧很轻,但是多了几分活的气息。

  容祁轻笑,走过去把盛鸡蛋的碗推到她面前,“它主动要求见你的,我拦不住。”

  纵然心里压着巨石,郑浅还是忍不住翘了唇。

  她低头,一口一口地把粥喝完,又把鸡蛋嚼碎吞了下去。

  故意拉长了时间,故意一声不吭。

  直到放下筷子。

  郑浅感觉到身体里流入了温暖的气息,喉咙也能正常发声了。

  她低下头,左手手指扣紧右手手指,鼓起勇气,最后只能发出一道哽了的声音,“对不起。”

  容祁阖住眼,“对不起什么?”

  郑浅咽下那份要哭的冲动,尽力用清楚的声音说道:“我打了你的合作伙伴,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我真的没忍住,你别生气好吗。”

  容祁垂眸,盯着眼前跟只鸵鸟似的女孩儿,眉心不可控地抽跳了几下。

  两个小时前,他找人调查了路海,才知道他改过名字。

  路海的原名,是秦海,二婚。

  他的妻子在一年前过世,是知名企业家的独生女。

  而那位企业家正是康海公司的主要投资方。

  他没猜错的话,路海是郑浅的爸爸。

  怪他不记事,没有提前认出这个男人。

  容祁拇指搓着食指的关节,一下又一下。

  良久,他终于松开差点被搓掉皮的手指,从桌上抽了张纸,绕去了郑浅身边。

  他把手伸到她的下巴处,引着她抬起头,用纸巾擦掉她唇边的残渍。

  郑浅的眼眶已经没有容纳更多眼泪的空间了。

  她抽噎着,“我知道你生气,但是,我,我不想去道歉。我讨厌那个人,是他先不要我和我妈妈的……”

  容祁点着头,“我知道。”

  “秦婳,我都知道。”

  秦婳,你的容祁,全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温柔且耐心,找不出一点瑕疵。

  郑浅的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地滚了出来。

  她揪住了容祁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身前,忍不住低声嘶吼,把压抑了十几年的愤怒和委屈尽数放出。

  容祁俯身把她拥入怀中,任凭她咒骂和倾诉。

  直到她哭到没力气,沉沉睡去。

  容祁试着唤她的名字,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呼吸声。

  他松了口气,胳膊穿过郑浅的膝盖,把人稳稳托起,放回了房间。

  刚关上门,他上衣口袋里的电话跟掐着点似的开始震动。

  容祁接起电话,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他阖住眼,接起。

  沉默片刻后,容祁绷直眉头,语气冷淡到听不出任何情感。

  “秦先生,你好。”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你调查我?”

  容祁很轻地笑了声,倚靠在墙边,明暗分界线切割着他脸上的五官,把一半隐入冷寂的黑中。

  他牵起唇,“您有何贵干?”

  路海颤抖着牙齿,“我要见昨晚那个姑娘,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她现在怎么样了?”

  容祁轻嗤,“与你无关。”

  路海听着容祁这样无礼的语气,握拳锤了下桌面,“看在你是她男友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别忘了,你还有求于我,让我见她,我可以考虑和你们的合作。”

  “合作?”

  容祁抬眸,眼神下藏着的散漫和桀骜顺着眉骨浮现出来,“不用了,我们的合作就此停住吧。”

  路海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直白,“你……”

  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容祁便冷冷打断,“我很清楚你们公司的情况,之所以愿意陪着你们兜圈子是不想让事情太难看,顺便给安洛省点钱。”

  “但是,省钱并不意味着缺钱。秦先生,你明白吗?”

  路海压住猛跳的太阳穴,感到自己的血压正直线飙升。

  他努力压住脾气,沉浮商海十几年,他很清楚对方的软肋在哪里。

  他这个人狠惯了,要见到什么得到什么都是不惜代价,哪怕代价是伤害到他想要的。

  路海低低地笑了下,靠进座椅里,“如果你不来见我,那我就把你和那姑娘在一起的事情公之于众。到时候她被万箭穿心,你可别心疼。”

  容祁的视线稍稍停了下,用舌尖碰了下腮。

  几秒后,电话被无情挂断。

  容祁收起手机,捏紧眉心,把郑浅呜咽中说的话拼凑起来,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偏头看向被掩住的房门,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一分钟后,容祁重新拨了个海外的号码出去。

  嘟嘟两声,电话被接起。

  容祁还没说话,对面的人先喊出了声,“臭儿子,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妈呢?”

  盛兰月气得不轻,把手里的财务报表甩到了桌上,“当了明星就不要妈了是吧!”

  容祁难得耐心地听着她念叨了快十分钟,终于在她喘气的时候插了句嘴,“不敢。妈,我有两个事儿想跟你说。”

  盛兰月冷哼,“有事儿求我就想起我了?”

  容祁应了声,“第一件事,我找女朋友了,是准备结婚的对象。”

  ……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安静了一瞬。

  没等盛兰月回过神,容祁紧接着又说了句,“第二件事,您儿媳妇儿要被人欺负了,您管不管?”

  盛兰月:“……?”

  作者有话要说:  盛妈妈:“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