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惊蛰
窗外一声惊雷将半片天空炸了个稀碎,落后一步而来的夜雨倾盆,以万马齐喑之阵势滚滚而下,浇透了整座清陵城。
萧琢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外头潮湿的雨水混杂着草木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将沉闷的冬日撕开一道口子。
“今日是惊蛰了吧。”
萧琢回过头,贺暄披着外衣靠坐在床上,眯着眼看他。
“算算日子应当是了。”萧琢将拼命挤进来的雨丝重又推出去关在屋外,“怎么醒了?”
“被雷吵醒的。”贺暄挥了挥手,“还早呢,回来再睡会。”
萧琢将被子蒙上头顶,蜷成一团窝在里头,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当真像是一只小猫了。
“这么快入春了啊。”
贺暄嗯了一声,“之前定好了春日去拜访陈宏道先生,你可要一同去散散心?”
萧琢立马来了兴致,探出脑袋来问道,“去梅州吗?”
“嗯,梅州。”
“我小时去过梅州,冬日里十里的梅林,下雪的时候雪都透着一股冷香。”萧琢眼神暗下来,“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了。”
“下了一冬的雪,纵是曾惹尘埃,也洗干净了。”
萧琢翻了个身,窗外又是一声炸雷,连着霹雳将天空映照地如白昼一般。也许真的同贺暄说的一般,这样气吞山河的大雨,所过之处,一切污秽尽皆祓除了吧。
***
惊蛰过后,便是春天了。天气显见的回暖起来,迎面的晨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挑逗着行人摘下了厚厚的毡帽。
“真的不冷么?”萧幼慈蹙眉瞧着萧琢单薄的衣裳,面上颇为不赞同,“你还是同小时一般,待会儿仔细又着凉了。”
“不会的,我有数。”萧琢笑嘻嘻地朝萧幼慈眨眼,“外边车来了,走吧。”
贺暄天不亮便出门将剩下的杂事交代了一番,此时直接在马车上等着他们。萧琢掀开车帘,便见贺暄斜靠着绣花软枕,手里捻着一本书,双腿交叠着搭在前头的小凳上,更显得腿长腰细,端的是一身好皮囊。
听见动静,贺暄抬眼,手指了指角落里的长凳,“把外衣添上,梅州比清陵冷,别冻着了。”
萧琢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两步,俯下身凑到他面前,“看什么书呢?”
贺暄难得窘迫地轻咳了一声,飞快地将书页合上,“没什么。”萧琢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什么治国理政之策?贺暄背着他……在看春宫图?
萧琢想象了一番贺暄一本正经地冷着脸看春宫图的画面,顿时有些乐不可支,偷笑着将外衣穿上,时不时地瞟一眼贺暄手边的那本书。
贺暄不动声色地支肘压在书上,没话找话,“到梅州有什么想做的?”
“梅州啊……”萧琢想了想,“梅州有一处山坡倒是不错的去处。”
“何解?”
“在梅州北边的浔阳山,春日踏青最是适宜。”
“好。”贺暄勾唇,“待见过陈宏道后,便一同去。”
“暄哥最好了。”
贺暄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便见萧琢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本书抽了出去,封面上赫然写着,“长生剑道录。”
贺暄闭了闭眼,深觉自己早上将这本书带出来解闷的举动简直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不是总说我看闲书么?你怎么也看了?”嘲笑贺暄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萧琢一手牢牢地攥着书脊,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贺暄丝毫没有上去抢书的想法,他以手支颐,抬眸淡淡地说,“瞧你看的入迷,我便也想多了解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萧琢一怔,见贺暄眼里泛着揶揄的笑意,顿时不甘示弱地抬高了声音,“我喜欢你呀。”
这回轮到贺暄噎住了,他本想逗逗萧琢,没成想小猫如今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反正横竖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便索性没脸没皮地勾了勾手,眯起眼睛笑道,“那狸奴表示表示。”
萧琢到底不是当年牵个手都要脸红的少年了,是以闻言便从善如流地上前一步,倾身在贺暄的唇上碰了碰,双手捧起贺暄的脸,舌头循着唇缝探了进去。
“唔,口渴了。”萧琢擦了擦嘴角的银丝,他眼里蓄满了一池温柔的春水,上头洒落着馥郁的花瓣,一霎那将一池水都染成了朦胧的淡粉色。
贺暄移开目光,推了推跨坐在他身上的萧琢,声音有些沙哑,“嗯,我去拿水,你先起来。”
萧琢这才后知后觉地噌一下站起来,心虚地盯着车壁上铺着的软纱,脸上慢腾腾地开始烧起了文火。
“殿下,前头便是梅州了。”随行的是贺暄带来的心腹,唤作方绍,那人在外头敲了敲门板,提醒他们。
萧琢正歪在贺暄腿上打盹,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此时听见声响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恹恹的困意,“怎么了?”
“到了,还困么?我陪你再睡一会儿。”
萧琢摇摇头,晕乎乎地坐直了身子,掀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天际已然擦黑,远远能瞧见各家各户燃起的星星烛火,在晨昏的分界线上支起令人安心的力量。
“走吧。”萧琢套上厚厚的外衣,回头见贺暄仍坐着不动,催他道,“待会儿天完全黑了不好走。”
“嗯,腿麻。”贺暄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腿。萧琢方才枕着他的腿睡了一路,此时贺暄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负心汉,萧琢忙矮下身给他捶腿,笑嘻嘻地打岔道,“不急不急,让他们等等便是,到时直接进去用晚膳。”
“梅州有一道名菜一定要尝尝,莼菜牛肉羹,很好吃的。”
贺暄垂眸划过萧琢忙活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等两人磨磨蹭蹭地到了饭厅,菜很快便上齐了,梅州的菜口味偏甜,贺暄只略略沾了一点,萧琢其实也不很喜欢,挑挑拣拣地吃完了一碗饭,喝了半杯甜酒。
“殿下,房间都收拾好了。”他们来之前贺暄让人早便置备了一处宅子,原先的主人颇有雅好,整个宅邸虽不大,布置的却多有巧思,池中还有一灵秀的太湖石,摇曳的烛光透过中间的孔隙,别有一番幽茫之意。
“嗯,伺候萧姑娘尽心点。”
“奴婢明白。”萧幼慈刚从饭厅出来,听得此话,忍不住瞥了贺暄一眼。
萧琢见萧幼慈来了,凑到她身边说道,“阿姊,我方才让厨房做了些点心,我见你晚饭没用多少,待会给你送房里去。”
“阿琢如今都会照顾人了。”萧幼慈轻笑,“阿琢的媳妇到时可有福了。”
“阿姊!”萧琢暗自瞟了一眼贺暄,见他面色不变,这才松了口气,忙岔开话题,“那阿姊先回房收拾着,我待会便过来。”
“好。”
那丫鬟领了萧幼慈去了,另一穿着绿裙衫的丫鬟过来引他们去卧房,萧琢左右瞧着四周的景致,心下暗自赞着这主人眼光不错,贺暄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目不斜视地说道,“刚才同萧姑娘说什么?”
“我见她晚上吃得少,让厨房做了点心,待会给她拿去。”
贺暄蹙眉,“我晚上也吃得少。”
“这便呷醋了?”萧琢笑起来,牵起贺暄的手,小指在他手心里挠了挠,“你的自然也有。”
“你对我来说……总是独一份的。”
贺暄微怔,他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缱绻的痒意,萧琢在他身边还在说着什么,贺暄停下脚步,伸手将他一把扯进怀里,双臂死死地收紧,像是要将他融进骨血里。
萧琢在他怀里挣了挣,随后便不动了,任由他将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随即被风吹散在凉夜里。
过了许久,萧琢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背,头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你松开些,疼。”
“狸奴。”
“嗯。”
贺暄轻叹一声,替萧琢理了理蹭乱的头发,“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