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忧(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5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3章 分忧

  “一些点心罢了。”萧琢看了一眼一旁的婢女,贺暄似乎察觉了些什么,却没有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旋身继续往前走。

  通向书房的回廊曲折,顶上攀援着密密匝匝的光秃秃的藤蔓,被砭骨的冷风一刮,摇摇欲坠地发出低沉的哀鸣。

  萧琢想起南梁的皇宫里也有这般的回廊,夏日里阴阴绿叶托着团簇的紫藤花,间或有莺声入耳,隐没在这瀑布一般的花乡里。他当年在万里晴空下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吃葡萄的时候,约莫是从未想过原来还有花凋莺老的一天。

  贺暄走的很快,等萧琢回过神来,已经只能瞧见他在拐角处的衣摆。他忙快步跟上,不再沉湎于旧梦故乡。

  “尝尝,菱香泡茶的手艺不错。”贺暄靠着椅背,偏头示意萧琢。萧琢心里装着事,只心神不宁地抿了一口,也没品咂出什么味儿来,朝贺暄笑了笑,“好茶。”

  贺暄微微蹙眉,他看出萧琢有事同他说,却也不点破,像是老练的猎人,饶有兴致地在陷阱边等着笨拙的猎物自投罗网。贺暄挥了挥手让菱香退下,便不再开口,只自顾自地看着各方递来的文书,时不时沾墨写几个字。

  萧琢几次想要张口,又找不着合适的时机,他进退两难地呆立在旁,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殿下……”等贺暄搁下笔喝茶的时候,萧琢忙见缝插针地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因为紧张微微有些颤抖,“我有东西想给你。”

  贺暄这一盏茶的工夫压根没看进去一个字,他垂眼扫过方才随手写的批注,没头没尾,不知所云。他不着痕迹地微叹,抬眼道:“是什么?拿来给孤。”

  萧琢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将手心的汗擦在帕子上,上前将那食盒开了,小心地把第一层拿了出来,贺暄瞥了一眼,看见下面放着的用金色绸布裹着的方形物件。

  “殿下请看。”

  贺暄隐约想到了什么,他上前解开了那个绸布,露出了一个镶着龙纹的盒子。贺暄抬起来掂了掂,挺沉的,“这是……大兴的玉玺?”

  萧琢点点头,“当年哀帝后人带着这玉玺逃到了南梁,后来玉玺就留在了皇宫里。”

  “哦?那为什么给我?”贺暄没有打开盒子,他退后一步坐回了椅子上,神色冷淡,目光沉沉地看着萧琢。

  “如今……晋国一枝独秀,连年征战,百姓也早已厌倦了。分久必合,如若晋国能统一四国,也是百姓之福。”

  贺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么?那于你有什么好处?”

  “希望殿下能借此将南梁如今的情况同陛下说说,镇守使一职……”萧琢垂下眼,声音小了些。

  “就凭这个?”贺暄敛了笑容,他手指虚虚地搭在那精雕细刻的盒子上,微微眯起眼,眸光晦暗不定,“大兴亡国已久,末年贪官污吏当道,百姓易子而食,大失民心。大兴的玉玺,我晋国不屑要。”贺暄定定地看着萧琢苍白的唇色,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因为那句谶语吧。”贺暄的吐息间裹挟着凛冽的寒意与势在必得的傲气,“天下自有其运势,怎会系于一死物?”

  他压低了声音,若是旁人听来,仿若情人间缠绵的耳语低喃,“我贺暄要的,自会凭本事拿来。”

  说完,他二指并拢,将盒子往前推了推,“可还有别的事?”

  萧琢怔怔地望着贺暄,神色难以抑制地坠入沮丧。他来之前本就抱着被拒绝的决心,可真的站在贺暄面前,他不知为何又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就像小时候无论他有什么想吃的糕点,想要的玩物,只要他在父皇母后面前讨个巧卖个乖,就连九天辉月也唾手可得。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离开了南梁的极乐殿,他就不再是那个心想事成的小殿下,他成了被困在笼中的鸟。

  他蓦然间有些难言的失落,萧琢轻轻摇头,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语速快了许多,好像生怕一停下来就没了继续的勇气,“玉玺……不过是表示了我的诚意,殿下若是看不上,便罢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同殿下说,我虽比不得殿下,不过到底是学了些本事的,日后愿为殿下出一份力,为殿下分忧。”

  “分忧?”贺暄眯着眼像是看什么新奇的外藩神物似的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他起身带着几分轻佻狎昵地抬起萧琢的下巴,目光在他嘴唇上流连了片刻,直到萧琢有些羞恼地往后挣扎了一下,才低头蜻蜓点水般飞快地在他唇上掠了一个吻,声音透着些情欲的沙哑,“这样分忧么?”

  “殿下!”萧琢愤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书房内的炭盆分明烧得旺,他却觉得浑身那样凉,像是四九寒冬坠入了冰冷的湖底,水草纠缠着拽住他的四肢,暗影一般的水鬼嬉笑着要将他往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拖拽。

  他惶然地想要挣扎,他想要上岸,想要到那触手可得的光明中去,可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浪将他拍倒,他已经感到有些无力了。萧琢在这一刻清晰地认识到,他就像是贺暄掌中玩弄的雀鸟,只要啼鸣的好听便好了,雀鸟而已,为什么要飞呢?蓝天早就离他越来越远了。

  贺暄垂下眸子,欣赏着萧琢脆弱而白皙的脖颈。他好整以暇地又戴上了之前那个温柔缱绻的面具,像是迷途知返似的叹了口气,揉了揉萧琢的头,轻声安慰道:“狸奴。”

  萧琢微微一颤,他咬着下唇抬头瞟了一眼贺暄,猝不及防地被贺暄一把拉进怀里,他不自觉地嗅了嗅,依旧是他惯用的熏香,清清凉凉的,隐隐多了些檀香味。

  “孤知道你想帮南梁,只是……你如今势单力薄,如何帮得了孤?出谋划策的事,孤自有谋士,哪用得着你?”

  萧琢唔了一声,他被包裹在贺暄温柔的怀里,竟一时有些怔忪,此时贺暄褪下了全身的刺耐心地安抚着他,萧琢的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我自有旁人比不得的地方,殿下以后便知道了。”

  “是,那帮谋士哪比得上你。”贺暄只当他在赌气,轻声笑了笑,低头在他耳边哄道:“好了好了,方才是孤不对,这几日在朝中受气,脾气不好,孤向你赔罪。”

  “殿下不必如此,我本也没有怪殿下。”萧琢知他不信自己,此时虽没有办法,但日子还长,他总能找到机会,徐徐图之便是。

  “乖。”贺暄将他手里捧着的盒子拿了过来,“这玉玺放孤这儿,你府上不安全,孤帮你保管着。”

  “本是给你的。”萧琢也没推脱,顺势递给他。

  贺暄便将那盒子放在了桌后面的一个暗格里,萧琢跟了他过去,见书桌上放着一副红色的对联,有些惊奇地问他:“这是什么?”

  贺暄回头看了一眼,“春联。”

  “啊。”萧琢眯眼瞧着那红底,上面洒了些金粉,感慨道:“真快啊,都过年了呢。”

  “是啊。”贺暄放好了盒子,走过来道:“你初来晋国时还刚入秋呢。”

  自出生以来,萧琢还是头一次不在皇宫里过年,不仅不在皇宫里,甚至故国也不在了。他一时心下戚戚,垂眼盯着那副没写的春联出神。贺暄瞥了他一眼,大概是猜到了他想什么,自己磨了墨,偏头问他:“来,想副春联,孤写了挂府上。”

  “嗯?”萧琢一时没反应过来,贺暄蘸了蘸墨,提笔道:“快想副春联,孤送你挂府上。”

  “唔。”萧琢回忆了一番以前宫中常见的字样,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万劫历尽成铁骨,经霜乃知秋水明。”

  贺暄下笔的手一顿,浓厚的墨汁在红色的春联上泅出了一个深深的墨痕,他蹙眉将那张春联团成一团扔了,又扯过旁边的一张,正要张口,萧琢抢先说道:“方才是我胡说的,殿下别往心里去。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保太平。横批便写国泰民安吧。”

  贺暄看了他一眼,照着他说的写了一份,放在一旁风干了递给他道:“你拿回府挂着吧。孤的墨宝可是一字千金,你可要好好保管。”

  “理当如此。”

  萧琢笑着接了过来,小心地卷起来用细绢捆了,听得贺暄道:“春节里宫里发的年货什么的很多,也时常摆些宴席什么的,大体上跟南梁也差不多,到时孤送些年货过来。”

  “嗯,多谢殿下。”

  说着已到了中午,贺暄本想留萧琢用个午膳的,只是朝中有些事,萧琢不便同他过去,便先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