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礼物
“殿下,侯爷上午便回府了,当时殿下不在,奴婢问了李公公,李公公让他先回去了。”菱香端了茶,同贺暄说道。贺暄点点头,“给孤拿件衣裳,孤出门一趟。”
贺暄在宫里用了晚膳,正巧许昱行约他晚上去歆兰巷子喝酒,他接过菱香准备好的外衣,匆忙披上了往外走。
歆兰巷子在内大街太学后面的拐角巷子里,一到晚间便最是热闹繁华的。
如今冬日里天暗得早,已是四下里都上了灯,明明灭灭的烛火摇曳生姿,颜色艳丽的彩绸充盈着整条巷子,调笑劝酒之声不绝于耳,更有靡靡的丝竹管弦,舞乐瑶琴,厅堂里四角燃着线香,白雾缭绕,一派神宫仙境之景。
贺暄在巷子口下了马车,自有几个小厮认得他,领了他往里面的雅间走。
外面的厅堂里俱是用来招待一般客人的,演的都是些寻常的踩跷舞,花鼓舞之类的助兴玩意,伺候的也是些刚来的小丫鬟,挂了牌子的都是不在厅里露面的。贺暄熟门熟路地上了里屋的二楼,还在门口便听见雅间里传来筝与琵琶合奏之声。
许昱行穿着青色的袍子,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倒酒的姑娘,梳着堕马髻,左边的那个额间贴着金色的花钿,垂着眼正捻起一颗果子送进许昱行嘴里。许昱行用嘴叼了囫囵吞了下去,右边那位又邀宠似的举起酒杯递到他嘴边,许昱行大笑着将酒一饮而尽,这才抬头瞧见了推门进来的贺暄。
“今日怎么如此雅兴?”贺暄坐在他旁边,很快进来一个绿衣女子,手上戴着金色的珠串,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别有风情。
“殿下可是许久没来了。”绿衣女子一弯浅浅的秋水瞳,翘着小指给贺暄倒了杯酒,指着许昱行左边的姑娘笑道:“花浓可想得紧。”
都是风月场上摸爬滚打的,那花浓听了娇嗔地隔空打了一下她,笑嘻嘻地道:“藕初姐姐可别冤枉奴家,奴家每日念着许公子还来不及呢,明明是藕初姐姐想得狠,偏偏说是奴家。”
藕初也笑了,见贺暄接了酒,说道:“新来的乐师汉宫月弹的好听,奴家让他们弹弹?”
贺暄随口答应了,转头问许昱行道:“老头子不是给你安排了婚事?几时成婚?”
“哎,这温香软玉在怀的,说这干什么。”许昱行晃了晃手,“成了婚以后便来不得这里了,可不得及时行乐么。”
贺暄喝了口酒,“怎么?担心家里那位管你?”
“聘的是李尚书家的女儿,你也知道他们这些松风党最看重名声,我要是再出来鬼混,可不得被老爷子打死。说来你也比我小不了多少,婚事可有眉目?”许昱行说了一半,想到什么似的住了嘴,叹了口气道:“哎怪我怪我,一时忘了上头那位主子……”
贺暄似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道:“昨日萧琢来我府上,我让他喂我喝酒,他竟还生气了,说我拿他当娈宠……”贺暄嗤笑一声,“可不就是个娈宠,难不成还当我对他满腹深情,爱他爱的寻死觅活么?”
许昱行啧了一声,眯起眼对花浓说:“来,喂爷喝点酒。”花浓点点头,用嘴含了一口酒,便凑到许昱行唇边,“可觉得爷欺侮了你?”
“爷说的哪里话,没得折煞了奴家。能侍候爷,是奴家的福气。”花浓掂了掂酒壶,“酒没了,奴家出去再要一壶。”
“哎,人家毕竟身份尊贵,矫情些也是应该的。”许昱行晃了晃剩了一半的酒杯,“听说你最近宋公子那都不去了?说来也是,太子殿下心里惦记着的时候,全京城怕也找不出比你还温柔专情的人儿来。”
贺暄挑眉,“怎么?平日里我便是凶神恶煞的么?”
“哟,就你那臭脾气,藕初你说说……”
藕初正在剥着果壳,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着说:“二位爷可别拿奴家作乐了,奴家可不敢说。”
“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他心里欢喜得不行,面上扯些欲拒还迎呢。”
贺暄一顿,他心思缠绕着萧琢那双泛红的眼睛,心下蓦然升起一丝燥意,他心烦意乱地推开身边倾身倒酒的藕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这一晚上许昱行喝了好几壶酒,出门的时候走路都不稳当了,晃晃悠悠地往贺暄身上靠。贺暄嫌弃他一身的酒气,让几个小厮抬着他上了马车,嘱咐车夫开的稳当些,这才回府去了。
***
那边萧琢已经回了府,待用了晚膳,便拉着德清与紫菀进了寝殿。
“你们去别的地方忙吧,这儿有紫菀便成了。”萧琢将门口的侍女都遣走了,又将寝殿四面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这才坐了下来,小声问:“玉玺可还在原处?”
“在。”德清点点头,他眉间微蹙,犹豫了一瞬,低声道,“侯爷可想好了?”
大兴亡后,天下四分,北边的晋国,南边的南梁与南蜀,东边还有鲁国。其中以晋国兵强马壮,商业鼎盛,最为富庶强大。晋国自广德帝起便出兵伐南,先后灭了南蜀与南梁,自此只剩东边的鲁国尚在苟延残喘。鲁国如今的皇帝是个黄口小儿,由太后垂帘听政,世家尾大不掉把持朝政,百姓叫苦不迭,已是强弩之末。
萧琢说的玉玺,实乃前朝大兴的传国玉玺。
当年大兴被北方的游牧部落灭国,末代皇帝携传国玉玺仓皇出逃,至此玉玺下落不明,辗转而至南梁先祖手中。国破之后晋军倒给萧琢留了几分薄面,没有翻看他随身带的一小箱珠宝,他将玉玺混在其中,也一直没被注意。
常言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天下三分已定,只差一步,便可归一。晋国向来崇武,于文一道则略有不足,若以大兴传国玉玺为令,更有承天应道之运,民心所向,唾手可得。
萧琢垂下眼,落在膝上的右手微微攥成拳,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如今南梁这般境况,我定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我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若这玉玺能让殿下记我的好,说不准会看在这份面子上帮一帮咱们,我……”萧琢顿了顿,他抬头透过关起的花棂窗往外看,仰起的脖颈纤弱的像初生的天鹅,“南梁或得以保全。”
“侯爷。”德清神色郁郁,“大兴末年已失民心,这大兴的玉玺……殿下不一定看得上。”
“我知道。”萧琢抿唇,“可当年大兴先祖年间曾得高人谶言,得玉玺而号令天下,那哀帝不也是丢了玉玺,既而国破吗?”
“晋国不比南梁,这谶言……”德清叹了口气,他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试吧,“侯爷别怪老奴说话直,侯爷试试便好,别太着紧此事了。”
萧琢颔首,他收回目光,朝紫菀招手,“你去打些水吧,该歇息了。”
紫菀便起了身,只是一时没动,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萧琢知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无事,我……我心里明白着呢。”
“是。”紫菀这才理了理裙子,出门去了。
第二日萧琢让紫菀将玉玺包好了,放进竹编的食盒里,上面摆了一层贺暄爱吃的糕点,这才去了太子府。
贺暄正用着早膳,听人通报说萧琢来了,他举着筷子的手一顿,垂眼轻声笑了笑,许昱行这厮别的不靠谱,这次倒是让他说对了,怕是真的玩着欲擒故纵呢。
他本不是个长情的人,耐心也有限,这要是放在过去,放几天的线便要将他的耐心耗尽了,萧琢这回可算是破了他的例。贺暄夹了一块盐卤豆腐放进碗里,有意要晾着萧琢似的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饭,通报的下人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垂着头等着。
等贺暄将粥喝完,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像是才注意到那人,漫不经心地朝他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萧琢在外头干等了许久,心下惴惴,感觉怀里的食盒都跟着烫手起来。
“侯爷,殿下让你进去。”
萧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微微舒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下人身后,进了内院。
贺暄靠在椅子上,一旁的侍女给他递来漱口茶,他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看了萧琢一眼,稍稍露出些笑意,“怎么现在来了?吃了么?”
“吃了。”萧琢点点头,贺暄看上去心情不错,冲他招了招手,“杵在那做什么,坐这边来。”
贺暄朝旁边的座位抬了抬下巴,萧琢捧着食盒过来,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绒袄,外边罩着狐裘,室内炭火点的旺,衬得他面绽桃花,眼中化露,像是长在冰雪里的梅花。贺暄神色微动,心中还待举棋不定,身体已经先他一步,伸手轻抚过萧琢白生生的面颊,“怎么这样凉?”
萧琢微怔,不过须臾便笑了起来,他见贺暄没因前几日的事怄气,心下一时放松了些,甚至鬼使神差地就着贺暄温热的掌心蹭了蹭,乖巧地像一只冬日卧在绒毯上的猫,“方才外边凉,进来便好了。”
贺暄眯起眼,一本正经地收回了手,心里还回味着手下滑腻如羊脂玉的手感,心不在焉地回道,“见狸奴来了竟也不来通传,怠惰之至,下回孤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偷奸耍滑之徒。”
像是浑然不知分明晾着萧琢的人便是他似的,说的大义凛然。萧琢不好顺着他的话,只得虚应着,随口岔开话题。
贺暄将茶盏放在一边,起身准备去书房,目光扫过萧琢手里抱着不离身的食盒,像是随意一问道,“狸奴手里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