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水落(1 / 1)

乌夜啼 霜见廿四 2967 汉字|1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4章 水落

  贺暄背上的伤到底还是被萧琢发现了,为此贺暄还哄了他好一阵子,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萧琢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又心软了,最多只色厉内荏地嘱咐他以后受伤不许再瞒着。

  又是一年祭月家宴。

  贺暄心不在焉地晃着手中的青铜樽,任由身边宫女有意无意地将帕子落在他身边,他只郎心似铁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杯中的果酒,偶尔同身侧的七弟聊一会儿。皇七子贺显自小体弱,今年刚满十岁,身子才终于好了些,从前是很少在这样的聚会上遇见的。

  “太子哥哥,尝尝这个。”贺显将手中的一叠糕点推到贺暄面前,笑着向他示好。

  贺暄点点头,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并没有品出什么滋味来,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母后不来么?”

  “母后近日染了风寒,一直卧床呢,今儿家宴应当是昭娘娘安排的。”贺显生母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贵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贺显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两下便和盘托出。

  贺暄若有所思地支肘,余光瞥见旁边贺旸晦气的脸,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扭头抿了一口果酒。

  方才贺显说的这昭娘娘是贺蘅的新宠,昭嫔江碧螺。贺暄垂眸,忍不住嗤笑。江碧螺,这萧幼慈对她那未婚夫婿倒真是情根深种,连化名都是一副江家未亡人的架势。

  萧幼慈如今入宫也有几月,倒果真得了贺蘅青眼,前些日子托人给他捎信,说让她查的事有眉目了。

  “皇上,昭嫔娘娘到!”

  贺暄回过神来,同众人一道屈身行礼。

  萧幼慈模样本就生得好,经过这些日子的娇养,更是如同摇曳的花枝一般婀娜多姿。贺暄淡淡地扫过她一直用手覆着的小腹,饶有兴味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两年宫中的果酒越发淡了,贺暄微微蹙眉,意犹未尽地放下酒盏,不过这味道……萧琢或许会喜欢,待会儿让宫女给他准备些带回去。

  贺蘅照例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柳后不在,贺旸也只是闷头喝酒,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个劲儿地说吉祥话出风头。

  “少喝点酒,伤已经好了?”贺蘅略带不满地看向贺暄,“给他把酒撤了。”

  一旁的侍女应声上前,贺暄笑了笑,抬头答道,“父皇宽心,已经无事了。”

  “那也少喝些,身子要紧。”贺蘅稍稍缓了脸色,转而又道,“你坠崖一事,刑部与大理寺已经在查了,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谋害储君,真是胆大包天!”

  “父皇息怒!”

  “父皇息怒!”

  “前些日子,你又去青楼逛了?”说完贺暄,贺蘅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事,不待贺旸回答,皱着眉斥责道,“家里夫人身怀六甲,你在外头喝花酒,这事情传出去,皇家的清誉全被你毁的一干二净!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一座的人俱是噤若寒蝉,贺旸更是吓的立马跪在地上,叠声请罪。

  “人家赵丫头书香门第,世代簪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贺蘅拧眉,将手中的酒盏在桌上敲得闷声响,见前头的贺旸仍是垂着头不发一言,失望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朕也管不了你。”

  正在僵持间,萧幼慈笑了笑,伸手替贺蘅倒了杯酒,递到他嘴边,“四殿下到底还小,不懂事,待日后做了爹爹便好了,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贺蘅冷哼一声,到底是顺坡下驴,不再纠着贺旸不放,“说到婚事,你当真……”贺蘅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压低了声音,道:“属意方家的大姑娘?”

  贺暄颔首,从容地答道,“正是,还请父皇成全。”

  贺蘅眸中忧色顿显,犹豫了一瞬,只含糊地应了,偏头将萧幼慈手中的酒饮尽,殿中恰在这时进来了一队舞姬,奏起了贺蘅最爱的云间词,见贺蘅不再看他,贺暄松了口气,垂眼摩挲着腰间悬着的玉佩。

  酒过三巡,贺蘅已是喝的满面红光,醉眼飘忽地半伏在几案上,手里犹攥着酒杯不放。萧幼慈招了招手,吩咐贴身太监先将贺蘅带回去。

  贺暄若有所感,抬头正对上萧幼慈,萧幼慈极轻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这是我查到的东西。”萧幼慈将手中的纸团从袖中塞进贺暄手里,“你的事我办到了,我的事……”

  “明日。”贺暄打断她,“明日孤会让人给你传消息。”

  “好。”萧幼慈轻笑,“等你的好消息。”

  ***

  “暄哥?”萧琢推门进来,手中托盘上搁着一盅乌鸡汤,“饿了么?我让厨房炖了汤,你趁热喝点。”

  “那些丫鬟都吃干饭的?你手还没好呢。”贺暄放下笔,伸手将托盘接过,蹙眉道,“还疼么?”

  “哪那么严重。”萧琢朝他甩了甩手腕,笑道,“早就好了。”

  “那也再养会。”贺暄揭开盖子,抿了一口鸡汤,这新进府的厨子出身岭南,煲汤着实一绝,汤汁浓郁醇厚,香而不腻,纵然加了许多养胃的药材,也品不出半分苦意来。

  “来。”贺暄舀了一勺,“张口。”

  萧琢的脸霎时便成了煮沸的红汤,强自掩饰着羞赧,探头将那勺汤咽了下去。

  “我……我先回房洗漱了,你也别看太晚。”萧琢轻咳了一声,避开贺暄笑盈盈的目光,脚下打绊地走了。

  “啧,脸皮还这般薄。”贺暄垂眸轻笑,将袖中萧幼慈给他的纸团展开。

  于是那丝笑意凝固在嘴角,被从未关严实的窗户缝中漏出的风吹散了。

  纸条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柳氏下毒,陛下亦知。”

  贺暄定定地看着墨迹半晌,很轻地嗤笑一声,抿唇将纸条折起,放在火烛上烧了。烧焦的黑灰被冷风吹起,有几缕落在贺暄手边的宣纸上,正巧将上面的贺旸两字遮住。

  这些年贺暄一直私底下在查母后当年突然病逝的隐情,最后的线索断在了冷宫的一个太妃身上。其实零零散散的证据已经能将真相拼凑的七七八八,让萧幼慈去查,也不过是还残留着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妄想罢了。如今这最后一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贺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只是觉得好笑。

  自己的母后倾慕了一辈子的人,自己小时候仰望了那么久的人,到头来竟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也是,像贺蘅这样的人,何曾真心喜欢过谁?天家从未有过父子,他从母亲薨的那一天起,就不该再有这般妄想的。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贺暄深吸一口气,倦怠地合上眼睛。

  这样也好。

  ***

  “跪下!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阴险狡诈、残害手足的畜生!”贺暄一进门,便看见贺蘅勃然大怒,顺手抄起桌上的镇纸便往贺旸身上砸。贺旸下意识地一偏,镇纸落在地上,将玉石砌成的地板砸出一处凹痕。

  “你还敢躲!”

  “父皇息怒。”眼看贺蘅气急,贺暄不紧不慢地往前两步,拱手行礼,“别气伤了身子。”

  见贺暄到了,贺蘅稍稍顺了顺气,将声音放低了些,“要怎么罚,你来定。”

  贺暄坠马落崖的事,在他给足了线索与证据之下,大理寺会同刑部查了半旬,终于定案了。面前贺旸梗着脖子,面上的恨意与不甘几乎不加掩饰,堂而皇之地伸出狰狞的爪牙,恶狠狠地盯着他。贺暄泰然自若地斜睨着他,说出口的话像极了以德报怨的圣人,“父皇,四弟还小。”

  “还小?”贺蘅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地上不服气的贺旸直冒邪火,忍不住上前踹了他一脚,磨着后槽牙骂道,“都快当爹的人了,还小?”

  贺暄漠然地看着贺旸皱眉生生受了这一脚,没从其中品出什么报复的快感来,颇为失望,“儿臣都听父皇的。”

  贺蘅有些诧异地瞥了贺暄一眼,满意地勾了勾唇,赞道,“嗯,既如此,朕待会儿拟折子,你且放心,定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谢父皇。”

  “殿下,马车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跟出来的小太监是孙得禄新带的徒弟,生得眉清目秀,很是机灵。

  “嗯,你下去吧,孤知道路。”

  从宫门口回头看,入目尽是重檐廊庑,朱墙碧瓦。夕阳在挤挤挨挨的殿宇上铺了一层浅浅的郁金色,分明是浓墨重彩的晚照,却让人无端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寥落的冷意来。

  贺暄垂眼,加快了脚步。

  用晚膳的时候,方绍来报消息,说贺蘅下旨,去了贺旸的职位,让他乖乖呆在家里,好好陪夫人。

  萧琢嘴里正吃着紫米糕,闻言舔了舔唇,问道,“柳后怎么不替他求情?”

  贺暄夹了一筷子萧琢喜欢吃的肉丝盖在他饭上,“柳后都自身难保了,哪顾得上他。”

  “什么意思?”

  贺暄喝了口酒,眯起眼睛逗他,“亲一下。”

  萧琢一愣,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还杵在一旁的方绍,说话都打起了结巴,“这……这还有人呢。”

  “啧。”贺暄不满地敲了敲桌子,方绍会意,连带着一边伺候的两个侍女都退了下去。

  贺暄好整以暇地看着萧琢,“现在没人了。”

  萧琢犹豫了一瞬,羞窘地倾身在贺暄唇上贴了贴,含糊地应道,“好……好了。”

  他唇上还留有紫米糕的甜香,吻上去糯糯的,像是缠绵缱绻的情思被蒸熟了,蒸透了,化在他的唇上。

  贺暄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答道:“前些日子入宫的昭嫔有喜了。”

  “啊……”萧琢瞪大了眼睛,干巴巴地赞道,“陛下真是……老当益壮。”

  贺暄憋笑,给他倒了杯新酿的果酒,“再说,此次贺旸算是触了他的逆鳞,求不得,不如好生受着。”

  “嗯。”萧琢用筷子在饭上戳了个洞,忿忿道,“还好你没事,不然……”

  “行了,不说他了。过两日休沐,带你去络风山玩玩?”贺暄顿了顿,“如今入了秋,再过几日天气便凉了,趁这几日尚有日头。”

  “好啊。”萧琢因为手伤,已经好久都没出门了,偶尔付湛川没事的时候来府上看他,被他说的天花乱坠的各种活动眼馋的不行。

  贺暄轻笑,揉了揉萧琢柔软的发顶。

  作者有话说:

  感谢cpwx_0bx****lcrz、久谢、機動速死詩、钢炭侠的鱼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