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龙子
“娘娘……当真要这样么?”苑丹拧着眉,将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仍忍不住劝道,“这可是龙……”
“你应该知道的,本宫志不在此。”萧幼慈笑了笑,伸手把那块可怜的帕子解救出来,放在腿上轻轻地抚平,“如此一石二鸟,有何不可?”
“可是……”
“没有可是。”萧幼慈垂下眼,看着那手帕上绣的一对鸳鸯,“你们殿下不是也同意了么?”
苑丹张了张嘴,一时默默无言。
“娘娘,娘娘可休息好了?”门口的芝善撩了帘子,进来问道。
“行了,走吧。”
苑丹喉咙发紧,怔怔地看着萧幼慈半晌,竟微微红了眼眶。
“瞧你,一会儿到了皇后宫中,万不可这样了。”萧幼慈叹了口气,伸手拂去苑丹眼下的泪痕,“走吧。”
柳芳蕤正不忿地枯坐在含元殿中,将桌上的一应珠宝拂落在地。
“皇上如此,是要了旸儿的命!他怎么能如此,怎么能如此!”
澜衣立在一旁,安慰道,“娘娘宽心,殿下一时糊涂,陛下总要给太子一个交代。”
柳芳蕤冷哼一声,正待继续,门口侍女撩了帘子,进来道,“娘娘,昭嫔娘娘来请安。”
“江碧螺?”柳芳蕤蹙眉,“她来做什么?”
柳芳蕤深吸了口气,说道,“让她进来。”
“见过皇后娘娘。”萧幼慈笑了笑,她小心地抚着小腹坐下,“方才一路过来,见前头的花开的极好。”
“若是昭嫔喜欢,本宫让花匠去你宫里种上便是。”
“这倒不必,姐姐若是得空,可否同嫔妾去看看?”
柳芳蕤淡淡扫她一眼,“昭嫔还有此等雅兴。”
“嫔妾自小在江南长大,未见过北地的花,瞧着倒是别有风情的。”萧幼慈扶着一束花枝,打眼一瞧,当真是人面娇花相映红,生生地刺着柳芳蕤的眼。
“这花纵有万千风情,看得久了,便也倦了。”柳芳蕤轻笑,尖长的护甲攥进枝条里,冷眼看着渗出的一丝青绿色的汁液。
“姐姐说笑了。”萧幼慈垂眼,“听说这种花唤作长芳,一年四季都会开花。”
柳芳蕤斜眼睨着萧幼慈,并不接话。萧幼慈笑了笑,继续道,“嫔妾却觉得不然。若把花摘下,又怎能长芳?”
萧幼慈转过身,她手里持着那朵长芳,花蕊上还带着露珠,萧幼慈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芳蕤,说道,“皇后娘娘觉得呢?”
柳芳蕤心下一紧,她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萧幼慈稍稍落后于柳芳蕤半步,路过前边的台阶处时,突然惊叫一声,喊道,“娘娘,是嫔妾的错……别……娘娘!”
柳芳蕤猛地停下脚步,萧幼慈面露苦色地跌坐在地上,下身氤氲开一小团血红,在铺着浅蓝色地毯的石阶上蔓延开来。
“本宫没……”柳芳蕤话音一顿,她呆滞地看着贺蘅满脸怒容地从门口走进,浸淫后宫几十年头一回乱了阵脚。她终于恍然大悟似的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的萧幼慈,心下一片冰寒。
柳芳蕤知道,不管贺蘅到底相不相信她,她都大势已去了。
丰德二十六年,后柳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足以明祀宗庙,为天下母。今收其玺绶,罢为妃,退居宜清宫。
“柳后被废了?”今日贺暄朝会后被贺蘅留在宫中用膳,萧琢自己一人吃着无趣,正巧付湛川过来找他,两人便约着一同来春风楼吃酒。
“是啊,早朝时陛下宣诏,不会有错。”付湛川在一盘炸酥鱼中挑挑拣拣,形象十分不雅,“这下四殿下……啧……”
萧琢瞧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也勾了勾唇,压低了声音:“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废后?”
“这两年柳后早已不得宠了,她之前做的那些腌臜事,得宠时陛下自然不闻不问,一旦失了圣心,这桩桩件件,随便寻一个便足够了。”付湛川顿了顿,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萧萧啊,这皇家自古薄情,你……”
萧琢一怔,他捻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抿唇道,“我不是弥子瑕*。”
“那……若他是卫灵公呢?”
“他不是。”萧琢僵硬地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和他的事,我心里明白。”
付湛川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岔开话题,“行,说回柳后,哦不,现在是柳妃了。听说她是顶了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如今宫中那位昭嫔娘娘圣眷正隆,这两日恰又卧病在床,我猜定是那柳后又故技重施,哪知这回啃了个硬骨头……”
“昭嫔?”萧琢蹙眉,“你的意思是,柳后是因为昭嫔?”
付湛川耸了耸肩,“昭嫔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柳氏尾大不掉,陛下想寻这个借口时间也不短了吧。”
萧琢垂眼,沉默地舀了一勺牛肉羹进碗里,拌着饭扒了两口。付湛川将一壶梨花白喝完,咂了咂嘴,凑过来套话,“哎,听殿下说你们过两日要去他山里的庄子玩?”
萧琢愣了愣,“他的庄子?”
“是啊。”付湛川眯眼,嘿嘿笑起来,“他那庄子布置的可好了,前头就是小溪,风景特别美。”
风景确实不错。
萧琢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入目正是醉后微醺的秋山,漫山的枫叶恰似两颊的酡红,将清晨尚沁凉的空气都烧出了些热意,蒸的山头上都蔚然成一片金橘色的霞光。
走两步便是浅浅的小溪,日光粼粼地淌过水上,一溪水霎时成了锅里熬的浓稠的糖浆,翻滚着泛着金色。
“好看么?”
萧琢点头,“今日在这住吧?”
“嗯。前两日让他们打扫了,走吧。”贺暄轻轻捏了捏萧琢的指尖,“待会儿带你去溪边。”
这两日秋老虎,日头下晒着的时候,风里灼热的气息让人有种盛夏的错觉,只遗憾耳边听不见此起彼伏的虫声了。
萧琢脱了外衣搭在手上,另一只手拿着不知从哪捡的树枝,哼着歌儿兴致勃勃地踩着溪边的石头。
“你小心些,待会儿把鞋子弄湿了。”
贺暄话音刚落,萧琢的脚下一滑,在刚没过脚踝的水里结结实实地踩了一脚,几乎立刻右脚便湿透了,山里的溪水尽管晒了一上午,仍脱不去内里的寒意,激的萧琢忍不住低呼一声。
萧琢蹙眉,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懊恼地曲腿脱鞋。
“袜子也脱了。”贺暄站在他面前,替他拿着脱下的鞋,“先回去吧,别受凉了。”
萧琢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脚,轻咳了一声,“我……怎么回去?”
贺暄挑了挑眉,半蹲下身子,喉咙里压抑着低笑,“来,为夫背你回去。”
“我……我可以自己走。”萧琢涨红着脸,伸手将贺暄手里的鞋袜拿了过来,“走吧。”
“这一路上都是碎石子,你这样走回去,庄子里的下人定是以为我暴虐成性,动用私刑。”贺暄委屈地叹了口气,“再去御史台参我一本,啧……”
话还未说完,贺暄身上一沉,萧琢淡淡的杜衡冷香融着枫叶的醉意,像是一坛用清水酿的酒,无邪的天真与炽热的情思巧妙地糅杂在一起,几乎让贺暄呼吸一窒。
萧琢的气息轻轻地打在耳畔,“走……走吧。”
贺暄轻笑,双手托了托萧琢的大腿,慢悠悠地往前走。
“晚上想吃什么?”
萧琢两手攀着贺暄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慵懒,“想吃……糖醋鱼。”
“嗯,让厨房给你做。”
“那……我想吃太子鱼。”话刚说完,萧琢自己先怔住了,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贺暄莞尔,“嗯,那太子给你做。”
“你还会做饭?”萧琢来了兴致,歪头吹了吹贺暄耳侧的碎发,问道。
“不会。”贺暄满不害臊地否认,“这不是哄狸奴开心吗。”
还没等萧琢搭话,贺暄继续道,“今天开心么?”
萧琢一愣,日头升的更高了些,透过溪边的羽叶水杉梳子一般的叶子筛下来,像是将他裹在轻柔的棉絮里,背上暖融融的。
“嗯。”他惬意地眯起眼,肆意地放纵自己融化在这样缱绻的秋日,融化在温水一样的日光里。
晚上萧琢歪倒在小榻上看书,贺暄还剩下许多折子没看,他右手边泡了一杯闻上去就很苦的浓茶,萧琢见他偶尔抿一口,再继续用朱笔批阅。
其实如今贺蘅仍不舍得放权,从他手里过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饶是如此,贺暄还是每每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从未见他休息过一日。
萧琢手里书页停了有许久没翻动了,那页的边角都被他揉的皱皱巴巴,像是蔫儿了的叶片。贺暄搁下笔,将椅背上挂着的外套轻轻盖在萧琢身上,正要起身,方绍在外头敲门,小声通报有要事要说。
贺暄轻手轻脚地拉开门,闪身走了出去,压着嗓子道,“你小点声,就在这儿说。”
方绍了然地哦了一声,“是四殿下府上的事。那边来报说四殿下刚安分了一个月,如今又闲不住了,这两日偷摸着跑出去到水云间好几回。”
自上回坠崖的事后,贺旸便一直被禁足在家,他岂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贺暄原以为柳后出事以后他还能多消停几日,没成想仍是如此。
“听说赵筠心胎像不稳?”贺暄靠着墙,懒懒地抬眼。
方绍愣了愣,“是……之前还见红了一次。”
“嗯,让看他的人放松些,一个多月过去了,反省的也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世深蓝、绮丽菠萝的鱼粮呀~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