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仅仅是泄私愤还不够将宁王置于死地
一个时辰后，顾林负手站在宛县一家成衣铺外。
原本就不是真心想逃，所以，刺客留下的可追踪线索很多，对她而言，压根没什么难度，若不是为了不显得太明显，她甚至半个时辰不要就能到这儿来。
“围起来，突袭进去，若有人就全部控制住，留活口。”
她淡淡对着身后跟来的周元等人说道。
周元他们原本是慕容炎的亲信，她刚刚从梁国回京都的那日，他们还一起在定北侯府喝过酒，这人酒量不小，但行事却是个谨慎果敢的，所以慕容炎走前才特意把他留在顾林身边帮手。
周元手下领了一小支训练有素的精兵，听了顾林的吩咐后立刻冲左右递了眼色。
都是在沙场上经历了千锤百炼的将士，默契十足，悄无声息间成衣铺就被包围了起来，一部分人翻墙入内，一部分人则留守在各个逃生口。
顾林默默立在大门口，不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响动。
而后灯亮。
周元从里面打开门冲她招手：“顾大人，快来，这里果然还有好几个也带着刺青的人！”
看着周元那兴冲冲的神情，早已算出苏何一应安排的顾林……想了想，还是表现得兴奋了些，大步入内，扫了一眼被制服的几名伙计，拍了拍周元的肩膀，“干得漂亮！把他们都押回去审问！”
周元眼神顿时亮了亮，得到顾林的夸奖简直比他拿下了这些人还得意，立刻昂首挺胸就冲着手下招手。
而后与顾林一道回了官驿。
本就了无睡意的使臣们，再一次被惊动，纷纷起身去看看顾大人抓回来了些什么人，又要如何审问。
但顾林却只吩咐周元，将这些人的嘴全部堵起来绑好，做出防止他们自杀的准备，而后，扔在院子里，由两国士兵一起轮番看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准他们挪动地方。
就回屋去睡觉了。
两国使臣一瞧，自己人也在列，觉得敌国使臣和士兵没法与刺客同伙合谋，于是便也就安心的去睡了。
顾林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巳时过半，四处暗访刺青线索的楚歆最后一个回来，此时顾林正与慕容炎、杨昭一起吃早饭。
“回来了？快坐下一起吃点。”顾林见到楚歆便开口招呼。
慕容炎与杨昭都是军人出身，自然也不讲究这些小节，并未觉得不妥。
楚歆看了二人一眼，再看看顾林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也就听话的落座。
虽然早在公主出事之前，她就已经从顾林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可等她真正带着手下暗部，去附近各州暗访的时候，才终于明白顾林和苏何这一次要将事情闹得有多大。
但，也更放心了，知道他们早已胜券在握。
“从西洲过来的？”
慢慢悠悠的吃完饭，听楚歆、慕容炎和杨昭说了一下调查的结果后，顾林这才与三人一起去了前院，冲着已经快被晒蒙了，并且昏昏欲睡的刺客们问。
虽然已经九月初，可这越是往北走，太阳便越是毒辣呢。
杨昭惦念顾林身上有伤，赶紧让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她身后，她也不推拒，问完就坐了下去，而后翘起二郎腿，很是气定神闲。
另一边，周元同时让人将堵着刺客嘴的布摘了下来，几人顿时深深吸了口气，活动起早已经酸胀到没有知觉的嘴来。
过了一会儿后，才有一个人开口说：“我们只是从西洲来宛县做生意的生意人，大人抓我们做什么？”
“是啊大人，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另一人也赶紧说道。
“生意人？那你们解释解释，身上的刺青代表什么？”顾林又问。
“快说！”
见几人震惊又迟疑，周元立刻大喝一声。
几人赶紧压着心惊交换了眼色，最后，还是那做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无奈冲顾林道：“大人，这刺青……代表的只是我们家族而已，因为我们家族在各处经商的都有，为了方便自己人相认，所以就弄了个刺青。”
“是吗？”顾林笑了笑，而后脸色一沉，“这么说，西洲宁王府大营里的，也都是你们亲戚了？”
宛县，严格来说归属于西洲，而西洲正是宁王封地。
晋帝这么多年之所以没让他回西洲，主要原因就是怕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给了宁王机会大展拳脚。
“带上来。”
看几人直接傻了眼，顾林又冲楚歆吩咐了一句。
随后，一名长相儒雅斯文，书生打扮的男子被五花大绑送了过来，同时，还有三名刺客的尸体。
“这三个人，还有这位，西周大营主簿，跟你们也是亲戚？”顾林又问，问完笑了笑，很是得意，“那这么说，我还当真没找错人啊！”
身后慕容炎听见她如此揶揄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没见过这么审人的。
就连杨昭，眼中也不禁浮现一抹无奈，浅浅扬唇。
“敢问阁下可是顾大人？大人你抓我做什么？”那主簿大早上起来就被楚歆带人捆了，一路至此，起初十分恼怒，结果定睛一看正中间坐着一名身穿白衫，风度翩翩的少年，此处又是官驿，自然联想到了要去梁国议和的使臣团。
“那我得问问你，为什么西周大营的人会扮做刺客，刺杀梁国公主？”顾林语气一沉，冷眼扫向主簿。
“什么？”主簿惊呆了。
“这，这不可能大人！”成衣铺掌柜也脸色大变，赶紧辩解。
“你们身上的刺青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从这几个人的反应来看，也是认识你的。若你不想认，我这儿还有刺客们前两天从西洲入城的记录。”
顾林紧盯着主簿，虽然神态依旧从容不迫，但气势却不知不觉散发了出来，含着巨大的威压直接冲着主簿而去。
事已至此，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两边使臣都已经默认了，刺杀公主这事儿是宁王干的。
其实……哪怕没有这些证据，他们冷静下来后，也已经猜到或许可能是宁王。
毕竟算起来，宁王世子蒋立远可是因为得罪了公主才会被送往梁国，若没有这一出，宁王也不会失去独子……何况，这儿还是宁王封地！
眼下众人当即觉得，自己果然料到了真相，不禁生出了一股自己比顾林还要聪明的优越感来，更加笃定就是宁王所为！
这也是为什么顾林不着急审问的原因。
毕竟，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是在这个判断被侧面证实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谁不想当个明察秋毫的正义之士呢？
如此即便这些人反驳，或是拿出别的证据来证明此事与宁王无关，使臣们也自然有千百种法子主动来戳穿他们的“狡辩”。
根本无需她再费神做什么。
“不，顾大人，此事绝非我们所谓，西周大营这几日都没有人出去过！大人可派人去西洲查出入记录啊！”主簿很快冷静下来，赶紧辩驳。
他自然也明白，明珠公主之死本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宁王，眼下还有这些证据指向他们，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那这些人还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了？”顾林问道，随后换了个姿势，放下腿来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主簿问：“还是说，这刺青和成衣铺的窝点，你们没有藏好，被外人知道了拿来利用？”
话音未落，主簿双眼顿时瞪大。
不……不可能，这是他们内部的绝密，甚至，非一定级别的精英根本不会有刺青，而且，也一惯藏得隐秘，不是轻易能让人发现的。
若是让人发现了，那，宁王借着西周大营训练私兵的事情，岂不就暴露了？
这事要是让王爷知道，他们的下场……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好？
不仅是主簿，成衣铺里抓来的人也都这么想。
“诸位大人以为，此案可还有什么疑点？”
顾林看他们都暗暗思索起来，索性便再给点提醒。
“顾大人，此事，定然是宁王安排手下所为，还请顾大人不要被这些人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梁国使臣立刻站出来，义正言辞道。
顾林心中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晋国使臣也出列，对着顾林拱手：“顾大人，宁王……恐怕是因为世子之事而对公主动了杀心……还请顾大人修书回京，让皇上严惩宁王，否则，恐怕平息不了梁国的怒火……”
说着，这大臣还深深叹了口气。
顾林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猛然发现此人有些眼熟，正是之前跟自己一起去梁国皇宫里，陪着自己演戏声讨梁帝的那位。
于是接着点了点头。
看来苏何准备得也颇为齐全，没只顾着捅娄子。
顾林知道，苏何在人前一直都是假装武力不高的样子，但，那次和自己在边境却大大出手，暴露了自己的实力，而他这么一个谨慎的人，绝对不会犯这种错。
所以，这说明上次去梁国议和的，即便算不上他的亲信，也多半是都被他拿捏住的人，绝不敢乱说话。
“顾大人，在下以为，既然被刺杀的是我国公主，便应该由我国国君提出惩治要求，宁王与晋帝本就是兄弟，谁知道会不会暗中手下留情？”梁国使臣一听说要让晋帝处置宁王，当即不干了。
吹胡子瞪眼的就开始为自己人鸣不平。
“这……”顾林故作为难，目光重新落在主簿身上，“可他们却还没招供呢，万一，不是宁王所为呢？就这样把宁王交给梁国，恐怕不太妥当吧？”
“顾大人，是王爷吩咐我们做的！”
主簿忽然抬头，张口承认。
“这就背主了？”顾林有些意外。
主簿却咬了咬牙，暗恨顾林简直是个阴险小人，然而，却不敢将这心思流露出来，只表现得万分痛惜，道：“我只接到了调人的密令，并不知道具体要刺杀的人是谁，到现在，才知道竟然是梁国公主……方才实在太过惊讶，现在……仔细一想，确定我们身上的刺青不会被人发现，所以，应当就是我之前调出去的人干的……”
“这么说，宁王确实让你安排了人出营，但你并不知道是刺杀公主的？”顾林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人，只有在看见希望的时候才好控制。
主簿一听，原本有些纠结的目光果然顿时一亮，连忙点头说：“大人，我确实不知，确实不知，若我知道，一定会劝解王爷的！王爷恐怕就是一时因为丧子之痛而动怒，根本就没想清楚后果！”
“行了，跟着一起去京都作证吧，我会把你说的话，如实写下来送回京都，你也不必害怕宁王派人暗杀你，我会保你安危，也会跟皇上说清楚你并不知情，想来，皇上不会太过为难你。”
顾林明白主簿已经彻底倒戈，即便等他事后反应过来中了计谋，想要反口也是不能了，两国的使臣都亲眼看见他主动交代了这些，他再怎么辩驳都没用。
倒不如……继续帮着顾林作伪证，还能得到顾林的庇护。
等宁王被送去梁国，他也就不怕被宁王惩罚，反而保住一条命！
“大人……我们，我们也不知情啊……”
一旁，扮做成衣铺掌柜的人也恍然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虽然心头知道主簿背叛了宁王求得生机，可，其实自己也挺想这么做的……
那西洲大营的校尉虽然是宁王母族的兄弟，也备受宁王器重。
可宁王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来过西洲，他们肯当宁王的私兵，签了生死契混在西洲大营里，完全就是怕这战乱年景下温饱没有保障，日子过不下去，冲着比寻常士兵更高的待遇来的。
若论忠心，恐怕还不如对那校尉忠心，毕竟是管着自己吃喝晋升的人，与宁王在京都的暗卫们相比简直天壤地别。
所以，眼见着主簿几句话就得了顾林的承诺，他们……自然也心动得很。
然而顾林脸上的笑意却收了起来，质疑道：“你们也不知情？那那些刺客是从哪儿来的？”
一旁周元等人听了不禁点头。
可不是么，他们可是跟着顾林一路，顺着那些刺客行动间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成衣铺的！
不是从成衣铺出来的，还能是从哪儿出来的？
成衣铺掌柜顿住，想了想，脱口道：“他们，他们是从成衣铺来的，可是，我们也并不知道他们是要刺杀公主啊！”
“这么说，他们这次行动十分秘密，就连你们与之相处了几日，都没察觉异样？”顾林故作猜测。
掌柜连连点头，“确实如此，顾大人果然明察秋毫！”
末了，还补充一句道：“其实宁王这些年总时常安排一些任务下来，偶尔也会有人在成衣铺落脚，但是，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去的！”
“对对对，每一次都是凭借刺青相认，就在半个月之前，还有一批人来过！”另一人赶紧说道。
顾大人声名远扬，谁不知道是晋帝跟前的红人宠臣？
如果能得到顾大人的庇护，就算回去与宁王对峙，他们也丝毫不怕！
“半个月之前？”一旁，杨昭倒是抓住了这信息。
那人连连点头，“半个月之前，好像是往边境方向走的！”
“难道……是派去截杀宁王世子的人？”慕容炎也留意到这个时间。
“可宁王怎么会截杀世子？难不成，世子没死？那，宁王何必要杀公主？”
顾林最后一个开口，然而在开口之前，已经看懂了苏何的用意……
原来，仅仅是泄私愤，在他看来并不足够让宁王落得最惨的下场！
此言一出，两旁使臣顿时也都惊了惊。
若宁王世子真的没死，是宁王派人劫走的，那么，或是做成了假死实际金蝉脱壳……
那么，宁王刺杀明珠公主的用意，自然变得模糊不清，却，也更加可怕起来！
谁都知道，明珠公主关系着两国和睦，明珠公主一死，本就有心开战的梁帝正好可以挥师南下！
一个答案，几乎同时浮现在了众人脑中。
然而宁王毕竟是晋国亲王，此计又事关重大，倒是无人敢轻易开口了。
顾林也装作勉强压制住心中惊讶的模样，片刻后长叹一口气，对周元道：“便辛苦你，带一队精锐送这些人回京，具体情形如何，恐怕，还需要大理寺那边审理才能定夺……另外，可提醒大理寺那边，若他们也觉得宁王世子之死有异常，大可对此前逃回京都的那名护军进行审问，或许，能有所收获。”
之前那护军可是禀报说，他九死一生才从梁国人手中逃脱，跑回来报信的。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是梁国人所为，认为梁国人在故意找由头开战，然而，眼下却发现有可能是晋国宁王做的……
梁国使臣当中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十分恳切的对顾林道：“顾大人，我国君主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点名了要宁王世子为质，就断然没有半路截杀的道理，此前，我们得了消息后之所以那么震怒，就是因为我们都以为是晋帝在故意陷害我国君主！”
“我国君主没有必要陷害梁帝。”顾林当即应道，也说得十分诚恳，“眼下我国灾荒四起，根本不适合开战，否则，又怎会派遣我去梁都议和？”
“可是，我国君主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激化矛盾！”那使臣接话，说完，又看主簿等人一眼，终于微微眯起双眼，断言道：“如此说来，此事，果然有旁人掺和！”
宁王，果然有着狼子野心！
一众晋国使臣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
“大人，此事事关我国宁王，真相究竟如何，还是请先等我国君主审查过后再定论吧。”顾林将众人的神色都收入眼中，而后开口。
“顾大人，昨日您说过，今日真相大白后我们就可送信回梁都，虽然宁王世子一事还需查证，但，明珠公主的事情却已经证据确凿，还望顾大人履行诺言，不要阻拦我们才好。”
那大臣忽然提起这一茬来。
毕竟，让晋帝去审宁王，他们不放心，可顾林说的又确实在理，宁王世子之死现在扑朔迷离，终究需要等晋帝那边有了结果后，梁帝才好根据结果来应对。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先将公主死讯通传回国。
“这是自然，本官也这就去给我国君主写信，另外，为了以示公允，就请侯爷与本官一起吧？”顾林说道。
杨昭自然点头。
如此安排，两国使臣也没什么好说的，尤其是梁国使臣，更觉得顾林处事有度，十分公允，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众人终于纷纷散去。
两封分别送往梁国与晋国的信很快便被信使带走，周元也带兵押着主簿等人出发折返晋都。
而后，顾林这才召集了两国使臣，在众人的哀悼下，将“明珠公主”的遗体收入棺中，继续踏上前往梁都的路。
虽然不知道苏何安排了个什么人来当替死鬼，也不清楚这易容术能管用多久，但，确实是就连明珠公主的贴身婢女都没发现换了个人。
等到使臣团出了宛县，藏在暗处一直目送车队离去的女子才转过身，往另一条小路去了。
虽是布衣银钗，可神态却一片广阔悠远，仿佛如释重负。
两日后，加急密报抵达晋都，晋帝震怒，当即令人将宁王押入大理寺牢狱，同时封了宁王府，留蒋碧莲在里面独居，任何人不得出入，并安排肖劲彻查蒋立远之死。
五日后，梁帝也终于得到了消息，同天，周元等人回到晋都面圣。
宁王被大理寺卿提审，与主簿等人当庭对峙！
舆论，证据，证人，一边倒的指向了宁王，宁王百口莫辩，又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几次在庭上晕倒。
“皇上，宁王世子的踪迹找到了！”
正在宁王第三次晕倒之时，肖劲回到宫中复命。
晋帝眼神一凝，“当真没死？”
肖劲垂眸，“找到时，正躲在宛县郊外，身边跟着几名从西洲大营出来的宁王私兵。”
因为顾林那封信，眼下，满朝人都知道宁王在西洲大营用军饷养私兵的事。
“好，好啊！”晋帝听了笑叹几声，而后蓦然抬手一掌击碎了书桌，“好个蒋行之！”
再抬眼，眼中已经满是杀意，“来人！立刻将蒋行之斩首示众！”
“皇上，丞相大人求见。”福安忽然来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