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理想的安宁之地
闻言肖劲与晋帝双双一愣。
苏何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随后肖劲立刻垂下眼来，免得晋帝发现自己的异常，而晋帝的目光也紧跟着就落在了他身上。
“宣。”
片刻后，晋帝沉声开口。
肖劲正要退下，晋帝忽然道：“不必。”
肖劲心下微疑，而后老实垂眸颔首，立在原处。
如今宁王已经不可能再有生机，从前苏何与宁王相互制衡的局面，终于被打破，眼下，晋帝心里正忌惮着苏何，盘算着如何才能不让他一家独大，却又……不得不倚重他。
如今明珠公主一死，梁帝定然暴怒，也不知顾林能不能议和成功，而苏何的能力，晋帝却是知道的。
毕竟苏何也跟了他多年，算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
相较于其他人，他总归是要多信任苏何几分的。
虽然有些时候难免有自己的主意，性子也有些桀骜，可总的来说，这么多年来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所以，这一时间，他即便对苏何也有不满，但也只能暂且忍耐着。
至于顾林……
能活着从梁国回来再说吧！
“看来皇上这次动了大气了。”
不久，苏何进门，照旧一副闲庭信步老神在在的样子，双手如常抱着，笼在袖袍里，扫了一眼地上被击碎的书桌，冲着晋帝淡淡开口。
而后走到晋帝跟前，拱手弯腰轻轻一拜。
“你来做什么？”晋帝沉着脸问。
苏何轻轻扬唇，“臣听闻宁王在大理寺晕倒了好几次，似乎已经辩无可辩，恐怕就要招供了。”
说完，见晋帝依旧沉沉的看着他，便又看了肖劲一眼，道：“看来，皇上是还得了其他的消息，可是与宁王世子有关？”
“苏何，说你的目的。”晋帝懒得听他绕弯子。
若换做平日，他可能还会配合着苏何演一出明君贤臣的戏码，可现在，他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苏何面色顿了顿，而后又是垂眸一笑，也不介意晋帝的态度时好时坏，从容开口道：“臣方才在殿外听闻，皇上要斩杀宁王，看来皇上是已经没打算留着宁王了，既然如此，臣建议，将宁王送给梁国处置。”
“送给梁国？”晋帝双眼一凝，眸色深了些许。
苏何点点头，“虽然顾大人已经在前往议和的路上，议和文书也已经加急送往梁国都城，但，明珠公主之死却是另一个突发事件，恐怕之前顾大人提出的议和条件，已经不能满足现在的梁帝，倒不如，直接将宁王送去梁国，让梁帝自己处置，这样一则展示了我们想要交好的诚意，二则，也免得我们先将宁王处置了，事后梁帝万一找我们要人我们拿不出来，他还以为我们在包庇宁王。”
“可是……”
晋帝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
但，心中终究还有顾虑。
一来这两次送人去梁国都出了意外，焉知第三次会不会有意外？万一宁王的部下再在半道上|将人劫走了怎么办？
二来，宁王的目的在他看来已经十分明确，就是故意要挑起两国开战，好坐收渔翁之利。
万一去了梁国见到梁帝，再在梁帝跟前火上浇油，惹得梁帝下决心要攻打晋国呢？
岂不是弄巧成拙？
所以晋帝一时间迟疑了起来。
却听苏何接着说：“皇上，宁王于我国而言已经是一枚弃子，何不发挥他最大的作用？眼下斩杀他，只不过是我们泄了愤，但梁国人却没有，若皇上担心半道上再出问题，可以直接趁机将西洲大营的兵权收回，另外，有顾大人在梁都，皇上也不必担心宁王能在梁都闹出什么事情来，何况梁帝这会儿恐怕恨不得将宁王碎尸万段，又怎会给他机会，听他的谗言呢？”
“你……倒是一向懂得揣摩朕的心思。”
沉默片刻，晋帝打量着苏何，叹了这么一句。
苏何这些年来，帮他悄悄做了不少事，而且，看上去也什么都在为了晋国着想。
按道理来说，加上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应该对苏何了无顾虑才对。
可不知为何，从一开始，他在苏何面前便能感受到一种危机感，好像自己稍不留神，只要将后背留给苏何，苏何就会如同一只狩猎的猛兽，抓准时机向他扑来！
尤其是在这种，一次次被苏何轻易窥破想法，而他却还毫不避讳，仿佛摆明了在说他什么都知道的时候……晋帝便更加觉得如鲠在喉。
“臣本就是皇上的臂膀，若不了解皇上，又如何为皇上排忧解难？”苏何却泰然自若。
好像自己刚刚那些窥探了君心的话，根本就是因为自己对皇上的信任，对他们关系的信任，所以才毫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晋帝的目光犹如猎鹰，与苏何对视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坦坦荡荡，神态毫无闪躲，这才收回视线，抬手理着自己的袖袍说：“那就按你说的做吧，今日就送国书给梁帝，说我们愿押送宁王去梁国，任由梁国处置，但……送人过去，还是等梁帝或者顾林有了消息再动身，另外，西洲的事情，追影你去办。”
若其他人去，恐怕时间隔了太久，他担心西洲那边有变故。
此前，宁王一直不肯认罪，证人又还未到，他虽然可以封了宁王府，关了宁王，但却碍于兄弟之情，一直没有收回西洲兵权，如今既然罪名已经证实，宁王又即将被押送至梁国，那么收回兵权便是顺理成章的了。
如此一想，晋帝还当真觉得苏何是在为自己，为晋国考虑。
愣是找不出半分私心来。
又十日后，顾林终于再次到了梁都。
虽然梁国和晋国的关系不好，明珠公主又被宁王给杀了，梁国已经举国震怒，但，因为来使是顾林，梁帝还是安排了礼部尚书迎接，礼数周全得很。
最为诡异的是，梁国的百姓竟然还整整齐齐列在道路两旁，迎接顾林！
“想不到，才两三个月的功夫，我就又来了，实在是叨扰大人了。”
下了车，顾林与梁国礼部尚书打过招呼，笑着感慨一句。
虽然脸上难免有些倦色，还照旧让楚歆给她画了个看上去显得伤势未愈，嘴角发白的妆容，但，眼中却还是含着几分神采。
然而她这模样，让人瞧着却像是在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许多百姓脸上都不禁浮现了些许不忍与钦佩来。
礼部尚书亦是如此，当即请她去官驿休息，一边十分关切她的身体状况，心中尤为感慨。
谁都知道她心口才受了伤，结果才多久，就舟车劳顿赶来梁国议和，实在是一心为民，为公啊！
见着这情景，原本有些紧张忐忑，生怕这刚一进城，就被梁国人奚落针对，控制不住自己要和梁国人打起来的晋国士兵们……也就悄悄松了口气，然而，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想不到，顾大人在梁国竟然当真有如此声望……
“大人不必担心，还是两国议和之事要紧，不知眼下皇帝陛下是否得空？”顾林却拒绝了礼部尚书的好意，当众表示想直接去见梁帝。
礼部尚书微微诧异，没想到顾林竟然还要坚持去面圣，实在是让人感动。
然而，想起梁帝的吩咐，他还是坚持说：“皇上自然是一直盼着顾大人来，可是皇上也特意嘱咐了本官，说顾大人的身体更重要！顾大人还是先去歇歇脚？等晚些时候再入宫赴宴，让我们为你接风洗尘可好？”
这话说得，若非慕容炎等人十分信任顾林，差点都要以为顾林这是回了故国！
反倒是同行的杨昭与梁国使臣，早已见怪不怪。
前面顾林只好点头同意，抬脚重新上车。
慕容炎却是忍不住，悄悄问了杨昭一声：“侯爷，你们梁国，之前就是这么对顾林的？”
杨昭冷冷看了慕容炎一眼，理所当然道：“顾大人心怀天下，值得人敬重。”
说罢，轻轻夹了夹马腹，继续往前。
“难怪皇上之前会不相信顾林……”
慕容炎看着杨昭冷傲的背影，暗暗嘀咕一句。
这一路走来，梁国的百姓们都十分欢迎顾林，其他晋国人，则全赖有顾林这张保命符，才能平平安安的到了地方。
别说是晋帝了，就连慕容炎，都觉得这实在是有些过了。
莫非，这又是梁帝故意在让人误会顾林？
慕容炎想着，觉得极有可能。
毕竟梁帝当初就是打着爱财的名号，没少往官驿送东西给顾林，惹得晋帝听说之后，都差点不愿意派人来救顾林了。
慕容炎心里一通揣摩，杨昭送了顾林到官驿后，便带着梁国使臣，与礼部尚书一起先入宫复命。
而顾林，看似漫不经心的抬脚进入后院，心情却瞬间沉重起来。
一刻钟后，她脱下为了入城而穿的官袍，换上一身清爽的浅蓝色长衫，和楚歆一起从曾经住了两个多月的厢房里走出。
直接往前院而去。
穿过回廊，却恰好遇见来找她的慕容炎。
“顾林。”
慕容炎喊了她一声，随即就将她拉到了一边。
“将|军有事？”顾林忙收敛起自己的神思，神色如常的问向慕容炎。
却见慕容炎皱着眉头，十分严肃的小声对她说：“你要上哪儿去？”
“我去一趟灵台寺。”顾林如实回答。
当初将小娟托付在灵台寺的时候，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回来，但既然回来了，她该去看看，也想去看看。
慕容炎顿了顿，“去灵台寺做什么？”
“看望一位故人。”顾林简单说着，慕容炎并不了解小娟给她带来的触动。
她也不希望，将一些沉重的东西带给慕容炎这样的人。
谁知慕容炎听了却叹了一声：“你可不要乱走动了！”
顾林眉头微挑，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这么说。
慕容炎性子急，已经解释道：“我这一路上，心里都在犯嘀咕，这梁国人上上下下的，对你未免太好了，谁知道他们其实安的什么心呢？万一又设计你，想让你回不了晋国怎么办？”
于是顾林美瞳一松，浅笑道：“梁帝就算有这个心思，短期内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不然，那水利工程的方案他岂不是得不到了？而且，就算拿到了方案，这工程初期，也少不了我盯着才能妥善开展，梁帝是个能忍耐的人，这会儿恐怕最担心我出事的人是他才对，你放心便是。”
如果梁帝不能忍，当初她屡次拒绝入宫见他，他就该对她动了杀心。
又怎会等到晋国使臣团到了梁都后再动手？
慕容炎顺着她的话一想，倒也是，却又忍不住问：“那要是你没利用价值了怎么办？”
“到时候自然会有脱身之法。”顾林眉眼含笑，知道慕容炎是关心自己才会这样乱了方寸，又安抚道：“若没有把握，我怎么可能会来？”
看她如此笃定，慕容炎心头这才放宽了些许，不过，想着她伤势还未痊愈，看着，也比从前更弱不禁风，便还是有些担忧，索性道：“那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一起。”
他此行的任务本就是保护顾林，总不能让顾林在梁国吃任何亏才好！
顾林微微一顿，想了想，而后点点头。
因为想要完成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慕容炎，之后必须得失踪一段时间才行。
她是该多给慕容炎一些跟着她出门的机会。
于是算上慕容炎，三个人一起动身，顾林照旧乘坐马车，慕容炎策马行在一侧，楚歆充当车夫。
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灵台寺外。
顾林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片刻心情后，这才掀开车帘，在楚歆的搀扶下下了车。
原本慕容炎打算派手下快马赶过来，先提前清场，也给寺庙里的僧人们知会一声，好让他们准备迎接顾林。
但被顾林制止了。
寺庙这种清静之地，不该被权贵所影响。
而应当人人平等，无需什么特殊照顾。
这，才是寺庙。
或者说，才是顾林心中理想的安宁之处。
抬脚进入寺门，顾林循着记忆，一路往后山而去，路上偶尔遇见几名僧人，顾林便双手合十，对着僧人顶礼问好。
看着面容祥和的僧人与香客，慕容炎原本因为担心顾林而有些焦躁的心，也渐渐的平和了下来，渐渐融入进了这样既宁和，又肃穆的气氛当中。
“难怪刚刚你不让我派人清场……”
走到后山，慕容炎终于忍不住感慨。
顾林却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慕容炎能心有所感，此行已经值得，她没必要将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告诉他，反而乱了他的境界。
战乱之年，灾荒频频发生，即便是在京都附近，也有吃不上饭的流民，新坟被挖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还有人私下里做一些交换人口的中介生意……
生了子女养不起，自己也不想被饿死，便将孩子与别家交换，而后杀之当菜，还安抚自己一句“虎毒不食子”。
这还是小娟告诉顾林的……
所以，许多家中尚有余力的人，都会选择将过世的亲人送去寺庙里安葬，寺庙里的武僧不好招惹，又是天下人信仰之地，即便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也轻易不会动寺庙的心思。
于是渐渐的，灵台寺的后山就堆起了一座座坟茔。
一眼望去，顾林竟然没立刻找到小娟的位置。
这短短两个多月时间，后山又添了新坟。
顾林一边感慨，一边循着记忆去找，好半晌，才发现那座精心修葺，其实十分显眼的坟茔上刻着小娟的名字，落款还是四个字“友人顾林”。
“我走之前，没让方丈修坟啊。”顾林不禁疑惑。
随即才恍然想起杨昭之前在晋国官驿跟她说过，来看望过小娟的事情……
稍一琢磨，倒觉得也像是杨昭的行事风格。
便让楚歆将从官驿带来的水果与点心取出来，顾林蹲在坟前，亲手摆好。
“这时节，没有葡萄了，不过这橘子也很甜，你尝尝吧。”
深深看了小娟的墓碑一会儿，顾林终于淡笑着开口，而后便在心里默默与小娟说着话。
身后，明明满腹疑惑的慕容炎见她难得露出几分落寞，便也闭上嘴，静静和楚歆一起立在一旁。
直到快至傍晚，顾林才收拾起心情，和慕容炎楚歆一起离开。
那些祭品就放在了原处，或许有缘人来了，也能吃上一些。
临近晚宴十分，三人回到官驿，顾林与慕容炎换了官袍，而后再次出门准备去梁国皇宫。
官驿前院，晋国使臣已经全都候着了。
顾林与众人刚刚出门，就瞧见杨昭也穿着黑色织金蟒袍走了过来。
“原以为顾大人会忘了时间，所以我便自己请命过来接顾大人了。”杨昭笑了笑。
顾林点点头道谢。
上车时，却发现杨昭跟着她似乎也要乘车前往。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弯腰往里，但顾林心知，杨昭一个武将，平日从不坐车，只怕是有什么事情要提前跟她说明。
果然马车刚刚一动，杨昭便说：“晋国那边送来了国书，提议把蒋行之押送至我国，由皇上亲自处置，宴会上，恐怕会问你对此事的看法。”
“国书送到几天了？”顾林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