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若不畏惧生命，那又何必为人？
“议和？”晋帝一惊，见顾林此言不似心血来潮，当即挺直了脊背，深深望着她问：“顾爱卿有多大把握成功？”
那梁帝摆明了就是在找借口开战，梁国大军都早已经兵临燕州，怎么可能说议和就议和呢？
一旁诸位大臣反应过来，也都十分惊讶的顾林，不知一个小小少年如何能有这样的心气。
顾林是颇受梁帝青睐，可，梁帝又怎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放弃自己的大计？
所有大臣都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然而国情如此，顾林肯主动开口，倒是也让人觉得有几分热血快意。
“五成。”
顾林也静静看着晋帝，听罢毫不迟疑道。
“五……五成？”
晋帝眉头微微皱起，眼中的光亮顿时淡了下来。
他在盘算，为了这五成的机会，将顾林送到梁国去值不值当！
“皇上，梁帝此前还曾刺杀过顾大人，若是顾大人此去议和，恐怕梁帝又要做出什么非常之举！”有大臣也立刻担心起来。
虽然顾林年纪小，可却是是个能干的，这一点，即便有人艳羡却也不得不服。
其他内阁大臣听罢也纷纷点头，更有人站出来说：“顾大人，你是我朝栋梁，这……贸然前往议和，恐怕得不偿失。”
然而苏何，却并未表态。
“若去了，可以平息此战，让两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顾林愿意。”顾林却不为所动。
说罢，忽然伸手微微撩起官袍下摆，冲着晋帝跪了下去，朗声道：“还请皇上让臣前往议和！”
“除非，你拿出议和的办法来，否则朕绝不让你冒险前往。”
一阵沉默后，晋帝终于做了决定。
大臣们的担忧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晋帝知道白弈和顾林关系好，还想要通过顾林与白弈搭上线，并且，他也担心万一顾林为梁国劝降。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没有顾林这可石子，燕州之战不知还要僵持多久。
在两国国力相当的情况下，差之毫厘便会失之千里。
晋帝，宁可开战以保证不被梁国占了便宜，何况……他还可以让顾林上战场，即便顾林身上有伤未必能够和从前一样以一敌千，但临阵献计也可提升胜算。
眼下唯一让人发愁的，就是军饷……
“臣，可以用水利灌溉之法说服梁帝，梁国土地贫瘠，干旱之处众多，并不比上阳等地方好到哪儿去，若能解决了他们农业生产的问题，定能让梁帝心动。”
顾林一开口，顿时又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连苏何都忍不住微微侧脸。
想不到，她竟然还懂得水利技巧？
不过再一转念，想到她治理街道，平息旱灾，救治瘟疫……种种举动，也并没有哪一件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梁国人本就能征善战，还有大片的草原，若是，连作物的问题都解决了，国力岂不突飞猛进？”晋帝很快想到这个问题。
兴修水利看似是一件劳财的事情，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可是，过个一两年便能看出差异来！
而且，他竟然之前都不知道顾林还会治水？
若早知，那江州的水患……
“皇上，我们还有江州等鱼米之乡，此举虽然改善了梁国的情况，但只要我们能得到休养的机会，并将江州的水患治理了，加上燕州的矿业，还有南方的农业，国力并不会被梁国比下去，再之后要开战，也更有胜算一些。”
顾林再次解惑，只是，晋帝听罢仍然有些迟疑，“那……梁帝会否也想到这一点？”
而且，他现在甚至担心，梁帝会不会在得知顾林会治水的时候，直接将顾林斩杀或困在梁国？
因为若没有南方水灾的拖累，晋国的整体国力其实是要强于梁国的。
但顾林却笑了笑，提醒道：“皇上，而今已经八月末，很快，北方的冬天就要来了，想必梁帝在此时试图开战，也是为了来年的民生考虑，如果梁帝不答应，那他要面对的，只是一个来年更加强大的对手，若他同意，那么或许还能想象，来年依旧势均力敌，他，别无选择。”
“既然如此，你之前又为何说五成把握？”有大臣疑惑了。
“因为，我担心宁王会因为丧子之痛而打乱计划，我不怕强大的对手，却不得不顾虑不够冷静的自己人。”
顾林说得虽不够直白，但，在场的又有谁人不知宁王其实也颇有手段？
何况，宁王妃早逝，这宁王就只有一双儿女，将宁王世子送去梁国定然只是他的权宜之计，最后还是盼着儿子能回来的。
结果人还没到就死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晋帝听了顾林的话都不禁暗暗点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片刻后，威严下令：“来人，去宁王府，就让宁王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没事别出来了。”
这意思便是直接将宁王软禁在了宁王府中。
只要顾林那边事成，之后宁王怎么闹都没有关系！
“若皇上同意臣的提议，那臣这就回去收拾，与杨昭和公主同路前往梁国。”顾林当即又道。
“顾爱卿，你……实在是朕之至宝！等你回来，朕必定给你加官进爵！另外，你此去，朕赐你旄节，不论发生何事皆可代朕决议，众使臣若有不听你令者，任你处置！”
晋帝深深看了顾林一眼，不由得庆幸当初青冥的事情爆发之后，自己一直表现得站在顾林这一边。
否则若让顾林寒了心，这一回岂不当真只能和梁国硬打一仗？
话刚落，外面就传来禀报说，慕容炎求见。
晋帝准允。
不料慕容炎进门后张口就是：“皇上，臣愿即可领兵北上助阵！”
说完，见众人皆是一静，慕容炎又道：“皇上，还请皇上准允！”
“慕容将|军不必着急，顾林已经想到了解法。”片刻后晋帝笑着宽慰，脸上的阴沉之色早已烟消云散，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慕容炎愣住。
他哪儿能想到这才刚刚接到消息，顾林竟然就有法子解决了？
却听苏何忽然提议说：“皇上，臣提议，让慕容将|军与顾林同去。”
“哦？”晋帝疑了一声，看向苏何。
其他人也纷纷朝苏何看去，唯独顾林依旧垂首跪着，一旁，慕容炎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就听苏何道：“梁国此前以护送公主为由，让杨昭带着士兵一路前往边境驻扎，明显是在给我国施压，让我们不得不同意大婚，以免梁军突袭燕州。而顾林此去，是为了议和，两国也并未正式交战，若我们为了防备梁军突袭，直接调遣大量士兵往燕州外与梁军对峙也并不妥当，恐怕反而激怒梁帝，以至于顾林深陷危机，不如，就效仿梁国，让慕容将|军以护送顾林为由，将此前从燕州带回来的将士再全部带回去，同样顺势驻扎边境。如此，燕州外两方的军力才算相当，不但可以防止梁帝暗中调兵偷袭燕州，也可让梁帝在商议时多有忌惮，不敢再设计陷害顾林。”
“嗯……”
晋帝听着，沉缓点头，“慕容将|军，原本也是要回北境戍边的，若顾爱卿一举成功，慕容将|军只管与镇北侯交涉戍边之事即可，若顾爱卿遇到危险，那么，两军直接开战也不耽误事情……丞相所言甚是。”
于是此事定下，顾林等人当即出宫，晋帝又另派了孟统领快马至官驿，让杨昭暂留片刻。
出宫路上，慕容炎追在顾林身边就一个劲的发问，又是欣喜顾林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却又是担心，怕梁帝再留着顾林不肯放人。
梁帝对顾林的留才之心天下皆知！
“这不是有将|军陪着我一起吗？不怕！”顾林终于站定，转头笑着拍了拍慕容炎的肩膀。
一如从前在军营时一般飒爽。
“可你的身子吃得消吗？这才受伤多久啊！”慕容炎又说。
顾林看他如此忧心忡忡，不由得叹了一声，想了想，附耳过去悄声说：“白弈会暗中跟着我，放心即可。”
其实有了苏何给她的药，她已经没有大碍，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让慕容炎放心。
至于白弈去梁国，则是另有目的。
议和这件事情，也是她和白弈商量之后，一起决定的。
果然听了这话，慕容炎这才恍然松了口气，转而伸手搭着顾林的肩膀往前，“你早说白公子在，我也懒得费这么多话了。”
顾林身子微微僵了僵，不似以往那么随性，但念及从前在军营里也与男子一起睡通铺，心头那忽然生出的一丝丝不自在也就没了，照旧冲慕容炎笑了笑。
而后说：“你竟然不相信自己，反而更相信白弈。”
“白公子可是名扬天下的才子，据说，就没有他不会的！”慕容炎想也不想就答，不过说着，却转头看了顾林一眼，“但今日一听你竟然还会兴修水利，我倒是觉得，恐怕也就你能和白弈比一比了。”
“快别这么说，白弈可是青陵军统领之子，我不过一个山野小民……”
顾林抱着胳膊半开玩笑，正要打趣他一直瞒着自己白弈的身份，却见宫门出，流云睁大了双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之后，又下意识的往她身后去往，满脸都是纠结与惊恐的意味。
还有那么一丝丝不忿……
顾林脸色微微一僵，不过，并未回头。
就见流云等了她一眼，而后抬脚往前两步，唤了一声：“主子。”
苏何收回一直僵在顾林身上的视线，冲流云点了点头，随即就见慕容炎跟着顾林上了顾府的马车，而后，自己也蹬上轿凳。
“你真和丞相闹掰了？”车里，慕容炎留意到刚刚有些尴尬的气氛，早在上车前就松开了搭在顾林肩上的手。
恍然想起，这京都城人人都说顾林也被苏何变成了断袖来着。
暗怪自己一说起话来就忘了这些，光想着那些兄弟之情，肝胆相照了……
马车开动，顾林视线落在车窗窗角，恰好透过被风掀起的车窗帘看见相府的马车也在掉头。
而后才收回视线，对着慕容炎道：“原本便不是一路人，之前，只不过是有些利益往来罢了。”
既然苏何来找她了断，那她自然是要配合的。
不过，并不妨碍让一切重新开始。
她已经找到了解法，就如同今日提出的议和之举一样，很多事情未必需要用最极端的方式才能解决。
只不过……她也很想看看苏何能憋到什么时候！
“所以，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慕容炎看她说得这么平静，几乎当即就相信了，可，又不免想起那些传言来……
“也不尽然。”
顾林想起那些关于断袖的传言，脑中不由得又浮现了苏何问她，要不然一做断袖时的模样。
不觉心头一暖。
然而，却也话止于此，很快便岔开话题问：“我把你放在侯府，你也好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半个时辰后在官驿汇合。”
至于那些将士们，晋帝自然已经派人去通知，只怕这会儿正在聚集呢。
慕容炎听罢爽快的应着。
虽然他性子大大咧咧的，可却也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自然察觉了她不想多提苏何的事情。
回到顾府，顾林也没什么想要收拾的东西，无非就是让顾江好好在府上学习，一边，留下了楚怀给顾江作伴。
也没额外吩咐清音什么，简单带了几件衣裳，就和楚歆一道出了门。
她知道苏何不会来，所以也就懒得等了。
“你这又是何必？”
到了官驿，杨昭见着她张口就问。
若不是知道使臣是她，他根本不会理会，现在早已带着明珠公主离开。
顾林迎风一笑，双手老神在在的插在袖子里，“难道，这不应该是侯爷意料之中的吗？”
杨昭一愣。
看着她那双清透的眸子，恍然想起了第一次在战场上相遇时的情景。
那时候，慕容炎正与他交战，她忽然带着一支奇兵从侧面突袭，直接冲破了他布下的军阵，犹如一阵飓风席卷而来。
手中长枪挥舞得猎猎作响，红缨飞扬，热血似火……
“身逢乱世，有些事，身不由己，但有些事，却应当坚持，若不畏惧生命，那又何必为人？倒不如做那天边的飞鹰，水中的游鱼，反而乐得逍遥自在。”
恍惚间，杨昭脑中荡起了在梁国遇到瘟疫时，她望着那满目疮痍的城池轻声说出的话……
于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也终于释然，她今日会来。
最终所有的忧心与劝说，都化作了一句：“那，就请使节上车，我们同行。”
如今顾林手持旄节，可代天子令，比此前去梁帝议和的使臣不知贵重了多少。
杨昭朗声开口，倒是无人觉得不妥。
就连车驾旁的明珠公主也回头，远远的看了顾林一眼，而后微微欠身行礼，这才转身，终于上了车。
两旁，两国使臣早已经成列站好，杨昭往前方率领梁国军士开道，慕容炎则携着几名亲兵，在顾林所乘坐的马车旁护卫。
使臣队列之后，是长长的定北军行军队伍。
这般排面，即便是一些还未听闻风声的百姓见了，也知道顾大人定然又要去为民谋福了，于是纷纷拿出了自家的瓜果干粮，甚至还有商铺取来了制好的肉脯果脯，甚至还有人送来了水囊……
一时间群情激昂，可却又乱中有序，无一人横冲直撞拦截车辆。
这一次，顾林吩咐楚歆一一收下。
等到出了城，骑马跟在车外的慕容炎才忍不住问：“之前听说你从上阳郡回来的时候也有百姓夹道相送，可那时候你却什么都没收，怎么这回要收了？”
车内，顾林手里拿着一颗苹果，笑了笑说：“在上阳郡我已功成身退，他们只是表达感谢而已，可现在，我却刚刚出发，此行成败百姓并不知晓，他们送给我的，不仅仅是谢意，还有自己的期望，我接下，他们才能心安。”
虽然顾林的声音不大，可慕容炎的内力却也极好，听得自然清清楚楚。
只不过，听完就皱起了眉头，嘀咕道：“收下百姓的心意而已，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顾林闻言笑笑，摇了摇头。
但却仿佛心有所感，恍然转头，望向了京都城门方向。
尽管车帘挡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可在那一瞬间，心头还是生出了一股暖意。
与此同时，京都城城楼上，一袭红袍迎风而立，轻得仿佛会随风而去般。
但苏何的眉眼却沉得很。
深邃的视线落在顾林乘坐的那辆马车上，一动不动。
“主子，您怎么就放顾大人去了梁都？万一真的议和了，我们之前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流云还是没忍住，又问出了口。
原本，燕州之战就已经在主子的计划当中，眼看着国力不支，晋国就要大乱，可谁知道横空出了个顾林？
于是只得另寻法子。
本想将顾林当一把利刃，放在京都来搅混这潭子水。
可顾林却还真有本事，短短时间就已经俘获了天下民心……
最重要的，是其中还包括主子的心……
这好不容易梁国已经在秣兵历马，结果，顾林一句议和，就生生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给破了！
流云心里直犯嘀咕，饶是知道苏何喜欢顾林，也不禁有些嫌弃。
然而，却听苏何轻声一笑。
“谁说是白费？”
“不是……不打仗了么？”流云诧异，随后恍然大悟，脸色一变，“主子你不会是要对顾大人动手吧？”
“蠢。”
苏何淡淡瞪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不过，那丫头的心思他却是看明白了，否则，又怎么会提议让慕容炎与她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