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时间没等他迟疑够
苏何的声音并不重，好像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然而顾林听了却不由得沉默。
恍然觉得，这乱世就好像一叶扁舟，即便他们自己不想乱，也总有人会将世道变乱。
她其实没有道理去阻止苏何，也没有力量去阻止那两位帝王。
“可惜，我并不知道开启青陵的秘密。”
许久，她忽然笑着叹了一句。
就在刚刚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那维护了这世间安宁三百多年的青陵府。
只是，青陵军却只为圣女所用，没有圣女，打不开青陵，拿不出传说中的绝世武器，即便是青陵军上阵，也与普通士兵无异……
根本什么作用都没有，只会徒增伤亡！
于是她也忽然希望，自己真的知道那开启青陵的方法，她相信，白弈也是喜好平和的人，不然当初救治梁国瘟疫时，他又怎会暗中相助？
所以，如果能打开青陵，或许她可以和白弈一起，说服白云刚废弃只听圣女之令的祖训，让青陵军出马平息梁帝与晋帝的野心……
可她不知道！
“你休想去探青陵。”
正在顾林感慨间，苏何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顾林嗔了他一眼，“我哪儿说过要去了。”
“你就算知道怎么开，我也不会让你去。”苏何又道。
“因为白弈？”顾林问。
苏何沉默，索性由她认定。
若单单只是因为白弈，他并不会这么坚决，更重要的，是这世上的强者这些年来都对青陵虎视眈眈，都想着如何破解进入青陵的秘钥。
如果顾林过去，恐怕人还没到就会被盯上，白白为了他人做嫁衣不说，或许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可他了解顾林，若是考虑到他的感受，她或许会迟疑，但，若知道他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她必定不会退让，反而还会宽慰他自己一定有把握。
谁让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呢？
顾林心中果然为难起来，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去了恐怕也和其他人一样，打不开，倒也没有意义，便又说：“我不拦你，但是，你也别拦我。”
“你非要去？”苏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有你心中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认为值得的事情……虽然，这么一说好像我们两的意愿相悖，可，只要先平息了此事，之后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方式对付晋帝，不是吗？让晋国大乱，和让百姓尽量免遭战火，也并不冲突，不是吗？”
顾林说着，自己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她确实被小娟触动，也被这一路上看到的饿殍所触动。
她自幼就常常在异世穿梭，那里就没有战火，政权一心为公，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也人人都走在完成自我追求的路上。
那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的时代。
所以，也使得她本就喜欢和平，喜欢安宁的生活。
可现实中，却偏偏是身逢乱世，她既然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能力，那么披甲上阵，又有何不可？
或许未必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个时代，但，也总好过放弃抵抗来得自在。
“蒋立远的事情，我也不拦你，那是你的仇，当报则报。”
见苏何沉默，她又补了一句。
然而苏何却依然只静静的看着她，眸子深邃得让她望不到底。
片刻后，抬手抚上她清秀而透着英气的脸庞，俯身下去裹住了她含笑的双唇……
婚期依旧是半个月后。
只是筹备明珠公主大婚的主场，从相府换成了顾府。
之后几日，苏何似乎因为这里人多眼杂，没有再过来，蒋立远倒是已经被押送出了京都，一路往北。
顾林伤势未愈，光禄大夫虽然位列光禄勋之首，算得上皇帝智囊团的首脑，但，晋帝为了安抚顾林，让她乖乖配合大婚，便索性在大婚前都免了她的早朝。
美其名曰让她养伤，同时筹备大婚，不要失了大国礼仪。
顾林乐得自在，便成日在软榻上歇着，时而发发呆，只是，手里抱着的书却看得极慢。
少一分神，苏何的脸便浮现在她眼前。
杨昭后来虽然来过一趟，她也因为此前苏何说的话避而不见。
既然苏何那么肯定杨昭对她有私情，那么，她也只得痛快一点免得耽误别人。
想起与苏何的意愿相悖，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也耽搁了苏何……
甚至连，有一天他们终于分道扬镳的情景都不由自主的设想了好多次。
只是每每入夜却又盼着什么，总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动静，直到不知不觉昏昏入睡。
这一夜，顾林依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却终于听见了不同寻常的风声。
片刻后门已经被人打开。
顾林立刻转头去瞧，却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劲装，面目冷肃。
是肖劲……
“不过才短短几日，你就又闹出这么多事？”肖劲察觉她没睡着，即便屋里没掌灯，也还是凭着敏锐的六识直接锁定了她的双眸。
声音沉得发寒。
“师父是说婚约的事情？”顾林脱口问，并不需要细想。
肖劲点点头。
这几日，他奉命追查青冥的下落，结果一路追到了东方梁晋两国与青陵府交界之处，青冥最终还是失踪了不说，他一回来就听说了京都城的种种传言。
以及，顾林竟然要娶梁国公主为妻！
他甚至连回宫复命都没来得及，直接跑到了顾府。
然而他如此紧张，顾林却轻飘飘落下一句：“那是苏何让我干的。”
说着，人从床上坐了起来，盼着腿望着肖劲。
除了在苏何跟前，她平时依然没觉得自己是个女子。
肖劲一愣，随后追问：“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师父既然都把我留下来让他使唤了，不如直接去问他？”顾林精神不太好，这几日人都恹恹的，连带着与肖劲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而且，这话里还带着刺。
不仅因为考虑到肖劲终究是晋帝的心腹，担心破坏苏何的计划，也因为，她不想多提这个人。
她忽然有些后悔那日的沉沦，将苏何那句“一起做断袖”给听进了心里去。
却忽略了，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你这是在怪为师？”
肖劲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来，想了想，解释说：“是因为你当时中了皇上的毒箭，那剑上的毒，只有苏何能解。”
“就因为这个？”顾林不太相信。
即便是为了要毒药，也可以用其他方式……
“还有他说过，会保你一命。”肖劲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师父，我其实一直想问，为什么你明明是晋帝的心腹，却还纵容我去杀晋帝？”
顾林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这个被滞留了许久的问题。
上一次见到肖劲还是她法事之前，但那日她只顾着说服肖劲让他不要阻拦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在她心中肖劲绝不会是一个背主的人，可是，为什么却要告诉她顾奶奶被杀的真相，甚至还给她利刃和毒药？
这么一想，那她和肖劲不也不是同路人吗？
如果她有一天，真的和苏何一起谋反，一起刺杀晋帝，难道肖劲会不出手救主？
“因为只有让你去做了，你才会知道罢手。”肖劲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顾林微微一怔，看了肖劲好一会儿，才问：“那……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足够的力量与他对抗，为奶奶报仇呢？”
你又会不会阻止我？
肖劲沉默片刻，很快道：“那时候，你便需忘了我是你师父。”
这……便是让她不要手下留情，不要顾虑师徒关系的意思了……
顾林心中震撼，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与苏何之间……
会否有一天也要忘了前事？
“既然是丞相大人的计谋，想来，你不会有事。”
没等她回神，肖劲扔下这一句话便转身出了房门，消失在夜空当中。
当真没追问缘由……
就这么信任苏何？
顾林听着这响动，转头看着那幽幽夜色，片刻后才发现肖劲忘了帮她关上房门。
于是只得自己起身。
谁知足尖刚刚落地，就瞧见苏何披着夜露而来，一脚踏入房门，顺着月光直接看向她。
四目相对，顾林心尖微微一颤。
“怎么？不欢迎我过来了？”
一阵沉默后，苏何先开了口。
照旧挑挑眉倨傲得很，但语气却带着几分柔和，说着，抬脚往床边走。
顾林忙收回视线，垂眸不去看他，“下官以为丞相大人在忙。”
“……这几日确实很忙。”
苏何走到床边后才应了一声，看顾林僵坐着，无奈叹了口气，随后将一个小木盒递到了她眼前。
“这是什么？”顾林按捺着情绪，定睛去瞧。
“圣医族仅剩的断续丹，吃了这个，你的伤和余毒就都好了，只需稍加修养，半个月后出发去战场，不会有问题。”
苏何的声音很轻，轻到顾林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看他说完又将木盒往她跟前推了推，她这才终于伸手，接过。
其实……他完全不必解释这么多。
断续丹是天下闻名的疗伤奇药，她知道。
可她不明白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之前还说不会帮她治伤，现在却又将这样的至宝给她？
“如果我不帮你，你一定会去找白弈帮忙，这才是你想见他的真正原因，对不对？”
正在顾林疑惑间，苏何先开口问了。
顾林一怔，终于抬头望着他，虽然没回应，可那眼神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苏何与她对视片刻，不禁笑了笑，“……我就知道。”
“……谢谢。”
顾林再次低头，手指摩挲着那木盒，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眼眶忽然有些模糊。
苏何他明明那么想要晋国大乱，可是，却还纵容着她，给她这颗药，让她去阻止他的计划……
“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做，但就像你说的，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你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苏何轻叹。
他尝试过很多次，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终止计划，直到，得知蒋立远已经遇害，他才惶惶然的找出了这颗药。
顾林听得心头一跳，却不敢抬眼看他，只是也轻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何深深吸了口气，将双手笼在袖袍里，如往日一般，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我们都不要为对方而顾虑了，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所以呢？你……”
顾林脱口问，刚想说，你要和我分道扬镳？
却恍然想起来，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就不拖累你为万世开太平了。”
苏何声音带笑，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次在固执离开时，没有大步往前，也没有飞奔疾行。
而是一步步的，往外去。
随着他转身，顾林终于抬眼，默默看着那身恣肆疏狂的红衣在眼中变得模糊，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捏着药盒的指尖不自觉的收紧，再紧，却始终没有动真力，没让木盒破碎……
第二日天光见亮。
流云看着还伫立在顾府院墙下的人，终于忍不住说：“主子……要不然，再跟顾大人好好说说？他一定能理解您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家主子怎么就从假断袖变成了真断袖。
可是，既然主子心心念念着顾大人，那，他也就认了这个……夫人。
“你懂什么？”
苏何淡淡扫了他一眼，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粪车的铃铛声响，给他递了个眼神便率先轻点足尖奔袭而去。
却不知一墙之隔，院子里，顾林再次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
“公子……”
楚歆也陪她站了一夜，见苏何终于远去，这才开口，免得惊扰了外面的人。
“边境有什么消息么？”顾林没收回视线，依旧望着那灰白的苍穹。
楚歆顿了顿道：“蒋立远已经被杀，看似……是梁国人做的。”
“……难怪。”
顾林闻言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眼中的愁云与清冷化作了一抹嘲弄。
苏何这是，连他自己也阻止不了了啊……
“白弈什么时候到？”她转而又问。
“应该是今明两日。”楚歆回答，末了，又问：“还是安排在别院吗？”
“当然。”
顾林说着，终于转身回了卧房。
不顾一身寒露，直接钻进了被窝，片刻后，又坐起来，将那颗蜡黄色的药丸服下。
既然不论你如何迟疑，纠结，时间都不会停止不前。
那么她自当珍惜这个机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才是。
婚期前第五日，蒋立远被梁国刺客斩杀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满城震动！
顾林也终于再次被晋帝传召，同去的，还有内阁几位元老，以及苏何。
“皇上，宁王可还安好？”
苏何最后一个露面，进门便对脸色阴沉的晋帝问了一句。
“得了消息便晕了过去，这会儿应该还在府里歇着。”晋帝睨了他一眼，神情不似以往那般纵容和善，反问：“为何这次的消息回来得这么晚？”
“探子说，是梁国那边的人有意阻拦，九死一生才终于逃回来。”苏何面不改色。
说着，继续抬脚往前，目不斜视路过了顾林身边，站在一众大臣之首。
“可现在梁国的国书都已经送到了！要取消和亲，并让杨昭等人立刻带明珠公主回国！”
晋帝狠狠敲著书桌上的国书，若不是有损体面，恨不得直接将这封国书给扔在苏何身上！
虽然这话是盯着苏何说的，但除了顾林之外，其他老臣也不禁都战战兢兢，生怕祸及自身……
按说，丞相掌管中枢，确实是什么消息都先到苏何那儿，可，他到底有没有及时告诉晋帝，这就没人知道了。
“或许这便是梁国的计谋，想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苏何却依旧平淡镇定得很。
别人不知道千机门，难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追影可不是吃素的，也不会因为顾林总是听他差遣，所以，他才不会做出压着消息这种事。
只不过让人多在边境动动手脚罢了。
若晋帝当真有他压着消息的把柄，就不会是这样当着群臣的面来问他了。
果然他说完，就见晋帝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一屁股坐了回去。
片刻后，轻声叹息着说：“梁国现在，非要说是我们故意将蒋立远劫走，不愿意将他送去梁国为质，还反咬他们一口……”
“燕州还未传来军报，梁国大军，应该还没有行动。”苏何补了一句。
“皇上，若是这么说的话，那梁国岂不是故意在冤枉我们，好借机开战？”
见晋帝没打算发火了，一内阁老臣这才惊疑不定的开口。
“可是我们的瘟疫才刚刚好转……眼下，国库空虚，怕是不够军饷。”又有人道。
不止瘟疫，南方的水患，到现在还没平下来，到处都需要花钱，需要拨赈灾的粮饷！
晋帝一听脸色顿时更臭。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会这么顺着明珠公主？
不过，想起明珠公主，他倒是又将目光落在了一直默默不言的顾林身上。
见顾林一如往常，站在那儿不声不响的，虽然垂着眼，却泰然自若，心中不由得稍稍安稳了些，淡淡开口问：“顾爱卿，你可有什么良计？”
“皇上，臣……可以出面议和。”
顾林闻言抬头，望着晋帝开口，语气平静，神态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