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泥菩萨 月光下的恩底弥翁 288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章

  十一月份的时候彻底入了冬,尼贝尔从马车走下来,嘴上呵着热气。他今天穿的很气派,尤其是那件深紫色的衬衫,动作间闪闪发亮。

  “老爷,把大衣披上吧。”巴西勒胳膊上挂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披在脖子后,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格子套装。尼贝尔不想穿,他身上正是那天定做的外套,在外面再套一件会显得臃肿。巴西勒坚持让他带上衣服,一直啰嗦个不停,尼贝尔眉头一皱,挥了挥手,让他带着衣服滚蛋,找地方把马车停了,然后在里面老实呆着,或者去附近找点乐子也行,总之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

  霞云庄园的名字起得很贴切。它背靠一座小小的山丘,每到傍晚时上空都会聚起一大片晚霞,颜色有黄有粉有紫。伯努瓦有时候吃完晚饭会坐在花园的摇椅上看书,抬起头就能看到头顶的彩色,低低垂着和山丘连接。

  门口有不少凌乱的车辙,一道压着一道。入门就是前院,面积很大,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亭子。那是个巨大的遮阳伞,罩着一张长桌和两张长椅。椅子上坐着一对夫妇,尼贝尔定睛一瞧,正是米尔他们。

  米尔先生今天戴着一个礼帽,时不时用手帕拭着头顶的汗。他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样式有些过时,肚子那块绷得很紧,两个扣子的间隙中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米尔夫人把头发高高盘起,在天灵盖上扎成一个发髻,活像一个茶壶盖。她穿着一条浅紫色的裙子,袖口和腰间洗得有些发白,攥着一把扇子。

  尼贝尔确信米尔夫人看见他了,她却装作不认识,扭过头去,手上无意识地摇着扇子。米尔先生倒是站起身向他走来,用手把帽子摘下,行了个摘帽礼。他这个动作学得很拙劣,显得有些轻浮。

  “好久不见,罗斯威尔先生。”他摘下帽子的头顶冒着白烟,发顶有些稀疏,显得很滑稽。那张平淡的脸有点浮肿,像是刚熬过夜,或是喝了一晚上酒。尼贝尔客气地笑了:

  “好久不见。”

  米尔先生眼神有点涣散,花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尼贝尔脸上。他好像第一次见尼贝尔似的,仔细打量了他很久:“您还是那么英俊,罗斯威尔先生。”

  他的手被米尔夫人拉住。她的嘴上涂了鲜红的口脂,颧骨那块儿透着淡淡的粉色,似乎那块皮肉太薄,马上要崩开了。这一个月没见,她瘦的很厉害,几乎快要脱了相,眼睛深深地凹进眼眶,原本棕色的眸子因为见不到光变得有些乌黑。

  “罗斯威尔先生,幸会。”她看着她丈夫的脸,眼神落在他鼻子上:“时间快到了,我们进去吧。”

  大厅里传来音乐声,一支小型室内乐乐队在演奏四重奏。这首曲子来自当时大热的一部戏剧,美丽的女主角嫁给木讷老实的丈夫后一次次出轨,最后堕落成妓女,凄惨死去。尼贝尔虽然看过这部戏剧,但是对其中的配乐毫无印象,只记得女演员长得确实不错。米尔夫人捏着扇子心神不宁,没注意到丈夫饶有兴趣地看向尼贝尔:

  “罗斯威尔先生,这部戏剧想必您已经看过了。”

  “啊,确实看过。老实说,相当不错。”

  “确实。里面那位玩弄了女主感情又把她狠狠抛弃的男配角,声音真够好听的,长相也着实不凡。就连我也这个大男人也差点被他的甜言蜜语诱惑了,以为他才是女主角的真爱呢!不过我觉得那位男演员还是不够帅气,他那两撮胡子有些滑稽,发型也不够时髦。那张脸缺了点男子气概,过于阴柔了。要我说,若是像您这样,把胡子打理干净,再把头发梳得背过去,才完美呢!”

  尼贝尔表情凝住了,米尔夫人用扇子捅了一下丈夫的腰,他哎呦大叫一声。

  “不好意思,我的丈夫他一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除了没关系尼贝尔还能说什么呢?他若是真的和他追究下去,岂不是对号入座,落人口实。他摆出一个相当官方的微笑,努力放松面部肌肉。

  乐团已经换了个曲目,此时是小提琴独奏。这是《如歌的行板》,节奏舒扬,有宾客轻轻跟着节奏摇头。

  这些客人大多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精致的礼服。有几位客人还带着他们年轻的女儿打算来钓一个金龟婿。他们把女儿打扮的时髦漂亮,自己穿的衣服虽然不太昂贵但也还算体面。

  人人都知道居伊家的少爷是个病秧子,条件好又爱女儿的家庭不会考虑让他做女婿;多是日子有些煎熬的贵族,空有名头手里却没有余钱,才会考虑卖女求财。

  没有人注意到这儿的小摩擦。

  一首行板结束,乐团奏响了亨德尔,居伊夫妇带着儿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不好意思,女士们和先生们,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兴致。”居伊夫人快步走到了大厅。

  伯努瓦在家中也裹着厚厚的斗篷,手揣在狐裘的暖手皮套里,居伊先生在一旁扶着他。哪怕穿得比谁都厚,他看起来仍然十分单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像是女人抹多了胭脂。他嘴巴微张,露出一部分洁白的门牙,眼睛因为生病蒙上几分水汽,我见犹怜。

  见到他,宾客都忍不住替他担心,怕他再多走两步就要昏倒过去,由于主人迟到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他们围着居伊一家,又是关心又是鼓励。

  尼贝尔在门口远远看着。伯努瓦撑着他父亲的手臂,挤出一个微笑应付众人。斗篷的帽檐缝了一圈厚厚的动物皮毛,他的脸陷在里面,大厅的顶灯打在他面中,那两团潮红变得浅淡,仿佛他只是陷入了微醺,而不是一个病得要死的可怜人。

  突然伯努瓦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尼贝尔。他的眼神很柔软,尼贝尔却感觉被一条鞭子抽中了面门似的,紧接着有点发烫。

  音乐声没有停,此时是优雅的中提琴占据主旋律,音色很醇厚。伯努瓦朝他点了点头,尖细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又落下就没了下文。大厅的音乐声在尼贝尔耳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嗡嗡作响,简直就像有一千只蜜蜂在他耳边飞舞似的。他觉得脸上的热气一路往下,钻进了他的胸腔,在里面熊熊燃烧。

  他想回以一个微笑,或是招招手,但是他的指尖有点酥麻,整个人有点动弹不得,只好也点了点头。回过神时伯努瓦已经转过头去了。

  宴会照常进行着,伯努瓦打完招呼就回了房间,尼贝尔百无聊赖,挑了些蛋糕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厅中间翩翩起舞的客人们。

  “今天怎么没有女伴?”

  问话的是罗宾逊太太,她丈夫前几年死了,给她留下了不菲的遗产。她一直没有改嫁,用丈夫的钱投资了尼贝尔的好几家酒庄,靠着分红过着富足的生活。

  “偶尔觉得一个人也不错。”他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她。罗宾逊太太估计也是无聊得紧,给尼贝尔递了一杯香槟,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

  一杯酒下肚,他不想再继续无聊的对话,把杯子放下,随手拦住一个路过的下人,询问卫生间在哪儿。下人告诉他在楼上,他顺势与罗宾逊太太告辞,她又些遗憾,扬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识趣地和他告别。

  楼梯扶手用一种拥有短短绒毛的布包裹住,手感极好。上了楼梯首先是个佣人间,此时门微微敞开,露出角落的一些洒扫工具。左转是个长长的走廊,能从左边看到大厅里的场景。往前走几步,右手边是红木的双开门,门口两侧摆了两个高高的架子,上面摆着尼贝尔叫不出名字的盆栽。他猜那是居伊夫妇的房间。最尽头是卫生间,尼贝尔走过去。

  他其实不怎么想上厕所,便靠在走廊扶手上看着楼下。居伊夫妇正和米尔医生说着什么,面色有点严峻,米尔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

  突然一阵浓烟从角落的博古架下面冒了出来,楼下没人注意到,尼贝尔正好瞥见了。他走下楼,遇见一个端着盘子的伙计。

  “那里怎么有烟冒出来?你快去看看。”

  伙计快步走到餐桌边上,把碟子放了下来,赶过去瞧了眼。

  “不知道谁的烟头,烫到了墙角那个架子,已经熄灭了。”

  见浓烟消失了,尼贝尔也没再多想。居伊夫人结束了和米尔医生的谈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绕到他面前和他攀谈起来。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居伊夫人身后一看,原先冒浓烟的地方居然窜起了更高的火苗。尼贝尔高喊着“救火”,把居伊夫人往自己身后一推,让她带着客人快走。再回头半个大厅已经陷入了火海,火焰顺着脚下的地毯已经快燎到他的脚后跟。

  “快走!”大厅里传来尖叫声和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女士们纷纷把裙摆卷起,抱在怀中。

  “伯努瓦!伯努瓦还在楼上!”这个可怜的母亲花容失色,不断喊着儿子的名字。

  尼贝尔护在居伊夫人身后,往楼上看去。此时火焰已经顺着楼梯扶手爬到了二楼。原本火势不应该蔓延得这么快,但是裹着楼梯的布料显然是火上浇油,众人只能站在院子里,眼看着火舌舔上去。

  居伊夫人感到自己被一把推了出门,原本护在自己身后的黑发男人喊着伯努瓦的名字冲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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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很喜欢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