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泥菩萨 月光下的恩底弥翁 229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章

  画眉旅馆坐落在河边,与其说是旅馆不如说是一个占地颇大的庄园。两扇大大的铁门上用铜丝缠出了蔷薇和猫头鹰的纹案,方正的门房坐落在门口,茂盛的爬墙虎快要盖住窗户。往里走是一条只能容两三人通过的小道,两侧种着叶子宽大的树木遮阴,在大理石水池前分开。水池里立着阿弗洛狄忒的雕像,石头做的鸽子停在她的肩膀上、手上。马车只要停在门口,就会有专人帮忙停在旅馆对面的院子里。

  尼贝尔两人到旅馆门口时,路上已经不见人影。伯努瓦抢先付了车钱,还给车夫塞了不少小费,车夫朝着他们鞠了好几个躬,道了好几声谢才走。

  “你房间在哪儿?”尼贝尔问。

  伯努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上面的标号:“3304号。”

  这倒是有点远了。数字的房间是普通的包间,尼贝尔住的套房是以古希腊十二主神的名字命名的,在单独的一栋楼里。这个方式说实话有点附庸风雅,但显然大家都很喜欢,因为那些套间大受欢迎,很少有空闲的机会。

  “那你的房间应该是在西南方向的那栋楼?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伯努瓦把钥匙揣进兜里:“您应该定的是套间吧,咱们离得挺远。现在很晚了,您也早点休息为好。”

  “没事,多走两步路正好消食。今晚我可吃的太多了,你最多只吃了三分之一吧?我可是把剩下的都扫光了——”

  听到“剩下的”三个字,伯努瓦眉毛跳了下,有点心虚地转移了视线。按照他的教养,断没有让同伴吃剩菜的道理。但是当时尼贝尔的态度太过理所应当,十分体贴地给他布菜,他一时不察居然真的享受起了这种“服务”。

  “总之,为了防止下个月我定的衣服都穿不上了,今晚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也不知道送他回房间和穿得上衣服有什么关系,红发青年抿了抿嘴不再推脱,知道反正拗不过对方。

  两人走在小道上,都没怎么说话。尼贝尔打量着那座阿弗洛狄忒的雕像,月光下雕像的表情很柔和,似乎怀着几分憧憬。那几只石头鸽子在阴影中,好像真的生出了毛发,要展翅高飞。

  伯努瓦到楼下后,坚持不让尼贝尔再送上楼。尼贝尔也不是那么死缠烂打的人,挥手告别后就往自己那边走。他的房间叫做赫尔墨斯,作为商人,住在商人之神的房间显然很吉利。

  还没走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推开门。那道身影跑得很快,像是一只昏了头的鸟,刚好撞在尼贝尔身上。

  尼贝尔扶住怀里的人,定睛一看:

  “米尔太太?”

  米尔夫人一头的冷汗,刘海湿淋淋的,歪歪扭扭地贴在她额头上。她的头发平时都梳得很整齐,正中间分出细细的发缝,把头发分成两块,在脑后盘着,边缘推成波浪形状,盖着耳朵尖。偶尔她还会戴点鲜花或者小巧的装饰。今天她的头发乱蓬蓬地扎着,估计连梳子都没用上。

  听到尼贝尔的声音,她甚至开始发抖,什么都没说就踉跄跑了,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

  已经很晚了,米尔夫人大半夜出现在邻市的旅馆显然不正常,更何况这个点对于一个独身的女人来说也不安全。尼贝尔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奇怪的是米尔夫人很快就不见了。尼贝尔发誓他甚至追到了旅馆的大门门口,还左右张望了好一会,确定她确实消失了。

  他敲了敲门房的窗户,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卫抬头。如果不是他嘴边闪闪发亮的口水,尼贝尔一定会相信这个警卫在认真值班而不是埋头睡大觉。

  “你看到一个女人跑出去了吗?”

  警卫有些为难,眼神转了转,挠着头皮:“没有,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如果你待会儿看到了请联系我。她的头发是黑色的,长得挺漂亮,脸颊上有一颗痣,可能病了。我是赫尔墨斯的房客。”

  面前的警卫像模像样地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可惜没有笔。他找遍了口袋,和尼贝尔面面相觑。

  “别看了,我也没有。”尼贝尔猜测这人估计是旅馆主人的亲戚,否则这么高级的旅馆不会找这么一个呆瓜来看门。这种脑子倒也只能看看大门了。

  回到套间的时候尼贝尔已经过了那种困乏的劲头,倒是出奇的清醒。

  套间分为客厅、卧室、洗手间和浴室,客厅外面是一个小阳台,卧室里隔开了一个小书房。这里隔音很好,在浴室关着门唱歌,保管客厅里的人都听不到。推开门是用博古架隔出来的窄小玄关,鞋架在右手边。博古架上摆着一些诗选文集,还有一些贝壳做的小雕塑。布置房间的人留了很多空余,以便于客人能够摆自己想摆的东西,不过尼贝尔什么都没放上去。

  房间里灯还亮着,巴西勒在沙发上像小狗一样缩成一团,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手放在脑袋旁边。

  尼贝尔坐到旁边的单人椅上,把脚往脚凳上一放,头仰着放在椅背。这个姿势有点难受,但是他现在不想让自己太舒服。沙发上挂着一副赫尔墨斯的肖像画,穿着带翅凉鞋,拿着一根神杖,尼贝尔盯着那个手杖出神。

  他觉得米尔夫人的状态显然不对劲,甚至有点儿精神失常了。伯努瓦跟他说,谣言可以把一个女人害死,米尔夫人又说她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老实说他有点怕米尔夫人会想不开。如果是一个茶杯,一把椅子,一本书,那么坏了就坏了,但是米尔夫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米尔太太的脸浮现在了他眼前,一会儿是曾经笑语盈盈的模样,一会儿是今天惊慌失措的模样。曾经很模糊,现在却很清楚,连她脸上的汗毛他都能记起。这会儿想起米尔太太,尼贝尔的心中再也没有当时约会时那种柔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许有点厌烦,又有点自责。的确,在这段关系中他拍拍屁股就能走了,但是米尔夫人却会被留在原地。那个可怜的女人确实爱他。如果她来找他帮忙的话,他不会吝啬自己的帮助。但是若是她想从他这里要一点爱情,那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一段关系的开始是多么甜蜜,结尾却是一团乱麻。

  耳边传来巴西勒细微的鼾声,尼贝尔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他梦里看见伯努瓦一丝不挂地站在贝壳上,伴随着泡沫从海中诞生,红发飘荡在空中。

  “赫尔墨斯,你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他穿衣服呀!”有人把一团柔软的东西塞到他手里,那是一条白色的长袍。

  传说中阿弗洛狄忒是乌拉诺斯的生殖器化身,而赫尔墨斯有时候被看作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尼贝尔忘了自己在哪看见的,但是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对方很相配。他走过去帮对方披上袍子,伯努瓦却怒视着他,斥责他冒犯。一眨眼尼贝尔发现自己变成了鸽子,唧唧叫着落在了伯努瓦肩上。伯努瓦眼睛低垂,美艳不可方物。

  不同于伯努瓦本人,此时尼贝尔眼中的对方没有那种疏离感,而是随意且放松的。如果说平时的他是月下修竹,那么此时他就像任君采撷的玫瑰,艳光四射。

  眼皮一阵刺痛,尼贝尔感觉到阳光照得他脸上发烫。

  原来已经天亮了。沙发上画中的赫尔墨斯嘴角上扬,笑眼微眯,手中的神杖直直指着尼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