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泥菩萨 月光下的恩底弥翁 3147 汉字|14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4章

  孙医生这天回到城堡时,里面乱哄哄的。女仆守在门口打开门,抓着孙医生的手腕就往楼上跑。尼贝尔守在床边,发抖的手扶着伯努瓦的肩膀,伯努瓦正微不可查地发抖,像是被冻到了,牙齿不停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孙医生把外套脱下,走过去攥住伯努瓦的胳膊。

  “昨天晚上回来时还好好的,只是话少了点。今早上我一醒来,发现怎么都叫不醒他,又等了会后他睁了眼,只清醒了一小会,便又晕了过去,整个人直哆嗦。”尼贝尔焦急地盯着孙医生为伯努瓦把脉的手。

  “先烧点醋,放几片姜,摆在墙角。”孙医生皱着眉:“可能是气急攻心。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和他之间产生了点误会。可他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他身体底子差,撑不撑得住有时候就是一转念的事。他这个人性子其实挺拗,八成是钻牛角尖了,现在与其说是昏过去了,不如说是不想醒。”

  “那该怎么办?”

  “调养着先吧。”

  房间里很快弥漫着醋味和姜味,有些刺鼻,下人们都下去了。

  “这次来本来是想通知您针灸疗程结束了,以后只要服药就行。”孙医生叹了口气:“我会开点药留下,但劝您还是另寻一位医师为伯努瓦诊治,因为我马上就要回国了。”

  “实在麻烦您了,不能多留一会吗,这……”尼贝尔紧紧握住伯努瓦的手。伯努瓦满头虚汗,眉毛纠结着,眼皮紧闭。

  “不好意思。”

  “是我唐突了,还希望孙医生不要和我计较。”尼贝尔站了起来,向孙医生鞠了个躬,孙医生也走下了楼:

  “年轻人,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呢?”

  等到醋味越来越浓,呛得尼贝尔直咳嗽时,伯努瓦醒了。但他醒来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尼贝尔,看着看着,两行眼泪从他眼角落下,流进发间,只剩两道浅淡的水痕。尼贝尔看着那两滴清泪,觉得那仿佛两块石头,而他的心就像一块玻璃,被它们砸得粉碎。他坐在床边看着伯努瓦,弯着腰,额头互相贴着。

  伯努瓦躺在床上,像一座蜡像,一动不动。

  “先生,有人送来了您的信。”一个下人在门外敲门。尼贝尔拿着信坐在伯努瓦旁边看。

  这封信很简陋,就用最简单的信纸折了三折,装进一个空白的信封,连火漆都没有。信中的字体尼贝尔万分熟悉,正是出自米尔夫人,现在的林顿太太之手。

  “罗斯威尔先生:

  敬启

  想不到最后一次给你写信,我的语气会如此官方正式。若是在数月之前,我是意料不到的,但今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你昨日向我道歉,实在让我惶恐,因为仔细想来,你并不欠我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是我跟你要你却没给过的,那就是爱了,但爱情不能强求,这一点我现在比你更深有体会。

  我之所以说你并不欠我什么,是因为你在这整件事里是最无辜的,请容许我细细说明。

  我父母是普通的酒商,日子不温不火,但还算挺阔绰。他们在我小时候把我送去修道院上学,我得以读书认字。修道院里的日子挺无趣,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侍奉真主,然后学学那些乏味的圣史摘要之类。

  在那时,我最大的消遣就是看小说。那些恋爱的故事让我对绅士的恋人,甜蜜的婚姻充满了向往。我遇到了一个俊秀的少年,他身世凄惨,我偶然帮助了他,这个故事我就不赘述了。总之,我满心欢喜,以为小说中的浪漫情节即将降临在我身上。但是不幸永远是人生的主色调,我的家庭突遭变故,父亲意外去世,母亲也伤心欲绝,病入膏肓。

  我没有钱为母亲治病,在那时我遇到了我的丈夫,米尔先生。他温柔地安慰了我,还为我垫付了我母亲的医药费。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这些感情在我心里燃烧着,闪烁着,晃花了我的眼睛,我竟然觉得那就是爱情,晕头转向地嫁给了他。

  抱歉,我说的有点多了,希望你能原谅,因为这么多年了,这些事情烂在我的肚子里,一直发酵,搞得我脑子乱糟糟的。

  婚后的日子与我少女时憧憬的生活大相径庭,接着你恰好闯进了我的生活。一定有人说过你是个极其有魅力的,女人无法抗拒的男人吧?你确实是的。于是我又把对爱情的向往寄托在了你身上,这是我又一次的失败。当然了,这些经历并非什么都没给我留下,起码我学会了不再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我向来无法揣测命运的安排。你以为你对我的敷衍我感受不到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不爱我吗?如果你这么想,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女人对爱情,就像纸张对火,敏感至极。

  在我心灰意冷时,我遇到了巴斯蒂安,就是你身边的巴西勒。他就是我当年帮助过的少年,而且与我记忆里一样敏感又多疑。巴斯蒂安问我爱他吗,多么荒唐!他在我记忆里只是一个空白的背影,是一个微不可查的小点,我怎么会爱他呢?然而我没意识到那正是我的噩梦的起点。他强迫了我。

  瑞姆当时正好身体不适,于是我劝他去乡下疗养。那段时间我也浑浑噩噩的,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我给你写信,都石沉大海。尼贝尔,我当时多希望你能看看呀!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家欠了一大笔钱。我本想找你求助,但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我的心里仍然留下了一个圣坛,供奉着爱情的火,我不想玷污它。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筹钱呢?瑞姆把家里的能卖的都卖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他开始酗酒,流连欢场,凑到一笔钱就扔进赌坊,希冀着能赢来一笔巨款。

  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瑞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他以此要挟我,把我送去了那个地方。这是我的报应,我不忠的报应,我认了。

  谁想到在那儿我又遇上了巴斯蒂安。我多想杀了他,或是自杀了事。那样的事情毁了我,我不再把自尊看得那么重,终于拉下脸来找你。这个时代想要毁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但是我没想到,他居然就在你身边!我吓得落荒而逃。

  罗斯威尔先生, 奇 书 网 w w w . qi su w a n g . c o m 我敢肯定我并不笨。我很快发现瑞姆的堕落,甚至是那场失败的手术,都跟巴斯蒂安有关系。我意识到他想毁了瑞姆,但我也无力回天。这是我第一次直面小说里那样热烈的爱情,但我已经不想接受。我没有想到拒绝的代价竟然如此致命。

  那场致盲的大火,是瑞姆的手笔,或者说是巴斯蒂安的。总的来说,他们合伙,一个想要钱,一个想要命。

  瑞姆只是想纵火,接着救人,以此获得巨款医疗费。但是巴斯蒂安更想你和他一起死在火里。(当然了,巴斯蒂安的动机是我猜的,但八九不离十。他就是一个恶魔!)

  其余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你是聪明人,估计也能猜出来。不过那本日记,你犯了聪明人的毛病——把别人也想的太聪明。那确实是一个巧合,我没有那么多心计。你要容许一个绝望的女人找一个地方倾诉。

  以及,巴斯蒂安确实是画眉的现任老板,不过你知道了这点估计也没什么意义,我只是附带提及。

  坦白地讲,我将事情和盘托出,是因为我想要彻底摆脱巴斯蒂安。他毁了你的产业,还毁了你的眼睛,我想你不会介意在报仇的同时,为我解决这个小小的困扰。

  我在银行还有一笔存款,是我母亲当年留下的,如果你能找到瑞姆的话,请把这笔钱交给他。我对他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再提及:以后请叫我夏洛特·林顿。

  真诚的

  夏洛特·林顿”

  尼贝尔把信看完,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他现在毫无心情去管这些爱恨纠葛,只顾着病中的伯努瓦。

  十二天以来,尼贝尔没有离开过伯努瓦。伯努瓦偶尔会醒,醒了他就赶紧叫下人把粥端上来喂给伯努瓦吃。他几乎不睡觉,只是不断给伯努瓦摸脉,喂药。

  如果感受到伯努瓦体温不正常地高了,他就马上给他敷上冷水浸过的纱布。他让下人准备汤婆子,若是感受到伯努瓦手脚冰凉就放去捂着,汤婆子稍微凉些就叫下人去换,然后把他的脚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捂着。

  病了这么多天,伯努瓦没怎么瘦,倒是尼贝尔憔悴了不少,每日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变得形销骨立。

  每天早上下人上来时都能看到尼贝尔半跪在床边,头抵着伯努瓦的脑袋。

  当没事做的时候,尼贝尔就坐在床边看着伯努瓦。他的眼睛因为最近用眼过度,时好时不好的,有时候状态好就能看清伯努瓦的脸。

  只要能看清,他就一直盯着伯努瓦,好像要把伯努瓦的脸刻在脑子里。看不见的时候他就低着头,捧着伯努瓦的脸,眼泪落在伯努瓦脸上,在他深邃的山根三角区形成一小块湖,直到装不下了,才顺着伯努瓦的脸颊流下,好像是他自己哭过似的。

  “快好起来吧,伯努瓦。”尼贝尔小声祈祷着:“我很想你。”

  他找来了十字架,甚至还托人买来了佛珠,闲时就坐在伯努瓦旁边像各路神佛请求保佑。

  佛说因果报应,他便信了,觉得他以前欠下太多感情债,现在是在还那份因。那些女人伤过的心,流过的泪,他现在一一去还。

  他听说爱神惯会惩罚轻视爱的人,又信了,觉得自己以前太过傲慢,又弄来一尊爱神像每天供奉。他虔心地许愿,希望爱神若真要惩罚,只罚他一人就好,让他推石头也好,被鹰吃肝脏也好,他都愿意。他不明白既然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让伯努瓦来承担痛苦。

  等到了第十三天,伯努瓦醒来时居然撑着床坐了起来。尼贝尔扑上去抱住他,肩膀微微发抖。伯努瓦感觉颈窝凉凉的。

  “你的胡子很扎。”伯努瓦轻轻说。

  “我忘了剃,你别看我。”尼贝尔的声音闷闷的。

  伯努瓦的声音有点哑,声线很轻,好像浮在空中:“我就要看。”

  他往后一仰,扶着尼贝尔的脸。尼贝尔眼圈通红,伯努瓦帮他揩泪,用大拇指擦,发现根本擦不完,就用手掌去拂。

  “别哭了,尼贝尔,我这不是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