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泥菩萨 月光下的恩底弥翁 306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3章

  已经快中午了,街上的店面基本都正在营业,人流熙熙攘攘,一辆马车由两位车夫赶着,慢悠悠地走着。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两位车夫中只有一位在认真工作,另一位只是坐在马上走神。

  “伯努瓦?”尼贝尔坐在马车上,看着靠着另一边的伯努瓦,去拉他的袖子。

  看见尼贝尔的手靠过来,伯努瓦马上把手抬起,开始假装梳理头发。

  “别生气了,伯努瓦。”

  “我说了我没生气。”

  “那你怎么离我这么远?”

  “靠太近的话,空气太稀薄了,我会呼吸不过来。”

  虽然觉得很不合适,但尼贝尔还是靠着椅背笑了起来。他已经尽力憋着了,但是伯努瓦听到笑声后显然更不满意,把头扭向窗外。

  窗外人声鼎沸,蹄铁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都变得微不可查。伯努瓦把窗帘掀开一丝小缝,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路边有些盘着头发的妇女,挎着小篮子,篮子上盖着白布。还有几个戴着印度式帽子的男人,推着小车摊煎饼。

  马车走得并不快,所以伯努瓦能看到那人是怎么做煎饼的。那个印度人先用瓢舀起面糊,往锅上一倒,接着快速颠着手里的锅,很快面糊变成一张薄薄的饼。伯努瓦觉得这看起来挺简单的,想着下次可以做来尝尝,尼贝尔眼睛不那么好,吃饼也很方便。

  想到这他又烦躁起来,觉得自己现在还想着给尼贝尔摊煎饼,实在是蠢到家了。他把帘子一甩,却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车厢稍微晃了一下,尼贝尔弯着腰往他这儿走过来。车厢不是很高,他站起来的话必须得稍微弯腰,否则会撞到头。

  伯努瓦很想问他要干嘛,但是他忍住了。他把腿往旁边收了收,让尼贝尔下车。

  “你不问我下车干什么吗?”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伯努瓦撇开视线。

  “好吧。”尼贝尔耸耸肩,转身走了。

  居伊家的马车一向是很阔气很引人注目的,此时停留在街角,路过的行人都纷纷讨论着。伯努瓦靠着椅背,眯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心情该如何形容,这种情绪十分陌生,以至于他看过那么多书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一个人思想混乱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如何去形容一个人的思绪万千,却着实考验人。

  若说他生气,也许是有点,但他也没有那么生气。他以前不知道米尔太太和尼贝尔的关系,但是今天尼贝尔对着她的画像态度那么奇怪,让他忍不住揣测猜疑。他又气尼贝尔不告诉他,又觉得尼贝尔本就不必告诉他。

  他早知道尼贝尔有那么多风流情史,但是如此直接地面对还是让他感觉十分难受,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都有点锈了,转动得很艰难,唯独关于尼贝尔的方面上了油,一刻不间断地胡思乱想。

  米尔夫人和尼贝尔是什么关系呢?他和尼贝尔又是什么关系呢?伯努瓦说不清。他和米尔夫人之间有什么不同呢?他一开始只是嫉妒,但现在变成了恐慌。伯努瓦觉得自己这一瞬间格外讨厌米尔夫人,但是米尔夫人的经历如此凄惨,他却不同情她,而是怨恨她,这让他感觉良心万分痛苦。

  也许最该讨厌的是尼贝尔,但是一想到尼贝尔,他又觉得自己的心格外柔软,无处竖起防备的毒刺。或者说,只是那些毒刺对准的不是尼贝尔,而是他自己。

  他又开始回忆和尼贝尔相处的日日夜夜,一句一句把尼贝尔说过的话恢复原状,冥思苦想地琢磨其中每一个字。他迫切地想证明尼贝尔到底爱不爱他,有没有像小说里那样的山盟海誓,有没有像戏剧里那样的甜言蜜语。

  没有,都没有。

  但如果说不爱,尼贝尔当时为什么要奔赴火场来救他?他又想说服自己尼贝尔是爱的。但是对于爱人的怀疑,或多或少都会疏远感情。

  尼贝尔打开马车的车门,看到伯努瓦闭着眼睛,头靠着椅背。他手里拿着卷饼,用油纸包着,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下了车才发现我没带钱,还好你的车夫带了。”他想起穿着车夫衣服的查理,看见他就诚惶诚恐的,主动帮他付了卷饼的钱。“回去还得记得还。”

  见伯努瓦还是不说话,他就把卷饼塞到伯努瓦手上:“你在亚当那儿不是头晕吗,回普绪克还要好一会儿,你多少先吃一点。”

  伯努瓦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他。尼贝尔站在马车外面,伯努瓦得抬着点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好像刚刚尼贝尔短暂的离开加速了他的衰败一样,嘴唇发白,脸色却发红,眼神有点木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落在泥地被践踏过了的花瓣。

  “谢谢你,尼贝尔。”伯努瓦慢慢拆着油纸,让尼贝尔上车。

  “你怎么了,伯努瓦,哪里不舒服?咱们现在就去医院看看。”

  “我没有不舒服,”伯努瓦回答他。他一开始小口小口咬着卷饼,但很快他就张大着嘴去咬,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费力地吞咽。他低着头咀嚼,一颗硕大的泪珠划过他的鼻梁,从鼻尖落到饼上。

  “你怎么了?”尼贝尔着急了,抓住伯努瓦的手腕,伯努瓦被噎得喘不过气直咳嗽,尼贝尔就把饼接过来,拿在手上,环住伯努瓦,另一只手拍他的背。

  尼贝尔一把把窗帘拉开,对着车夫喊:“去医院!”

  马车调了个头。伯努瓦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饼咽下去,又拉开窗帘:“不许去!往回开!我要回家!”

  尼贝尔按住伯努瓦:“别闹脾气,咱们去医院看看。”

  “我不需要,我没有病。”伯努瓦打开他的手。

  “不是说你病了,咱们就去检查一下。”

  “我说了我不需要,”伯努瓦不耐烦地又喊了一遍:“给我掉头回去!”

  于是马车又转了个弯,回到了原来的方向。尼贝尔抱住伯努瓦,慢慢拍着他的背。

  “吃饱了吗?”尼贝尔问他。

  “饱了。”

  于是尼贝尔自然地把剩下的卷饼塞进嘴里,将油纸揉成一团。

  伯努瓦看到他的动作又开始哭,两道眼泪滑过潮红的脸颊,一路流到小巧的下巴。他的眼皮变成了淡粉色,睫毛被打湿,粘成一绺一绺,像是用了女人劣质的睫毛膏。

  “到底怎么了,伯努瓦。告诉我吧。你是怀疑我和米尔夫人吗?我们确实有过这么一段——”

  “你们不仅有过一段,还有个孩子。”伯努瓦抽噎着给他指出。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尼贝尔纠着眉:“汤姆说她当时怀孕了两个月,是在十一月底,可是十月份我和她几乎没有联系,而九月份她和米尔先生去疗养了,我也没有和她见面。”

  伯努瓦冷笑了声:“别给自己开脱了,我以前居然不知道你是这种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

  尼贝尔愣住了,身子往后稍了稍,沉默了。伯努瓦也重新闭上了眼,头靠在椅背上。他嘴唇紧紧抿着,手放在小腹位置,一动不动。

  出了市里的大路,人瞬间变得稀少。在夕阳下,在乡间的小路上,马车加快了速度,碾过石子路,碾过地上的石子落叶,一路狂奔。

  虽然尼贝尔没再说话,但他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快到乔治夫妇家。

  “停车。”尼贝尔说。

  马车渐渐停住,他拍了拍伯努瓦的肩:“我知道你没睡着。”

  伯努瓦睁开眼睛看他。尼贝尔见状松了口气,只要伯努瓦还愿意理他就好。不过他也知道,伯努瓦一向心软,是断然不会不理他的。

  两人下了车,从乔治夫妇的屋子里传出来脚步声,院子里有个女人在洗衣服,尼贝尔便叩了下大门。

  “来啦!”院子里的女人站起来,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跑到门口。

  尼贝尔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他知道这就是米尔夫人。她穿着乡间农夫最常穿的粗布长裙,腰间围着围裙,围裙上还有两个大口袋。她身形圆润了些许,不再薄的像纸片,看着健康了不少。

  “你好。”尼贝尔点点头。

  米尔夫人看到两人,也没表现得多惊讶,隔着门问他:“你来了?”

  “你早就料到了吧。”

  “没想到会隔这么长时间。”她看起来有点遗憾。

  “如果我的眼睛没出事,应该早就能找到你了。”

  “世事无常,但是老实说看你变成这样我挺开心的。唯一可惜的是你没有真的彻底瞎掉。”

  “你和巴西勒是什么关系?”尼贝尔不愿再继续跟她废话。

  “巴西勒?”

  尼贝尔眯着眼睛看她:“别装傻,他就是画眉旅馆的老板吧?”

  米尔夫人把门打开,走了出来,看着尼贝尔:“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你想让我知道。”

  “你说什么?”

  “我遇到了一个叫艾米丽的小女孩,虽然过程特别凑巧,但是我相信那不完全是巧合。”

  “什么艾米丽?”米尔夫人又开始装傻。

  “她说在你的日记里知道了你和画眉旅馆老板的事,而她又正好会画画,且画的很不错,能够让见过画的人都认出你。本来我没怀疑,但是——我从未听说过你有写日记的习惯,米尔太太。”

  “所以呢?”

  “正经人谁写日记呢?只怕是你刚好想让她看见吧。”

  米尔夫人咽了咽口水:“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不过目前这个不重要,我更想知道你失去的孩子是谁的。”

  “啊?”米尔夫人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有点费解,表情都有些僵硬了。

  “虽然说这不是什么关键问题,但是不解决了的话,我会挺难办的。”尼贝尔没去看伯努瓦,但是伯努瓦就是感觉自己被他盯着一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反正不是你的。”米尔夫人翻了个白眼。

  “谢谢你的解答,”尼贝尔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真的谢谢你。”

  米尔夫人没说话,他一时间也没出声。乔治家的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烟囱里直冒黑烟。

  “好了,我得去帮忙了,我衣服还没洗完呢。”

  尼贝尔点点头:“再见,米尔夫人。”

  “叫我林顿。”

  尼贝尔愣了愣:“再见,林顿夫人。”

  “别说漏嘴了。”夏洛特转身回了院子。尼贝尔往前追了两步:“对不起,林顿夫人。对不起,如果当时我帮了你——”

  夏洛特回过身关门,好像没听见似的。门闩嚓地一声合上了,她才笑了下:“别说没用的,罗斯威尔先生。”